59. 長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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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懷恩凝然不動如山,手中直抵沁之後心的三棱槍尖,卻一點點沉下去。

     “退後!”他厲喝一聲,長槍掄空收回,遙指身後,座下戰馬倒退兩步。

    身後兩隊重盾護衛立刻奔上前來,舉盾相護。

     就在那一瞬,跪在地上的沁之一躍而起,掙脫反縛雙手的繩索,如一頭敏捷的幼獸直奔向宮門。

     “殺了她!”宋懷恩暴喝,反手取弓搭箭。

     我五指陡張,白羽狼毫箭破空而出。

     身後鐵弩齊發,箭如疾雨,破空呼嘯,射落叛軍巨盾,發出奪魄之聲。

     一時間,叛軍陣前大亂,被逼壓在箭雨之下,紛紛舉盾抵擋,無暇反擊。

     沁之已奔出兩丈,陡然被纏繞身上的繩索絆倒,漫天箭矢就落在她身後不到兩丈處。

     “沁之,快跑——”我撲上城頭,嘶聲喊道。

     身後又一輪箭雨急射而出,阻住欲追擊的叛軍。

     沁之奮力掙跳起來,甩脫繩索,奔向宮門。

     宮門緩緩開啟一線,四名鐵衣衛馳馬沖出,在漫天箭雨的掩蔽下,直沖陣前。

    龐癸一馬當先,俯身掠起沁之,勒缰控馬,原地人立而起。

    戰馬揚蹄怒嘶,掉頭回奔宮門,餘下三騎随後相護,絕塵馳還。

    叛軍陣前沖出十餘騎重盾甲士,冒死沖過箭雨,追殺而來。

     四騎如電馳入,宮門轟然合攏,落下重鎖。

     身後歡聲雷動,士氣振奮如狂。

     我撐住城垛,這才驚覺兩腿發軟,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

     “娘——”未待我穩住心神,一聲童稚尖叫傳來,驚得我霍然回頭。

     玉岫不知何時趁亂掙脫,躍上城垛,臨空搖搖而立。

     變起頃刻,隻聽孩子尖聲哭叫,我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旁邊侍衛沖了上去。

     我眼睜睜看着侍衛的手隻差一線就抓到她衣角。

     她仰頭一笑,燦若夏花,寶藍宮裝廣袖飄舉,沒有半分猶豫,就在我眼前化作一抹燦爛流光,飛堕城下。

     “玉岫——”撕心裂肺的狂吼從城下傳來,宋懷恩的聲音慘然不似人聲。

     你聽到了麼,玉岫? 你可聽到他這一聲悲呼。

     眼前似仍有那寶藍流光閃動,我踉跄一步,恍惚伸手去挽,卻陡然陷入黑暗。

     流光,流光……穿過我的手,怎麼挽都挽不住。

     玉岫含笑回頭,眉目如畫,漸漸隐入霧霭中,眼看去得遠了。

     不行,我還有許多話要告訴你,不許你就這樣走了。

     玉岫,傻丫頭,你怎麼會不明白——他是百步穿楊的将軍,若要殺你,豈會一箭擦鬓而過,那一箭隻是不想讓你示弱。

     你終究是他的妻,他亦是你結發的良人,雖無兩心相悅,卻也舉案齊眉,為何你不肯信他? 就為了那一箭,就讓你絕了生念,心死成灰,你就這樣抛下了所有人,眼睜睜看着你的兒女痛不欲生。

     玉岫,你好糊塗。

     我恨恨一疊聲喚她的名字,卻一口氣息哽在喉間,劇烈嗆咳起來。

     “王妃,王妃醒了!” 眼前人影浮動,垂簾繡幔,已是身在寝殿。

     分明已清醒過來,仿佛仍見到那抹寶藍流光萦繞。

     心中怔忡恍惚,記不起發生了什麼,隻是知道,玉岫不在了,連她也不在了。

     她就這樣一走,逼我接過這無法拒絕的責任,讓我永遠負疚,永遠愧悔,永遠善待你的兒女。

     我掩面慘笑,蓦然一雙細柔小手覆上我雙手,掌心有少少的溫暖,“母妃,你别哭。

    ” 我一震,怔怔看着眼前素衣散發的少女,她剛剛叫我母妃,沁之終于肯叫我母妃。

     沁之伏在床邊,小臉猶帶幾分蒼白,正憂切地望着我,身後圍滿宮女醫侍。

     我望着眼前小小少女,伸手撫上她清瘦面頰。

     她笑了起來,眼淚卻大顆大顆滾落。

     “有沒有傷到你?”我忙托起她小臉,拭去她滿臉淚水。

     沁之搖頭,一下張臂抱住了我,放聲悲泣。

     那日徐姑姑與阿越帶了她們趕往慈安寺,廣慈師太立即開啟後山地宮,讓她們藏匿進去。

     那是供奉當年宣德太後法身之處,也是皇室最大秘辛之地。

    世人皆知宣德太後壽終宮中,葬入惠陵,卻不知當年太祖弑舅奪位,将母親一家全部處死。

    宣德太後從此出家為尼,避居寺中,至死仍留下遺願,無顔葬入皇家陵寝。

    太祖遵從宣德太後遺願,卻不忍焚化,終留下太後法身,秘密修造慈安寺地宮以葬之。

     未料徐姑姑與阿越半途受阻,待趕到山下,追兵已至。

     她們一行人倉猝藏身農舍,追兵便在咫尺之外。

     沁之趁徐姑姑不備,驟然奔出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