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深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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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眼睛的,往往不是外人布置的假相,而是自己先入為主的偏見。

     當日守軍相繼戰敗,蕭綦追究防務松弛之責,嚴斥胡光烈,罰去他半年俸祿,令他閉門思過。

     眼見紛亂已起,我擔心胡光烈受罰不甘,多生是非,便溫言勸蕭綦道,“總要給人留三分顔面,你這樣罰他,未免過厲了。

    ” 蕭綦淡然道,“你也覺得過厲麼,那我再變本加厲一些,如何?” 果然他次日便令宋懷恩接掌京中政務,準備北伐,朝野震動。

     卻聽聞胡光烈被禁足府中,日日縱酒,大吵大鬧。

     胡黨眼見失勢,紛紛倒向右相,争相獻媚于宋懷恩,宋黨風頭一時無兩。

     胡宋二人多年紛争不斷,固然有舊怨之隙,名位之争,亦有蕭綦的微妙安排,令他二人相互牽制,互為制掣,以此平衡全局。

    我深知蕭綦不會一味偏袒,或抑或揚,總有他的道理。

    果然,十日之後,蕭綦頒布親征诏令,命胡光烈為前鋒,統領十萬精銳。

     我問他,之前一力打壓胡黨,可是有意挫他戾氣? 蕭綦卻道,“我不過試他一試。

    ” “試他?”我詫異萬分,轉念一想,隐有忐忑之感,“你疑他有異?” 蕭綦的目光莫測深淺,“有些事,用眼睛看或用心看,全然不同,明面上的東西未必是真……” “王妃?” 魏邯這一聲将我蓦然喚醒,回過神來,夜風涼透,火光烈烈,哪有蕭綦的身影。

     霜冷鐵甲夜,征人猶未還……一念至此,心中酸楚莫名,我側過臉,任夜風吹幹眼底潮意。

     昔日同袍手足,蕭綦也并未全心信賴過他們。

     唐競一早已經引起他的戒備,而胡光烈是最早令他消除疑慮的人。

    他以一再打壓相試探,若非相信了胡光烈的忠心,也不會将十萬大軍相托。

     真正讓他拿捏不定的人,卻是宋懷恩。

    此人心思細密,藏而不漏,人前人後全無破綻。

    蕭綦不是神人,做不到無所不知,隻怕他最初也曾舉棋不定,是以不敢将他派上陣前。

    兩軍交戰之際,稍有不慎,便是禍及家國。

    那時一切未明,而我生産在即,本已面臨極大的艱難……他不願讓我再承擔更多焦慮,終究沒有将自己的疑慮告訴我。

    或許那時,他也存了僥幸之心,希望一切太平。

     想起他出征之前一再問我會不會怨他,此時我恍然明白,他的歉疚不僅僅是因為抛下我獨自承受生育之險。

    那時他已經權衡過輕重,明知京中可能危機四伏,也隻能選擇先抗擊外寇,而将内亂暫且壓下。

    他留下宋懷恩在京中,也留下魏邯暗中監視他的動靜。

    他北上親征,與突厥交戰在前;而我留守京中,獨自面對一切風浪……他相信我,如同我相信他,此時此際,我們才是真正的并肩而戰了。

     想起種種前情,我與魏邯都沉默了下去。

     魏邯歎了口氣,“胡光遠一念之差,雖是罪有應得,卻也可惜了好好一個年輕人。

    ” 我苦笑道,“人非聖賢,胡光烈又何嘗沒有貪弊之舉,王爺也知道他在軍中素有斂财的毛病……隻是他懂得輕重,不至犯下大錯,王爺也裝作不知而已。

    ” 魏邯搖頭道,“老胡最大的毛病就是貪财,當年讨伐南疆七十二部,他第一個沖進南蠻王宮,竟偷偷藏起了王杖,被宋懷恩告到王爺那裡,説他私藏王杖,有窺上不臣之心。

    王爺一問之下,才知他是貪圖那王杖上鑲的碩大一塊祖母綠,早将寶石撬下,王杖卻作廢物丢了。

    ” 我沉默片刻,終于忍俊不禁。

     胡光烈雖然貪财,也不過是貪圖小利,比起昔日朝中豪族權貴的胃口,隻是小巫罷了。

    我早已見慣宗親們的饕餮之相,動辄侵吞數萬兩之巨,少于千兩根本不屑受之。

    蕭綦主政之後,狠挫朝中貪弊之風,昔日巨貪或貶谪,或徙放,或賜死。

    然而蕭綦并未徹底追查,也未趕盡殺絕,給一些為惡不深的官吏留了條生路。

     這正是所謂“水至清則無魚”,把人逼到絕處,也就無人替你效命了。

     胡光烈的小貪也在他縱容之中,他曾説,“貪财之人,往往惜命惜福,反倒少了野心。

    ” 比之胡光烈,宋懷恩操行廉肅,自有高潔之相,在世人眼裡高下立分。

     如今看來,貪财好利的俗人卻比野心勃勃的君子可信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