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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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到了。

    ”廖嬷嬷望向我身後,面色驚疑。

     聽得靴聲橐橐,我轉身看去——來的不隻是三名太醫,當先一人,卻是宋懷恩。

     我倒抽一口涼氣,擡眸望向宋懷恩,堪堪對上他冷靜的目光。

     這冷靜到近乎殘忍的目光,連死亡亦不能使之動容。

     “太醫已到了,是否立即為小皇子診治,”宋懷恩低下頭去,“請王妃示下。

    ” 我的目光緩緩自那三位太醫臉上掃過。

     孫太醫、徐太醫、劉太醫,原來是他們。

     連我亦不知道,這三位德高望重的國手,竟也是投效蕭綦的人。

     蕭綦果然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若要讓一個初生的嬰兒夭折,還有誰比太醫更容易辦到? 這孩子,是生是死,隻在他們舉手之間。

     宋懷恩一言不發,等待我的示下。

     若我不允,他當如何?若我強行抱走孩子,一如最初的計劃,将他安全藏匿起來,然後又當如何?即便這孩子平安長大,等待他的命運又是如何? 冷汗涔涔而下,腦中混沌一片,再也想不下去,隻覺頹然無望,一路盤算到頭都是錯,錯,錯!可如何又算是對?恍惚十年,是非對錯,誰來為我分個清楚? 一名侍女匆匆步出内殿,跪下道,“啟禀王妃,皇後娘娘醒來了,詢問小殿下……” “大膽!”宋懷恩斷喝,“廢後胡氏已為庶人,胡言犯上者,廷杖三十!” 侍女吓得呆若木雞,連求饒也不會了,一旁侍衛當即上前将她拖出。

     周遭宮女俱已驚駭得跪了一地,個個戰戰兢兢。

     宋懷恩低頭,“請王妃速做決斷。

    ” 我疲憊地閉上眼,在仇怨裡偷生,或是在無知無覺時死去,哪一種算是仁慈?如果終有一日,這個孩子将要帶來新的殺戮與動蕩,或許是蕭綦,或許是我的澈兒,總有一個人要與他為敵——那麼,我甯願這個人是我,甯願這殺孽由我來背負。

     我的身體裡,留着一半皇族的血,和這個孩子相同的血。

     就讓這血脈斷絕在我手中,一切歸零。

     “請太醫為殿下診脈。

    ”我轉身,一步步走向昭陽殿外。

     步出殿外,夜色如墨,遠近殿閣的輪廓森然。

     我緩緩回身,望向昭陽殿深處。

     往事如雪山崩塌,轟然奔湧,将我湮沒。

     曾經,我在這裡蹒跚學步,垂髫弄琴,承歡姑姑膝下;曾經,我在這裡初見子澹,兩小無猜,度過最純淨的年華;曾經,我在這裡接受賜婚,命運從此扭轉,踏上這條不可回頭的路;曾經,我在這裡拘禁了姑姑,背叛了親族,雙手第一次沾染鮮血;曾經,我在這裡看着謝皇後殉節托孤……今日,我在這裡,廢黜了子澹的皇後,處死了他的兒子。

     巡邏侍衛驚起一群亂鴉,刮喇喇飛過宮牆。

     鴉聲凄厲,聲聲如泣。

     “徐姑姑……”我茫然喚道。

     “王妃!”卻是宋懷恩的聲音。

     我有些恍惚,側頭看他半晌,才記起徐姑姑并不在身邊。

     他似乎在説着什麼,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扶了廊柱,我摸索着走了兩步,背靠涼沁沁的雕柱,緩緩滑坐在地上。

     宋懷恩伸手來扶,想将我攙挽起來。

     我搖頭,蜷起膝蓋,将臉深深埋在膝上。

     很冷,很累,再沒有力氣説話,隻想就這樣睡去。

     恍惚間,是誰的臂彎将我抱起來,有微微暖意,卻不是我熟悉的懷抱……蕭綦,你去了哪裡,怎麼這樣久了,還不回來。

     前面是熊熊火光,背後卻是萬丈深淵,進退都是兇險,恍惚似回到甯朔,再一次孤身高懸斷崖上,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遠遠向我伸出手來。

     我不顧一切奔去,陡覺身子一空,急遽下墜。

     “蕭綦!”我脫口驚呼,睜開眼,卻見繡帏低垂,晨光初透,哪裡有他的影子。

     回憶起方才的夢境,周身卻是忽冷忽熱,汗透中衣。

     我拂開帏簾,扶了床柱下地,阿越掀簾進來,忙為我披上外袍。

     “我怎麼睡了這樣久。

    ”我茫然走到窗下,推開長窗,清涼晨風撲面而入。

     阿越卷起垂簾,“哪裡久了,您夜半才回府,這才歇了兩個時辰不到。

    ” “那也太久了,眼下一刻也耽擱不起……”我蓦的頓住,目光越過回廊九曲,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