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悲歡

關燈
明绡煙羅帳外,跪了一地的太醫,蕭綦負了手,來回急急踱步。

     從來沒有這麼多人一起進到内室,太醫院内所有醫侍幾乎都在這裡了。

    睜開眼看到的這一幕,讓我心裡陡然抽緊,驚恐得不能出聲。

    當年小産後的記憶蓦然躍出腦海,難道這一次,又是同樣的結果……我再不敢想,極力撐起身子,卻驚動了簾外的侍女,低呼一聲,“王妃醒來了!” 蕭綦霍然轉身,大步奔到床前,不顧外人在側,一手掀開床幔,定定望住我,竟似説不出話來。

     衆人忙躬身退出,轉眼隻剩我與他二人,默然相對。

    我突然害怕像上次那樣,從他口中聽到最壞的結果。

    然而,他猛然拽住我,啞聲道,“你怎麼敢瞞着我冒這樣的風險!”我怔怔望着他,恍惚想着,他到底知道了,這麼説……仿佛有什麼撞入心口,迅速在身子裡綻開,迸出萬千光芒,照得眼前熾亮。

     “阿妩!你這傻丫頭……”他聲音哽住,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似捧着易碎的輕瓷在掌心,眼中分不清是驚是喜是怒。

    我呆呆望着他,直至他狂熱的吻落在我額頭、臉頰、嘴唇……我不敢相信,上天的眷顧來得這般容易,我夢寐以求的孩子就這樣悄然來到了。

     沒等我們從驚喜緊張中回過神來,道賀的人已經快要踏斷王府的門檻。

     上一次的意外還令我們心有餘悸,太醫尤其擔心我難以承受再一次的波折。

     蕭綦下了一道完全不可理喻的禁令,将我禁足在内室整整三日,不許離開床榻,不許任何人打擾我的休養,連哥哥和胡皇後都被他拒之門外。

    直至太醫确定我康健無恙之後,才解除禁令,還回我自由身。

    每個人都喜形于色,但潛藏在這欣喜背後的,卻是更多憂慮。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稍有不慎,将會面臨怎樣的危險。

    蕭綦更是喜憂難分,終日提心吊膽。

     連太醫也擔心我不能承受生育之苦,偏偏世事神奇,我非但沒有纏綿病榻,反而精神大好,連從前一向挑揀厭惡的食物也突然喜歡起來,不再如往常一樣畏寒怕冷,整個人都似有了無窮活力。

    徐姑姑笑着歎息説,這孩子必定是個淘氣的小世子。

    阿越卻説,她希望是個美如仙子的小郡主。

    世子與郡主的意義自然大大不同,之前我也曾心心念念期盼過男孩兒,可是到了此時,卻陡然覺得那一切都不重要,隻要是我們的孩子就足夠了。

     哥哥終于得以見我,踏進門來就大罵蕭綦太混帳,怎麼能将舅父擋在外頭。

    他雖已是兒女繞膝,第一次做了舅父仍是高興得眉飛色舞。

    随他同來的侍妾隻有碧色一人,往日總跟在他生邊的朱顔卻不見了。

    我随口問及朱顔,哥哥的臉色卻立時沉郁下去。

     哥哥告訴我,當日蕭綦将倩兒和嬸母都幽禁在鎮國公府。

    然而趁徐姑姑入府照看我,她母女二人竟連夜出逃,驚動了午門戍衛,被當場擒住,此事立即傳遍帝京,鬧得人盡皆知。

    而我被蕭綦困在府中,竟然不知半點音訊。

    ” 我驚怒交集,“真是糊塗透頂!鎮國公府是什麼地方,怎會由得她們説逃就逃?” 哥哥面色鐵青,“是朱顔暗中襄助,讓她們混在侍女之中逃出。

    ” “朱顔?”我看着哥哥臉色,一時不知該説什麼才好,心中隻為朱顔惋惜不已。

     “此事是我疏忽了,竟未料到嬸母會存心利用于她。

    ”哥哥沉沉歎息。

     嬸母與朱顔一向來往甚密,更私下認她做了義女。

    我原隻當朱顔出身寒微,自幼無母,隻想攀個王氏尊長做靠山。

    如今看來,她竟是真對嬸母如此言聽計從,也真心将倩兒視為妹妹一般回護。

    朱顔爽朗率直的笑顔掠過眼前,那紅衣翩跹,笑靥如花的女子,可知一時的糊塗,已将自己推入深淵。

     王氏之女将要和親突厥,已經傳遍帝京。

    然而王倩突然私逃,鬧得人盡皆知,一夜之間讓整個京城都傳遍了王氏的笑話。

    堂堂左相大人,縱容婢妾助堂妹私逃,置和親大事于不顧——這話傳揚開來,哥哥非但顔面無存,更難辭管束不嚴的罪咎。

     各種流言紛起,壞事總是以最快的速度傳開,越是強壓,越是傳揚得更廣。

     王倩是再不能做為和親的人選了,無奈之下,我隻能從宗室女兒之中另行擇人,做為太後的義女,充作王氏女兒去和親。

     到了眼下的地步,我不得不站出來收拾殘局,以堵悠悠衆口。

     越是狼狽的時候,越不能流露半分疲态。

    梳妝畢,我緩緩轉身,凝視鏡中的自己——宮錦華服,廣袖博帶,峨嵯高髻上鳳钗橫斜,寶光流轉。

    珠屑丹砂勻施雙頰,掩去容色的蒼白,眉心點染的一抹绯紅平添了肅殺的豔色。

    這似曾相識的容光裡,我分明照出了姑姑當年的影子。

     儀仗煊赫,扈從嚴整,長驅直入宮禁。

     胡皇後鳳冠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