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新恩

關燈
果真釀成了?”哥哥昔年甚愛桃花的妩媚,我們曾一起試釀了許多次,卻總是做不成這桃夭釀。

    想不到時隔經年,他竟悄悄釀成了。

    若論心思奇巧風流,恐怕天下再找不出一人能勝過哥哥。

    他倚在榻上,笑眸深深,我佯嗔道,“若不是今日撞個正着,你還想私藏多久?” 哥哥懶懶一笑,“一壺酒有什麼稀罕,我一介閑人,也就精于享樂之道罷了。

    ” 我欲反駁,卻不知該説什麼,一時默然無語。

    哥哥倒興緻極高,又喚來歌姬,重新斟酒,與我對坐暢飲。

     一杯杯醇酒飲下,漸覺飄然,我們皆有些忘形,随着廊下絲竹擊節互歌。

    琴伎款款撥着一曲江南小調,悠揚輕快,不覺又勾起少年往事。

     “拿琴來……”我微醺起身,回眸朝哥哥戲谑一笑,“妾身鬥膽獻藝,邀公子相合一曲。

    ” 哥哥連聲稱妙,立即喚來侍妾,奉上他那支名動京華的引鶴笛。

    我的清籁古琴并未從王府帶來,便随意取了樂姬的瑤琴,信手拂去,音色倒也清正。

     我凝神垂眸,指下輕挑,弦上餘音猶自宛轉,流水般琴韻已袅袅而起。

     清韻初起《上陽春》,宛轉跳脫的曲調裡,一縷空靈的笛聲徐起,與琴音相逐引,宛如蹁跹雙蝶,逐着四月柳梢,在春風中相戲。

    忽而琴音一轉,自那春光明媚的四月天,飄搖直入斜雨霏霏的秋日黃昏,日暮月沉,天地晦暗,笛聲亦随之低抑幽咽,百轉千回,道不盡離别惆怅,訴不完落花傷情。

     哥哥傾身朝我看來,目光恍惚,有刹那的失神,笛聲随之一黯。

    我無動于衷,指下陡然用力,劃過一串金鐵般肅殺之音,硬生生驚破那哀怨頹靡的笛聲,帶起朔漠黃沙的蒼茫,長河滔天的豪邁。

    我的琴音越拔越高,飛揚處似遊俠縱橫,仗劍江湖;激昂處如将軍百戰,馳馬沙場。

    而笛聲漸漸力乏,幾次轉折之後,已跟不上我的音律。

    铮然一聲裂響,琴弦崩斷,笛聲随之喑啞。

     哥哥冠玉般面龐,罩上一層異樣的嫣紅,眸底一片驚震,執笛的指節隐隐發白。

    我亦氣血翻湧,冷汗透衣,似耗盡全身力氣,一時説不出話來。

     “阿妩,你的琴技精妙至此,哥哥再也跟不上了。

    ”哥哥轉頭看我,怅然一笑,神情有些恍惚。

     我擡眸直望向他,緩緩道,“意由心生,曲随心轉,引鶴笛依然是天下無雙,可是哥哥,你的心呢,它還和從前一樣高曠自在嗎?” 哥哥一震,卻是避開我的目光,轉頭不答。

     我蓦然推琴而起,捧起那具斷了弦的瑤琴,摔在階下。

    裂琴之聲驚得檻外枝頭飛鳥四散,左右侍妾慌忙俯跪在地,不敢擡頭。

     “哥哥!這平庸的瑤琴隻能藏于閨閣,吟風弄月,當不起磅礴之音。

    而引鶴笛生來不是凡品,任能将它埋沒在脂粉群中,終日與靡靡之音為伍!”我與他四目相對,分明在他眼底看到一掠而過的愧色。

    哥哥沉默良久,長歎一聲,“再好的笛子,終究是死物。

    ” “那要看它遇上怎樣的主人。

    ”我望住哥哥,“笛子是死物,人卻是活的,隻要仍有抱負,終會找到自己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再遠的地方也難不倒哥哥!” 哥哥回頭動容,深深看我。

     我迎上他目光,微笑道,“哥哥是阿妩自小佩服的人,從前是,以後也是!” 次日,哥哥主動求見蕭綦。

     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獨的面談,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知道哥哥對蕭綦的敵意,也知道蕭綦對哥哥的陳見。

    然而我沒有踏足書房,任由他們一談便是整整兩個時辰,誤了晚膳的時間也不自知。

    這是豫章王與王大人的對談,也是兩個男人間的交鋒。

    世間男子無論身份貴賤,心底總有他們自以為不可動搖的一套道理,與女子的思慮截然不同。

    我不想置身于這微妙的天平中間,與其左右為難,不如聽任他們用男人的方式去解決恩怨。

     翌日,聖旨下,任王夙為河道總督、監察禦史,領尚書銜。

     一時間,朝野嘩然,流言紛起,幾乎沒有人看好哥哥的治河之能。

    朝臣們一面議論着豫章王重用妻族,一面對新任的河道總督滿懷疑慮。

    而哥哥終于從父親光環下的名門公子,一躍成為朝堂上衆所矚目的新貴。

    面對各色各樣的目光,哥哥僅以微笑相對。

     江南水患甚急,不容一日耽擱。

    就在聖旨頒下三日後,哥哥啟程赴任。

     蕭綦和我親自送他至京郊,京中親貴重臣紛紛随行。

     哥哥着天青雲鶴文錦朝服,玉帶高冠,策馬過長橋,在橋頭駐馬回望,遙遙對我微笑。

    此去千裡路遙,前途多艱,哥哥将要面對的風雨艱辛,隻怕不是我所能想象。

    望着他的身影漸行漸遠,淚光終于迷蒙了眼前……我又想起當年登樓觀望犒軍,遠遠看見父親蟒袍玉帶,位列百官之首,我曾取笑哥哥,問他什麼時候也能如此風光……想不到,時隔數年,哥哥真的成為本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尚書,鮮衣怒馬出天阙,轟動了帝京。

     轉眼夏去秋來,哥哥離京已經大半年,也許是上天相佑,今夏偏旱,水患并不如預料中的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