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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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侯說:“你完全不知道,隻是因為他恐懼愧疚到什麼都不敢表露。

    就算他欺騙了你,也是用他的整個人生做代價。

    ” 顔曉晨半張着嘴,完全沒有辦法接受沈侯說的話。

     “曉晨,程緻遠真的不是自私的瘋子,隻是一個曾經犯了錯的傻子。

    我們都不是成心犯錯,但有時候,人生的意外就像地震,沒有任何人想,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我輕松地要求你幫我代考,卻根本不知道我無意的一個舉動,會導緻什麼可怕的結果,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可饒恕,你卻原諒了我。

    隻要我們都為自己的錯誤接受了足夠的懲罰,真心忏悔後,是不是該獲得一次被原諒的機會?” “那怎麼能一樣?” “那怎麼不一樣?” 顔曉晨猛地站了起來,哭着喊:“那是我爸爸的命!你們的錯誤,拿走的是我爸爸的命!” 沈侯也站了起來,用力拉住顔曉晨的手,強放在自己心口,想讓她感受到這一刻他的痛苦一點不比她少,“我們都知道!你以為隻有你的眼淚是眼淚嗎?隻有你的痛苦才是真的痛苦嗎?我們的淚水和你一樣是苦的!你的心在被淩遲時,我們的心也同樣在被淩遲!” “但是,隻有我和媽媽失去了最愛的人!”顔曉晨一邊落淚,一邊用力抽出手,決然轉身,離開了操場。

     沈侯的手無力地垂下,他看着她的背影,一點點走出他的視線,低聲說:“不是隻有你們,我們也失去了最愛的人!” 顔曉晨不想媽媽起疑,裝作仍在正常上班,掐着下班的時間趕到了醫院。

    到了病房,媽媽不在,她給媽媽打電話,媽媽說她在樓下的小花園裡散步,讓她下樓去找她。

     顔曉晨下了樓,在噴水池邊的樹蔭下找到了媽媽。

    媽媽穿着藍色的條紋病号服,坐在長椅上,呆呆地看着噴水池,目光平靜到死寂。

     顔曉晨走到她身邊,不敢坐下,輕輕叫了聲:“媽媽,我來了。

    ” 媽媽像是仍在出神,沒有吭聲。

     顔曉晨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正好看到她的頭頂。

    才四十四歲,這個年紀的很多女人依舊風韻猶存,走到哪裡都不可能被當作老人,媽媽的頭發卻已經稀疏,還夾雜着不少白發,怎麼看都是個老人了。

    顔曉晨記得媽媽一家三姐妹,個個都長得不錯,但數媽媽最好看,一頭自來卷的長發,濃密漆黑,鵝蛋臉,皮膚白皙,雙眼皮的眼睛又大又亮,她都已經七八歲了,還有男人守在媽媽的理發店裡,想追求媽媽。

    但是,爸爸走了之後,媽媽就像一株失去了園丁照顧的玫瑰花,迅速地枯萎凋謝,如今,再看不到昔日的美麗。

     顔曉晨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不想當着媽媽的面哭,她悄悄抹去了眼淚。

     媽媽像是回過神來,終于開口說話:“如果我能忘記你爸爸,也許我會好過很多,你也能好過很多,但是,我沒辦法忘記!你爸爸走了多久了?已經五年了!你知道我這些年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嗎?” 媽媽拉起了袖子,她的胳膊上有着一道道傷痕,累累疊疊,像是蜘蛛網一般糾結在一起,顔曉晨震驚地看着,她從不知道媽媽身體上有這些傷痕。

     媽媽一邊撫摸着虬結的傷痕,一邊微笑着說:“活着真痛苦!我想喝農藥死,你又不讓我死,非逼着我活着!你在學校的那些日子,有時候,我回到那個陰冷的家裡,覺得活不下去,又想喝農藥時,就拿你爸爸沒有用完的剃胡刀,割自己。

    我得讓你爸爸提醒我,我再想死,也不能帶着你一塊兒死!” 顔曉晨的眼淚刷的一下,像江河決堤般湧了出來。

     顔媽媽看了她一眼,說:“你别哭!我在好好跟你說話,你們不總是說要冷靜,要好好說話嗎?” 顔曉晨用手不停地抹着眼淚,卻怎麼抹都抹不幹淨。

     媽媽苦笑了一聲說:“本來覺得自己還算有點福氣,有個程緻遠這樣能幹孝順的女婿,能享點晚福,但你懷着别人的孩子,和程緻遠裝模作樣做夫妻,算什麼?我不好意思聽程緻遠再叫我媽,也不好意思再接受他的照顧。

    醫生說我病情已經穩定,明天,我就出院,回老家!” 顔曉晨哭着說:“媽媽,我馬上和程緻遠離婚!我不想留在上海了!我和你一起回老家,我可以去發廊工作,先幫人洗頭,再學着剪頭發,我會努力掙錢,好好孝順你!” 媽媽含淚看着顔曉晨,“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好!我們一起回家!媽媽答應你不再賭博,不再抽煙喝酒,我還年輕,也能去做活,不管你幹什麼,我們都可以好好過日子!但在回老家前,你要先做完一件事!” 顔曉晨一邊哭,一邊胡亂地點着頭,“我以後都會聽你的話!”這一生,她不停地和命運抗争,想超越她的出身,想上好大學,想去外面的世界,想過更好的生活;想改變爸爸死後的窘迫,想讓媽媽明白她能給她更好的生活,想證明自己的執着并不完全是錯的!但是她的抗争,在強大殘酷的命運面前,猶如蚍蜉撼樹。

    她已經精疲力竭,再抗争不動!也許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如同親戚們所說,她就是沒那個命,她就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小縣城,做一個洗頭妹,不要去想什麼大學,什麼更大的世界、更好的生活,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

     媽媽說:“好!你去打掉孩子!” 顔曉晨如遭雷擊,呆呆地瞪着媽媽,身體不自禁地輕顫着。

     “我知道你想留着孩子,但我沒有辦法接受!一想到沈侯他們一家害死了你爸,我就恨不得殺了他們全家!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生一個和他們有關系的孩子,曉晨,不是我這個做媽媽的狠毒,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接受!”顔媽媽哽咽着說:“你長大了,我老了,我不可能像小時候帶你去打針一樣,把你強帶到醫院,讓你打掉孩子。

    但你如果要留着孩子,這輩子你就永遠留在上海,永遠都不要回家鄉了!我明天就回鄉下,從今往後,不管我死我活,我過成什麼樣,我永不見你,你也永不要來見我,我就當我沒生過你,你也就當我已經死了!我們誰都不要再見誰,誰都不要再逼誰,好嗎?”顔曉晨一下子跪在了顔媽媽面前,淚如雨落,哀聲叫:“媽媽!求求你…” 媽媽也是老淚縱橫,“我已經想清楚了,這是我仔細想了幾夜的決定!你也仔細想想,明天我就去辦出院手續。

    ”顔媽媽說完,站起身,腳步虛浮地走向住院樓。

     顔曉晨哭得泣不成聲,癱軟在了地上。

     顔曉晨像遊魂一樣走出醫院,回到了學校。

     程緻遠和沈侯正在魏彤的宿舍樓下說話,程緻遠知道顔曉晨不可能再回家住,收拾了一些換洗衣服和日用雜物送過來。

    他把行李箱交給沈侯,剛要走,就看到了顔曉晨,不禁停住了腳步。

     顔曉晨看了程緻遠一眼,卻像完全沒有看到一樣,沒有任何表情,直直地從他身邊走過,走向了宿舍。

     沈侯以為自己也會被無視、被路過,卻完全沒想到,顔曉晨竟然直直走到他身前,抱住他,把臉貼在了他胸前。

    刹那間,沈侯的心情猶如蹦極,大起大落,先驚、後喜、再怕,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對顔曉晨。

     他小心翼翼地問:“曉晨,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你媽媽知道程緻遠的事了?” 顔曉晨不說話,隻是閉着眼睛,安靜地靠在他懷裡,溫馨得像是仲夏夜的一個夢。

     夏日的明媚陽光,高高的梧桐樹,女生宿舍的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