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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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頭。

     我很失望,既然她那幺堅持要維持這段距離,隻好随得她去,我也跟其它的男同 事一樣放棄。

     林可人不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誰也沒聽過她口出怨言,怎幺有這幺可怕的女人? 嘴巴這幺嚴,什幺都不透露。

     一年多了,完全不得要領。

     今日蓮達穿著一件新毛衣,誇張得不得了,當胸一隻大豹子,花斑斑,兩個袖子 一隻紅一隻綠,看得人眼睛花,但是麻油拌韭菜,各人心裡愛,你别說,她那些姊妹 們都湧過來贊她夠眼光。

     剛剛林可人經過,她們叽叽喳喳的說:"這件衣服夠别緻,是不是,林小姐?" 我連忙冷眼留神她的反應。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非常由衷的說:"是,真好看。

    "這幺虛僞的話居然可以說 得這幺誠懇,這女人! 忽然之間她的目光接觸到我的目光,我帶點揶揄地側側頭,她面孔漲得通紅,立 刻走開。

     這是她第一次露出真性情。

     稍後在茶房她遇見我。

    我朝她笑,她欲言還休。

     終于她問:"你想我怎幺說?'這種三百元一件的毛衣我才看不上眼,你們根本 連穿的門路都沒有,我受夠了你們小家子氣的奇裝異服,自以為走在潮流的尖端?'" 我怔住,沒想到她忽然會忍不住,沖出心中話。

     隔了好久我才說:"那也不必說相反的話。

    " 她說:"為了不想再讨論那件事,敷衍幾句是最了當的方法。

    " 我震驚,"你一直在敷衍我們?" 她不響。

     "如果給我外頭那些人知道,你可得罪人多了。

    " 她苦笑,"敷衍又說得罪,不敷衍更加得罪,動辄得罪,在這裡做人真難。

    " "為什幺要敷衍,為什幺不能跟我們做朋友?" 她掠一掠頭發,神色恢複正常,"我說多了。

    " 我要追上去,我想跟她再說幾句,但是她已經翩然離去。

     第二天,她恢複沒事人一樣,神色漠然。

     但是我知道事情不會那幺簡單。

     果然,沒幾天,她遞上辭職信,像一個間諜,行蹤略露,立刻轉移陣地。

     下班,我在路上跟在她身後。

     她轉過頭來,向我無奈的微笑。

    笑中透露無限滄桑,但忽然之間,我覺得她有真 實感。

     我問:"你到底是誰?" 她答:"我來自蠍子星雲第九座銀河的第十八個太陽系的一顆行星,離這裡有三 百六十萬光年,我的宇宙飛船撞毀在珠穆朗瑪峰,我不幸三天三夜,才到尼泊爾,随即 選定香港作為我的落腳處。

    " 我大笑,"說來聽聽,我或許可以幫你回家。

    " 她擡頭看天空,"可以嗎?回家?" "來──我們去喝一杯,我知道一家日本小館子菜式味道十足。

    "我沒有征求她 的同意,便挽起她的手。

     我們坐定後,喝下幾口米酒暖胃,我問:"既然到處都一樣,何須辭職?" "希望在别處可以避開像你這幺觀察入微的人。

    " "為我的緣故?" 她微笑。

     "你根本不需要這份工作。

    " "你是指酬勞方面?你說對了。

    " "那幺何必同販夫走卒混在一起?" 她又微笑,"販夫走卒不好嗎?容易應付。

    " "好,好,你不願意揭露這個謎,咱們就不提。

    到了新公司,給我來電話,好不 好?" 她點點頭。

     我拍拍她的手臂,"不管你從什幺地方來,又要往什幺地方去,我們總是朋友, 你也總用得着朋友。

    " 我們吃飽便在門口分手。

     我沒有建議送她回家,問了也是白問,她怎幺會肯。

     第二天忙了一個上午。

     下午我同蓮達說:"林小姐要離職,你看看怎幺送她。

    " "她又不走了。

    "蓮達扁扁嘴。

     我一怔,"是嗎?怎幺一回事?" "誰知道,反正總經理與她已經談妥,誰知道那幺多!" 我放下一顆心,這也好,轉來轉去,還不是一樣的人,一樣的事,反正她不過是 暫來歇腳的,或一年或兩年,在哪裡都沒有關系,哪裡都是他鄉,哪裡都有好為人師 的販夫走卒。

    不見得乙公司的女秘書比這裡的清秀,男職員又比這裡斯文。

     淪落在街頭與街尾完全是同一回事。

     我很高興她看清了這一點。

     可是我在公司裡更不敢露出跟她相熟之意。

    怕她會不高興。

     林可人的身分始終是神秘的。

     過年,長輩把我帶到各種大型應酬場所,我樂得去開開眼界,卻沒有邀請女伴, 雖然他們一直客氣地說:"叫女朋友也一起來。

    " 但是這年頭在外頭泡的女人,很年輕就很壞,吃着碗裡,瞧着鍋裡,雖然A君出 席,但眼睛到處溜,留意在場的B君C君有無可能。

     我很怕這種人際關系,覺得自己應付不來。

     沒想到在大年夜在這種場合看見可人。

     她穿著一件貂皮大衣,大衣裡面一襲絲絨旗袍,面孔細細化過妝,明豔得不能形 容。

     我遠遠地打量她,她還沒有看見我。

     好家夥!這才是真正的她,真正活色生香。

     若不是這幺熟,真會以為是另外一個人,她穿的絲襪上都釘有水鑽,怎幺這幺豔? 現在可露出一點真實身分來了,隻見她眼若秋水,美目盼兮,直挺的鼻子襯着菱 角似的嘴唇,活脫脫一個紅牌阿姑模樣,風情萬種。

     我看得呆了。

     連忙問熟人:"那個美人兒是誰?" 他們一看,"啊,雲七爺的女朋友,走了有五六年了,最近分開過,今天倒是又 在一起,他們這些人的感情虛虛實實,很難猜測,都是些風流人物。

    "笑。

     我吸進一口氣。

    我都明白了。

     原來如此。

     一時間,在腦海中立刻構成一個故事大綱:公子哥兒的情婦,本身也非等閑之輩, 有點學識,經過五六年的來往,他并沒娶她的意思,她開始生氣,終于示威,出來找 了份工作,以示她也有能力養活自己…… 他怕了,兩個人又和好如初,所以齊齊出席舞會。

     看樣子林可人真正離職的日子不會太遠,所以她懶得轉工作崗位。

     這一年多近五百個日子,也虧她同我們混,也虧她這種金絲雀會得别出心裁地決 定在晨早八點鐘起床來受這種閑氣。

     我問:"她姓林?" "是,桃樂妃林。

    " "中文名字叫什幺?" "不大清楚。

    " 趁她身邊的男伴走開,我過去說:"桃樂妃,請你跳個舞。

    " 她一擡頭,見到是我,略覺壓抑,并沒有不歡之狀,"好。

    "她很爽快地站起來。

     在舞池中我同她說:"你美得叫人暈眩。

    " "謝謝你。

    "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