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長是人千裡

關燈
一個梳着總角的女孩兒從段月容的腳下鑽了出來,瘋狂地奔向我,我蹲下來一把緊緊抱住她,那孩子哇哇大哭:”娘娘,夕顔可見到你了.” 然後那隻黃金俊猊也撲過來,直起快有我一人高的狗身子,使勁着我的臉,似在感慨地嗚嗚叫了半天。

     眼淚從眼中湧出,心中卻平靜下來,并沒有感到害怕或者尴尬,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必将面對的一切。

     在場所有的燕子軍石化地看着這一幕.我曾經告訴過于飛燕我在大理有過一個女兒,而我也知道段月容是一定來的,隻是我與于飛燕都不知道的是他敢冒險把夕顔帶在身邊. 來到議事廳,珍珠把茶端來,看着段月容臉色有些發白,小虎自告奮勇地接下珍珠手中的茶盤上了正堂,正要放到段月容的桌幾上,小玉立刻跳出來,闆着臉接了過來,小虎睨着眼觑了眼小玉,黑黑的小臉難得紅了起來,愣愣地看着小玉,差點連茶都忘了遞過去. 小玉偷偷地往頭上掏銀簪欲試毒,我還沒有開口,段月容早就淡淡開口道:”真真沒有眼力見兒的,大将軍乃是天下英雄,恁是光明磊落,那裡會這等手段,你師傅全白教了你們了.” 小玉的師傅有兩個,一個是我,一個是齊放,當時我和齊放都覺得很冤,看着小玉幹瞪眼的份. 小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慚愧地把茶端來,奉給段月容,段月容接過慢慢飲下.夕顔早就稱窩在我懷中的機會把于飛燕偷偷看了個遍,稱大夥喝茶時節,掙着下來,悄悄來到于飛燕跟前,撲到于飛燕的膝頭,粉妝玉琢地仰頭對他一個勁地甜笑,七夕慢慢跟在她後面,離于飛燕和夕顔不遠處趴了下來,謹慎地看着. 于飛燕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七夕,倒并不十分在意,但很快發現他無法忽視眼前這樣一種純真而甜美的笑容,尤其對于自己是一個有七個孩子的父親. 夕顔歪着頭甜笑着:”大舅舅好威武,跟娘娘說得一樣呃.” 小萬人迷的一句話,于飛燕再嚴肅的臉也崩不住了,憐愛地摸摸夕顔的腦門:”乖孩子,你是叫夕顔嗎” 夕顔聽了,立刻得寸近尺,用力點着頭,跳上于飛燕的,大聲道:”夕顔要大舅抱.” 衆人不覺莞爾,于飛燕樂呵呵地抱着夕顔,夕顔摸着于飛燕的大胡子,咯咯樂了半天.氣氛緩合了許多. “娘娘說過,大舅舅力大無比,是天神下凡,二舅舅是諸葛再在,三姨媽身不大好,但是彈得一手好琴,是這世上少有的美人兒,就是不讓人省心.” 于飛燕聽了歎了一聲,溫然看向我:”四妹帶夕顔坐一會兒吧,我同……,”他看了看我,微笑道:”我同夕顔他爹爹唠個磕,你不必等我們用飯.” 我抱起夕顔,夕顔擡頭看着我,又看看段月容,緊緊挂着我的細脖胫,單眼皮的大圓眼中藏住愁苦和驚慌.我心中一緊,現在的女兒懂事.段月容走到我跟前,安慰地摸摸夕顔挂滿銀飾的總角,又點了一下我的鼻尖,眼瞳泰然地看着我道:”去吧,帶女兒見見大舅公家的衆位親人,這遲早都是要見的.” 也許,段月容這次帶上夕顔來是為了提醒我有夕顔,也是為了曆練她. 夕顔終身都将在漢家和白家之間掙紮,這是她無法擺脫的命運. 我抱着夕顔來到院子裡,“動物園”正在練武,看到我便陸陸續續停了手,齊齊地叫了聲四姨媽,然後一齊看向夕顔.我把夕顔放下來,為她一個個介紹一下子多出來的堂兄弟姐妹,我看到夕顔低眉順目,難得溫馴,眼神認真,似在努力記住每一個孩子的名字和長相. 孩子們一陣安靜,我想可能是陌生,便讓小玉和沿歌陪着夕顔,自己去廚房取些吃的. 等我拿着一堆烤紅薯出來的時候,正看到衆孩兒圍着七夕,想摸毛,小忠在不遠處緊張地看着,結果七夕低吠了幾下,把孩子們吓跑了,夕顔想挽回有些尴尬的局面,就把手上的小銀镯摘下來,遞給小雀,小雀滿眼歡喜地欲接過,被小狼一瞪,便悻悻地收回小手。

     夕顔歪頭想了一想,拔出腰間佩帶的小銀刀,小銀劍,一把把皆是大理頂尖的能工巧匠打制,自然是耀眼奪目又稱手,夕顔把小銀刀遞給小狼,小銀劍遞給小豹,小狼小豹隻是看着夕顔不收,衆孩兒僵持着,夕顔的手蕩在空中,小臉跨了下來,眼看那淚珠兒就要掉下來,小兔子卻蹒跚着撲到夕顔腳下,咧着小嘴緊住小銀镯,“小兔要.” 小玉便順水推舟地抱起小兔,笑道:”小兔乖,大公主這就給你帶上.” 小狼幹瞪着眼,一向沖動的小豹忽然沖上去,推了一把夕顔:”俺們不要南诏狗的東西.” 夕顔練過武,但必竟沒有防備,退了三步,一跌下來,幸好沿歌在一旁扶了一把才沒摔着,可手裡的小弓小箭還有銀镯子還是撒了一地,我趕緊喝住欲撲上去的七夕. 我心痛地跑過去時,小虎也正端着茶從旁邊跑過來,見狀放下茶盤,跑過去也扶了一把夕顔,把小豹狠狠推了一把,對衆弟妹瞪眼道:”你們幾個怎麼這般不懂禮數的,忘記阿爹阿娘說過的啦?夕顔妹妹的爹爹雖是異族人,你們莫要忘記她娘親可是我們的四姨娘,哥幾個忘記了四姨娘救過咱們了.” 小豹嘴,哼哼地走了,小狼和小雀低頭不語,小虎彎腰幫着憚憚夕顔的華袍,對夕顔抱歉道:”還好,夕顔妹妹不要往心裡去…….” 小虎徹底囧在那裡,因為他看到夕顔的小臉滿面悲戚,淚珠兒成串成串地往。

     “你們為什麼老說我爹爹是異族人,是殺人魔,什麼南诏狗,我們是大理人!不是前朝驕奢殘暴的南诏……虎子哥哥,你知道嗎在大理,無論是漢家,白家,苗家,布仲家,我爹爹和皇爺爺都一視同仁的,爹爹還特别叫人善待他手下的漢将,齊放叔叔,小玉姐姐,沿歌哥哥,族長老爺爺,君家寨的叔伯阿姨,兄弟姐妹都是漢人,可我們從來都是一家人,夕顔從來沒想過漢家人和白家人是不一樣的!“夕顔淚流滿面,嗆了好幾聲:”爹爹說大舅舅你們還有娘娘都恨爹爹在夕顔很小的時候在西安做了錯事,可是那年帶兵的是個叫胡勇的大壞人,爹爹也很後悔,就在那一年,這個胡勇也殺了沿歌哥哥,小玉姐姐還有春來哥哥他們的爹娘,娘娘老說,怨怨相抱何時了,原來先朝的軒轅家人也曾經殘害過我大理的百姓,這兩年,爹爹和娘娘也為東庭的原叔叔做盡了好事,希望小學的同學們也都是漢人,可是原叔叔的弟弟,那個撒魯兒是原家人,卻害死了春來哥哥,還有那仙人一般的原叔叔讓人用箭劃破了娘娘的臉.” 于飛燕和段月容也走出房來,大家聽着夕顔的哭訴都沉默不語,段月容牙關,紫瞳一徑地盯着我,而我隻能跑過去緊緊抱住了大哭的夕顔,離開了人群,走到我的房裡,安慰地輕搖着她,“夕顔不哭.”自己的心中卻疼得無法呼吸. 我該怎麼辦,如果有一天我再也見不到夕顔,夕顔該怎麼辦,我的學生們會怎麼辦.段月容會把他們帶到哪裡去呢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門簾吱啞一聲,有人走了進來,然後我感到有個高大的身影籠着我,似在細細看我,我沒有擡頭,也知道是他,可是我不想看他,隻想緊緊抱着夕顔,他輕輕坐到我的身邊,夕顔止住了哭,便掙開了我,爬到他的膝頭. 我用袖子抹着眼淚,有人輕擡起我的臉,又端詳了半天,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嗯,這臉是比上次好看多了,總算能拉得出去見人了.” 我闆着臉打掉他的手,轉過身不理他,他便抱過夕顔嘻嘻笑地逗了我半天.我架不住給他們爺倆,便倒了一點蜜花津給他們,夕顔直嚷嚷着好喝。

     “看起來那林畢延醫術了得,還有你大哥還真是個厚道人,把你照顧得挺好的.”他靜靜地抱着夕顔抿了一口蜜花津,”原家人把你大哥這樣的良将忠臣名為流放在此,實為隐匿,畜銳,着實棋高一着.” 我驚擡頭,他歪頭睨我,傲然道:”你真以為我會什麼都不知道麼?” “然這次潘正越帶領的百萬雄師,實在棘手,”他攬過我的肩膀,輕輕将我和夕顔摟在前我把頭埋進他的前,一起沉默着,“隻要攻下汝州,他便能取道汝州,攻入西京(西安)和新都(洛陽),原家的天下便也做到頭了.” 他扯出一絲冷笑:”錦官城,梁州,汝州,興州連成一線,勢不可擋也.” “我方才同你大哥商量,汝州離金州甚近,我大理願以金州和巴州之羌兵五萬,助其攻下汝州.” 我瞪了他半晌,也學他冷笑:”你……什麼條件” “果然夠了解我,相公大人啊,”他呵呵輕笑出聲,稱我不注意,忽然湊過來啄了一口我的唇,逗得夕顔咯咯笑了半天. “我答應你大哥,讓你見他一面,隻是見外之後我便讓你選擇,無論回大理還是附原氏,我決無怨言.” 他凝着一雙冰冷的紫瞳:”當着夕顔,你得答應我,隻見一面,說了該說的話,然後随我回大理,不再同他們有任何瓜葛.” “須知緣份是不能強求的”段月容對我淡淡地笑道,輕拂我的臉龐:”你和他的緣份在弓月宮下的碎心城中便盡了,強求來的,對你和對他都沒有好處.” 我噗地一下把口中的蜜花津噴了出來,臉上身上都沾了不少,當時心中很疼,對于自己浪費蜜花津的行為也感到很可恥,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不想他卻扳過我的臉,用手輕輕擦去臉上的液汁,湛湛的紫瞳盯着我的紫瞳,認真道:“相信我,你與他那個結局其實已算不錯的了。

    ” 九月初七,段月容把夕顔送回了金州,離别之際,小萬人迷通過短短十幾天時間,實現了大滿貫,動物園竟然全流着淚送别大理永烈公主,壓根沒有任何小朋友還記得敵人與異族人之分,夕顔終身的私人收藏中多了小雀自己繡的帕子,上面沾着小兔的口水,還有小狼的四書,和小豹做的彈弓,小虎把自己多年的摯友蜘蛛阿黑送給了沿歌,小玉把私人武器綠袖箭送了一把給小虎。

     沿歌綠着眼睛接過阿黑後,便抓耳撓腮地琢磨了半天,一時舍不得懷中的毒蛇,又放不下袖中的金蟾,最後自己這裡什麼也沒送出去,倒從小玉那裡偷了一堆名貴的大理名茶,什麼水仙,梅占,蒙耳月芽等,外加一套精美的貢瓷茶具送給小虎,八歲的小虎其實并不懂茶經,但還是出于禮貌,微笑着豁達收下,惹得小玉灰着張俏臉,一直唠叨沿歌小氣,丢了大理人的臉,沿歌好像在小前越來越沒脾氣,這回又沒有同小玉回嘴,隻是紅着一張臉跟在她身後同我道離别. 臨别之際,段月容以一國儲君之尊對于飛燕躬身道别,作為花木槿的丈夫再次拜托于飛燕好生照顧他的家子婆。

     于飛燕待他仍是冷淡而疏離,但對于紫月公子的軍事天分的認可,以及他對他親四妹的認真勁,眼中已看不到深深地恨意,再恨他的燕子軍士都相信了他對漢人的一片歉意,有人開始諒解了大理,而把仇恨留給了滅亡的南诏,甚至沒有經曆過那場戰争的新一輩燕子軍開始遐想和平代年,前往大理旅遊的念頭。

     珍珠曾和于飛燕單獨诏見過蒙诏,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偷看他們的小狼說,他看到大理蒙九贊的眼睛通紅,而他那一向冷靜溫婉的娘娘淚流失控,最後悲傷地暈厥在于飛燕的懷中. 蒙诏随段月容走時,本想把長年戴在腕上的紅瑪瑙手鍊替初畫還給于飛燕,留個念想,那副手鍊的紅絲線都已經磨破了好幾絲,他卻從未舍得換去,于飛燕歎了口氣欲接下,沒想到珍珠卻沉默着伸出一隻纖手擋住了于飛燕,然後又闆着臉把蒙诏的手擋了回去,蒙诏一向冷然的臉出現了一絲激動,感激地拱了拱手:“多謝夫人。

    ” 我暗中感激地流淚,心想這正是九泉之下的初畫所樂于見到的. 然而法舟卻在暗中對着段月容身邊的仇叔冷笑.他的左腳有些不自然地歪扭,我知道他一定暗中挑戰過仇叔,果然他對我說,隻恨如今學藝不精,終有一日他要為初信報仇. 離别之日.我站在半山腰望着含笑遠去的段月容和夕顔,心中暗暗悲傷,忽然明白了段月容讓小放轉達的那句話,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夠輕易得解啊! 這愛便如烏雲敝月,需得千般尋覓,萬般供奉,有時便是要究其一生以至誠之心方得霧中一瞥,而那仇恨卻像野草,随意一個火星便能熊熊點燃,燒殆不盡,尤其是這殘酷的亂世,更是折磨人心,至死不休. 元慶三年重陽之後,燕子軍和百姓開始提前挖紅苕(紅薯),收稻種,打草等籌措打仗用的糧草。

    我同我的異人們也把手榴彈的研究工作進入了秘密調試階段,第一個踴躍報名參加試驗的是法舟,也是衆多驗者中武功最高強的一個,我讓他做投彈練習了很多遍,科學工鄭品有反複解釋可能會出現的反應,如巨響,飛彈片,煙霧等等,當時法舟可能仗着自己的武功卓絕也沒有當回事,但是當他把手榴彈扔出後施輕功躍到空中時,仍然因為耳邊那可怕的巨響聲,驚恐萬分,而從空中掉了下來,不僅滿面黑煙,還摔斷了一條腿,一不小心成為了最悲情的試驗者。

     寒露時分,伴着一片寒流,燕子軍便收到了潘正越的戰書:請君之士戲,君憑轼而觀之,君降得苟安,同袍享富貴,敗為刍狗喪,天下寓目焉。

     (我請求同您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