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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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元發了好一陣呆,七十元,這份量多重呀!把錢交給了媽,我說: “方瑜送來的,我們再挨兩天看看吧!” 兩天過去了,我的工作依然沒有著落。

    第三天傍晚回家,媽一開門就對我說:“今天如萍來過了。

    ”“她來幹什麼?”我詫異的說:“要想參觀參觀我們的生活嗎?”“依萍,不要以仇恨的眼光去看任何人!”媽說:“是你爸爸叫她來的!”“爸叫她來幹嘛?”“你爸叫她送來三千塊錢!” “三千塊錢?”我愕然的問:“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媽說:“如萍說是爸叫她拿來給我們過年和繳房租用的。

    ”“可是,”我不解的說:“為什麼他突然要給我們錢了?” “我想,”媽猶豫的說:“大概他覺得上次做得太過份了。

    ” 我咬著嘴唇沉思了一會兒,昂了一下頭說: “媽,把那三千塊錢給我,我要退還給他們!我發過誓不用他們的錢,他知道我們活不下去,現在又來施舍我們。

    媽,我不能接受他們的施舍!” “唉!”媽歎了口長氣,默默不語的站著,半天之後,才低低的說:“可是,我們是需要錢的。

    ” “無論怎麼需要錢,我不用他的錢!”我叫著說。

    “不用他的錢,用方瑜的嗎?”媽媽仍然輕聲的說著,像是在自語:“讓方瑜那樣清苦的人家來周濟我們?為了借錢給我們,他們可能要每天縮減菜錢,這樣,你就能安心了嗎?而你爸爸,他對我們是有責任和義務的!” “媽媽!”我喊:“你不要想說服我!”我咬咬嘴唇,意志已經開始動搖起來,為了武裝自己的信念,我咬著牙說:“你不要讓我去接受施舍,人總得有幾根傲骨!” “傲骨!”媽媽點點頭,凝視著我說:“傲骨是不能吃的。

    現實比什麼都殘忍!”“媽媽!”我搖搖頭:“你要勉強我去接受這筆錢嗎?如果我接受了,我就要永遠在這筆錢的壓力下擡不起頭來!” 媽沉默了。

    然後,她一語不發的走到桌子旁邊,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紙包來遞給我,我接過紙包,那三千元是厚厚的一疊,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我抓緊了紙包,望著媽蒼白而不健康的臉,和弱不禁風的單薄的身子,我的意志又動搖了。

    三千元!三千元可以救我們的急,三千元在“爸爸”并不是一個大數字……我矛盾得厲害,現實和自尊在我腦中迅速的交戰,我幾乎決定留下這筆錢了。

    但,想起爸爸的鞭子,想起我曾作過的豪語,我甩了甩頭,毅然的走向門口。

     到“那邊”的這段路變得很漫長了,我走走停停,三千元仿佛是個炙手的東西,在我手中和心裡燒灼著。

    停在“陸寓”的紅門前面,我彷徨的望著那塊金色的牌子,按門鈴嗎?退還這三千元?不顧媽媽的蒼白憔悴,隻為了維持我可憐的自尊?我深思著,心底的猶豫更加厲害。

    終于,我還是按了門鈴。

     走進客廳,爸正靠在沙發裡抽煙鬥,雪姨在給爾傑用手工紙摺飛機。

    看到我進去,他們似乎都愣了一下。

    我走過去,把那三千元放在爸身邊的茶幾上,一句話也沒說,就掉轉身子,準備出去。

    爸在我身後叫: “依萍!站住!”我本能的站住了,爸的語氣中仍然具有權威性的力量,似乎是不容反抗的。

    轉回身子,我望著爸,爸從嘴裡取出了煙鬥,眯起眼睛注視我。

    他在研究我嗎?我忍耐著不說話,他沉默了很久,才用十分冷靜的聲調說: “你的傲氣是夠了!”我仍然不說話,隻靜靜的瞪著他。

    他用煙鬥指指沙發,命令的說:“坐下來!”我沒有坐,挺立在那兒。

    我在和自己生氣,為什麼我不能掉頭就走,還要站在這裡聽他說話?爸的煙鬥又塞回了嘴裡,銜著煙鬥,他點點頭說: “依萍,把錢拿回去!” 我咬住嘴唇,內心又劇烈的交戰起來,爸的態度是奇怪的,在他一貫的命令態度的後面,仿佛還隱藏著什麼,使他的語氣中帶出一種溫和的鼓勵。

    看到我繼續沉默,他坐正了身子,心平氣和的說:“依萍,再固執下去,你不是傲氣,而是愚昧了。

    愚昧可以造成許多錯誤,你應該運用一下思想,不該再感情用事了。

    現在,把錢拿回去!”他又在命令我了?我望望錢,又望望爸。

    愚昧,是嗎?或者有一點。

    錢,在陸振華眼裡算什麼呢?可是,對我和媽,卻有太多的用處,太多,太多……我定定的望著爸,心裡七上八下的轉著念頭,拿走這筆錢?不拿這筆錢?但是,爸為什麼對我轉變了態度?他也動了憐憫之念和同情之心?還是另有別的因素?在我的猶豫中,雪姨按捺不住了,她把身子湊了過來,以她一向所有的冷嘲熱諷的態度說: “振華,何必呢?別人又不領情,倒好像你在求她收這筆錢了。

    ”我把眼光調到雪姨的臉上,這吝嗇貪婪、淺薄無知的女人!她希望我不收這筆錢嗎?當然,如果我從此不收爸的錢,她才開心呢!愚昧,不是嗎?有錢送到我的手上,我竟然不收,而讓媽媽在家裡餓肚子,愚昧,不是嗎?我凝視著那包錢,心志動搖。

    爸站起身來了,拿了那包錢,他遞在我面前說: “給你媽媽治治病!”我愣了愣,就下意識的伸手接過了錢。

    雪姨又發出了一串輕笑,說:“不是不要嗎?怎麼又拿了?” 我木然的轉過身子,握著錢,向房門外面走。

    恥辱的感覺使我每根血管都沸騰著,但是,我不再愚昧了,不再傻了,我要從爸的手裡接受金錢,最起碼,我不愁衣食,才能計劃別的。

    為什麼我不收爸的錢呢?為什麼我要餓著肚子,讓雪姨覺得開心呢?走到了院子裡,爸在後面喊: “依萍!” 我回頭,爸注視著我,深思的說: “經常到這邊來走走,把你的傲氣收一收,總之,一家人還是一家人!”是嗎?是一家人嗎?爸為什麼要講這一句話?難道他真懊悔了對我的鞭打?還是——他把我從廢墟中發掘出來了,又重新想認我這個女兒?我望著他,不能從他的臉上獲得答案,但他眼睛裡有一種新的,屬于感情類的東西,我不想再研究了,人是複雜而又矛盾的動物。

     走出了“陸寓”,我心境迷茫而沉重,那包錢壓著我,我覺得無法呼吸和透氣。

    現實、自尊、傲氣……多麼錯綜紊亂的人生:錢在我手裡,現實的問題解決了,自尊和傲氣呢?我總要在一方面被壓迫著嗎? 陰雲又在天邊堆積起來了,快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