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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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頭:“我并不是來向你討飯的!撫養我是你的責任,假如當初在哈爾濱的時候,你不利用你的權勢強娶了媽,那也不會有我們這兩個討厭的人了。

    如果你不生下我來,對你對我,倒都是一種幸運呢!” 我的聲音喊得意外的高,那些話像倒水一般從我嘴裡不受控制的傾了出來,連我自己都覺得驚異,我居然有這樣的膽量去頂撞我的父親——這個從沒有人敢于頂撞的人。

    爸的背脊挺直了,他取下了嘴邊的煙鬥,把手裡的錢放在小茶幾上,銳利的眼睛裡像要冒出火來,緊緊的盯著我的臉。

    這對眼睛使我想起他的綽號“黑豹陸振華”。

    是的,這是一隻豹子,一隻豹子的眼睛,一隻豹子的神情!他的兩道濃眉在眉心打了一個結,嘴唇閉得緊緊的,呼吸從他大鼻孔裡沉重的發出聲音來。

    有好一陣時間,他直直的盯著我不說話。

    他那已經幹枯卻依然有力的手握緊了沙發的扶手,一條條的青筋在手背上突出來,我知道我已經引起了他的脾氣,憑我的經驗,我知道什麼事會發生了,我觸怒了一隻兇狠的豹子!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爸望著我問,聲音低沉而有力。

     我感到如萍在輕輕的拉我的衣角,暗示我想辦法轉圜。

    我看到夢萍緊張的縮在沙發中,詫異的瞪著我。

    我有些瑟縮了,爸又以驚人的大聲對我吼了一句: “說!你是什麼意思?” 我一震,突然看到雪姨靠在沙發裡,臉上依然帶著她那可惡的微笑,爾傑張大了嘴倚在她的懷裡。

    憤怒重新統治了我,我忘了恐懼,忘了我面前的人曾是個殺人如兒戲的大軍閥,忘了母親在我臨行前的叮嚀,忘了一切!隻覺得滿腔要發洩的話在向外沖,我昂起頭,不顧一切的大叫了起來: “我沒有什麼意思,我隻是投錯了胎,作了陸振華的女兒!如果我投生在別的家庭裡,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伸著手向我父親乞討一口飯吃!連禽獸尚懂得照顧它們的孩子,我是有父親等于沒父親!爸爸,你的人性呢?就算你對我沒感情,媽總是你愛過的,是你千方百計搶來的,你現在就一點都不……”爸從沙發裡站起來,煙鬥從他身上滑到地下。

    他緊緊的盯著我的臉,那對豹子一樣的眼睛裡燃燒著一股殘忍的光芒,由于憤怒,他的臉可怕的歪曲著,額上的青筋在不住的跳動,他向我一步步的走了過來。

     “你是什麼人?敢這樣對我說話?”爸大吼著:“我活到六十八歲,還從沒有人敢教訓我!爾傑,去給我拿條繩子來!” 我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但,沙發椅子擋住了我,我隻好站在那兒。

    爾傑興奮得眼珠突出了眼眶,立即快得像一支箭一樣去找繩子了。

    我不知爸要把我怎麼樣,捆起我來還是勒死我?我開始感到幾分恐懼,坐在沙發裡的如萍,正渾身發著抖,抖得沙發椅子都震動了,這影響了我的勇氣,但是,憤怒使我無法運用思想,而時間也不允許我脫逃了。

    爾傑已飛快的拿了一條粗繩子跑了出來,爸接過繩子,向我迫近,看到他握著繩子走過來,我狂怒的說: “你不能碰我!你也沒有資格碰我!這許多年來,你等于已經把我和媽驅逐出你的家庭了,你從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你也沒有權利管教我……” “是嗎?”爸從齒縫中說,把繩子在他手上繞了三四圈,然後舉得高高的,嚷著說:“看我能不能碰你!” 一面嚷著,他的繩子對著我的頭揮了下來,如萍慌忙跳了起來,躲到她妹妹夢萍那兒去了。

    我本能的一歪身子,這一鞭正好抽在我背上,由于我穿著短大衣,這一鞭并沒有打痛我,但我心中的怒潮卻淹沒了一切,我高聲的,盡我的力量大聲嚷了起來:“你是個魔鬼!一個沒有人性的魔鬼!你可以打我,因為我沒有反抗能力,但我會記住的,我要報複你!你會後悔的!你會受到天譴!會受到報應……” “你報複吧!我今天就打死你!” 爸說,他的鞭子下得又狠又急,像雨點一樣落在我的頭上和身上,我左右的閃避抵不過爸的迅速,有好幾鞭子抽在我的臉上,由于痛,更由于憤怒,眼淚湧出我的眼眶,我拚命的叫罵,自己都不知道在罵些什麼。

    終于,爸打夠了,住了手,把繩子丟在地下,冷冷的望著我說: “不教訓你一下,你永遠不知道誰是你的父親!” 我拂了拂散亂的頭發,擡起頭來,直望著爸說: “我有父親嗎?我還不如沒有父親!” 爸坐進了沙發,從地上拾起了他掉下去的煙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他的憤怒顯然已經過去了。

    從茶幾上拿起了那八百塊錢,他遞給我,用近乎平靜的聲調說: “先把這八百塊錢拿回去,明天晚上再來拿一千五去繳房租和做衣服!”怎麼,他竟然慷慨起來了?如果我理智一點,或者骨頭軟一點,用一頓打來換兩千三百元也不錯,但我生來是倔強任性的!我接過了錢,望著爸和雪姨,雪姨還在笑,笑得那麼怡然自得!我昂了一下頭,朗聲說: “從今天起,我不再是陸振華的女兒!”我望著爸,冷笑著說:“你錯了,兩千三百元換不掉仇恨,我再也不要你們陸家的錢了!我輕視你,輕視你們每一個人!不過,我要報複的!現在,把你們這個臭錢拿回去!”說著,我舉起手裡的鈔票,用力對著雪姨那張笑臉上扔過去。

    當這些鈔票在雪姨臉上散開來落在地下時,我是那麼高興,我終于把她那一臉的笑摔掉了!我回轉了身子,不再望他們一眼,就沖出了玻璃門。

    在院子裡,我一頭撞到了剛從外面回來的爾豪身上,我猛力的推開了他,就跑到大門外面去了。

     當我置身在門外的大雨中,才發現我在狂怒之中,竟忘記把雨傘帶出來,為了避免再走進那個大門,我不願回去拿。

    靠在牆上,我想到等我帶錢回去的媽媽,和她那一句親切而凄涼的話:“如果拿到了錢,就坐三輪車回來吧!”我的鼻子一陣酸,眼淚就不受限制的滾了下來。

    于是,我聽到門裡面爾豪在問:“怎麼回事?我剛剛碰到依萍,她像一隻野獸一樣沖出去!”“管她呢!她本來就是隻野獸嘛!”是雪姨尖銳而憤怒的聲音,接著又在大叫著:“阿蘭!阿蘭!拿拖把來拖地!每次她來都泥狗似的弄得一地泥!” 我站在那兩扇紅門前面,鄭重的對自己立下了一個誓言: “從今以後,我要不擇手段,報複這棟房子裡的每一個人!”翻起了外套的領子,我在大雨中向家裡走去,雨水濕透了我的衣服和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