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關燈
這是星期天。

    初夏的陽光,暖洋洋的,醉醺醺的,軟綿綿的照在靜悄悄的花園裡。

    那些高大的榆樹,那些修長的綠竹,那幾株池邊的垂柳,全在地上和水面投下了無數陰影。

    陽光的光點,仍然在陰影的隙縫中閃爍。

    閃熠在荷花池的水面,閃熠在草地上,也閃熠在那舖著白石子的小徑上。

     纖纖坐在荷花池畔。

    她穿了件白色有荷葉卷邊的襯衫,系著一條水紅色麻紗的長裙,裸露的頸項上,用和裙子同色的水紅緞帶,細心的打了個小蝴蝶結。

    她坐在那兒——一塊凸出的大石頭上—— 用雙手抱著膝,赤著腳。

    她的紅緞拖鞋隨意的拋在草地上,像在草地上開出了兩朵艷麗的火鶴花。

     她身邊有一本高中國文課本,有一本四書,還有本大專聯考國文科的模擬試題。

    她本來是在念書的,韓佩吟昨晚有事請假,把上課時間改到了今天,她在電話裡通知過纖纖,今天要考她背書;背禮記裡的檀弓篇,國文課本裡選出過四篇。

    還要考她解釋和國學常識。

    她一早就把書本帶到荷花池邊來念了,她确實念了好多好多遍,她并不想分心的,她已經告訴了奶奶和吳媽,除韓佩吟外,不許任何人來打擾她。

     可是,後來太陽出來了,陽光照在荷葉上,滾圓的露珠兒迎著陽光閃亮,幾朵半開的荷花,像奇跡似的,在陽光下蘇醒過來,緩緩的、慢慢的綻開了花瓣。

    這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使她那樣驚喜的、那樣興奮的去注意那生命的綻放,然後,“黑小子”來了。

    她絕對沒有接到“不許打擾”的命令,因為,它直接撲奔她而來,那粗壯的身子,像一條小牛,它的皮毛光滑,烏溜溜的,被陽光曬得熱熱的,它跑向她,對她拚命搖尾巴,使她不自禁的就丟下了書本,用雙手去捧住它的頭。

    她喜歡黑小子那對銳利閃亮的眼睛,那“野性”的眼睛,卻對她閃出“人性”的依戀和順從,這使她驚歎。

    于是,她開始和黑小子談話,黑小子仆下了身子,躺在石頭下的草地上,把它那巨大的頭顱,放在纖纖那柔軟的裙褶裡。

     當佩吟經過吳媽的指示,走到荷花池畔來的時候,她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圖畫;纖纖的發絲衣褶,在微風中飄蕩,她那小小的臉龐,在陽光下露著甜美而滿足的微笑。

    荷花盛開,柳條搖曳,草地青翠,人兒如玉。

    佩吟不自禁的歎口氣,她一眼就看了出來,纖纖正在享受她那純純美美柔柔夢夢的人生,而她,卻帶來了“現實”!即將打破她那小小世界中的小小歡樂。

    她走過去,黑小子驚動了,站起身來,它迎向佩吟,經過兩個多月的時間,這隻狼狗也和佩吟做了朋友,它以喉嚨中的低鳴來做歡迎的表示。

    佩吟拍拍它的頭,溫柔的說了句: “去吧!黑小子!別來打擾我和你的小主人!” 黑小子彷佛聽得懂話,轉過身子,它走了。

    但是,它并沒有走遠,到了柳樹下,它就仆下來了,把腦袋擱在前爪上,它對這邊遙遙注視著。

    纖纖站起身來,長裙飄飄,她亭亭玉立,淺笑盈盈的看著佩吟。

    天哪!她真美!佩吟想著,奇怪自己并沒有女性那種本能的嫉妒。

    她真該嫉妒她的,青春,美麗,富有……她幾乎全有了。

    “噢!纖纖,你選了一個很可愛的‘教室’,”她笑著說,四面張望著,這是她第一次白天走進趙家,白天看到這花園,現在,她才知道這花園有多大。

    荷花池在正屋的後面,池子四周,沒有椅子,卻有許多奇形巨石,巨石的旁邊,各色不知名的小花,在石頭邊盛開著。

    現在,纖纖所坐的石頭邊,也有一簇粉紅色的小草花。

    “韓老師,”纖纖恭敬而謙和的喊了一聲,微笑仍然漾在她唇邊。

    陽光下的她,似乎比燈光下的她更迷人,那細膩的皮膚,嫩得真是“吹彈得破”。

    “我一清早就來這兒念書了。

    ”她要解釋什麼似的說。

    “我知道,”佩吟接口:“奶奶告訴我了。

    她說你天一亮就來了,已經念了好幾小時了。

    ” 纖纖的臉孔驀然緋紅了,她扭捏的、靦腆的一笑,悄悄的說:“我是一清早就來了,但是,我……并沒有念多久,有……有好多事讓我分心,我想,我想,我還沒有念得很熟。

    ”她吞吞吐吐的,那羞紅的臉龐像一朵小花。

     又來了。

    又是各種理由,反正她沒有背出書來! “什麼事分了你的心?”佩吟問。

    “荷花開了,太陽出來了,柳樹在風裡搖動,黑小子對我笑……”“狗會笑嗎?”“是的,它會笑。

    ”纖纖一本正經的。

     “好!還有呢?”“唉唉!”纖纖輕歎著:“有那麼多好玩好看的事情,露珠在荷葉上滾來滾去,小麻雀吱吱喳喳的唱歌,一隻蟋蟀總是從草堆裡偷看我,黑小子又要跟我談話……” “好了!”佩吟吸了口氣,抱著書本,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盡量讓自己顯得嚴肅一些。

    因為,她已經被纖纖那些不成理由的理由打動了。

    她實在不該被這些理由打動的,但是,聽她那樣輕輕柔柔的娓娓道來,就使人不能不去原諒她。

    不過,她不能再心軟了,她必須把纖纖逼緊一點,已經五月初了,離聯考隻有兩個月的時間,她也教了纖纖兩個月了,她卻看不出絲毫成績來。

    “現在,讓我們回到‘檀弓篇’上去,好不好?” 纖纖歎口氣,很委屈的,很順從的在佩吟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