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炎荒中的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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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親人自他一走便計算日程,心生愁慮,所約歸期越近越是提心吊膽,魂夢難安。

    再要過日不歸,那全家盼望憂疑,心情的悲苦,實是凄慘已極,忍着饑寒,眼都盼穿,有的竟一去無音,不再生還。

     有的忽然滿載而歸,一算所得,雖經中間經手的人種種剝削挑剔,隻有得賺十之一二,至少也有幾年衣食無憂,當時全家充滿了喜氣,連生在土牆腳下的那些草花,仿佛都有了笑意。

    那全家歡樂情景,簡直無可形容。

    人心雖然貪得,到家之後,驚魂乍定,雖覺所經奇險,好幾次幾乎送掉性命,但一想到山中到處都是珍貴之物,所得還不甚多,心實放它不下,于是隔不多日,再作長征。

    有了本錢,當然添了準備,除藥品外,并還帶上好些山人心喜之物,就便交易。

    另外再尋上一兩個知己的人作伴同往。

    隻管所得越來越多,到底死生呼吸,跋涉勞苦,有了錢自然惜命,隻要平素勤儉,不因飽暖而思淫欲,或與山女成婚不能回來,不消數年便可成就家業。

    自身也因去一次害怕一次,膽子越來越小,就此知足,不敢再作嘗試。

    而這一條緻富之道,一則丢了可惜;二則和那些野人情感頗厚,也不好意思斷了來往,自己雖不再去,卻将所經秘徑和一些經驗知識轉告親近的人,有的并還收有徒弟。

    為了事太艱險,自己業已衣食無憂,隻将所得秘方成藥在家中出賣,親生子女反倒諱莫如深,不令知道途向走法以及對方風俗言語,并還力說當初經過如何兇險,九死一生,能有今日,全是天佑,某某作這行業的人全都死得極慘,至今連屍首都尋不到,你們萬不可作這冒險打算等語。

    有那刻薄狡詐、小氣一點的人,連親友近人都不肯說,自己不去,還恐别人發财,非但不說實話,未次走時還做上一些山人最厭惡的事,或是貪得無厭,騙上一票貴重東西,一去不來,從此斷路。

     那些貨郎,與走方郎中又不一樣,行為更壞,出身都是犯了官刑的亡命之徒,以盜賊、地痞、土棍一類最多,因為官府搜捕或是公論不容,在本鄉不能立足,逃往邊荒之區。

    本來心計刁惡,欺侮山民老實,用盡心思巧取詐騙,并為官家做眼線,刺探情報,拿些五顔六色、花花綠綠、毫不值錢的東西欺騙對方,巧取暴利。

    心更貪狠,自己所得越多越好,一面卻對同行忌妒,互相說破對方的狡謀。

    自己剛拿一串料珠和點花線絨球,共總不到百文錢的東西,将對方一輩子極珍貴的獸皮藥材換到手内,卻說某貨郎用一匹五色綢布換了十張虎皮、兩根象牙,價值相差一天一地,結果連自己也露出馬腳。

    山人雖有信實,交易一成從不翻悔,心中當然厭恨。

    在雙方互相攻诘之下,隻管山人漸漸精明,知道上當,遇事留心,不是必需和真喜愛之物,不肯再用成挑成擔價值千金的貴物,輕易出手和人交換。

    但是山中出産豐富,地利無窮,這班貨郎的花樣又是層出不窮,最善揣摸對方心理,内有幾個并與山巫勾結,狼狽為奸,勾引雙方婦女,騙财拐逃無所不為。

    山民多疑,一半是由漢官壓迫,辦理不善;一半便由這類人身上發生。

    有兩處受害最兇,因殺貨郎被官府曉得,利用土司勢力勾結敲詐,結仇太深的,簡直不許貨郎入境。

     可是山區中,偏有好些必需之物不能自制,雖然趁墟趕集可用貨物交易,各色零星針線絨花之類以及許多山人認為新奇之物,仍非由貨郎手中取得不可。

    因此多少年來,始終蹤迹未斷。

    真有危險的部落,貨郎照例不去。

    消息靈通,更善逃避,等到發覺拐騙,或是有人受害,早已逃走。

    未發生事情以前,人都被他騙得死心塌地,雖然認為貨郎中沒有好人,仍以為自己相識的一個是好的。

    山人常年上當,做這一行的人反倒越來越多。

     這且不提。

     隻說騰南鎮東首有一小山,當地原是一片高地,在靠近江邊之處聳起一座峰巒,雖然石多土少,不似别處長滿草木,但是疏林掩映,雜花盛開,形态靈秀,澗谷幽清,為騰南、林麻兩鎮交界風景最好之區。

    山名紅燕,旁邊有一萬花谷,崖壁上面終年生滿蘭、惠。

    山茶,還有一大片石榴樹,山石地土全是紫紅色。

    内中稀落落住着六七戶人家,都是外省遷來寄居多年的農民和山中采藥的藥夫子。

     内中一家姓符,上輩原是先朝遺民,為勸吳三桂反抗清廷,父母家入已被擒殺。

    隻他夫妻二人仗着一身武功由亂中脫身。

    本意逃往國外,輾轉逃來當地。

    仗着祖傳醫道,自身武功又好,始而藏身山寨之中,為人治病,最後成了小康。

    官府日久松懈,姓名早改,年也老大,因喜當地風景物産,便買了十畝山田,改作耕農度日,治病也隻限于鎮上的人,不再深入蠻荒絕域。

     全家勤儉,乃子符南洲人更仗義,遇到貧病,送診送藥之外還要送錢。

    父母死後,又在半山上建了幾間竹樓,附帶賣酒。

    本意是為照應一個不期而遇的窮親戚,因那人名叫鄭源,一腿已跛,不宜種地,故此叫他賣酒。

    地方既好,又近江邊,飲食味美公道,生意越來越好,常時忙不過來,又在本地尋了兩個夥計。

    南洲本人,暇時也常往照看,并在午後定時為人治病,醫藥費用由病人量力相送,貧病不取,所得放在一旁,專做好事。

     有時為了病人太多,還要耽誤生意,他也不管,常說:“我夫妻年過半百,隻有兩女,年紀還小,錢多有什用處?我夫妻所種的田一年三熟,足夠溫飽。

    好在先父昔年所配的藥甚多,藥方尚在,用完可以再配。

    這類藥材極易采取,有什希奇?如說我夫妻年老,應該用人享福,其實自家耕種,早晚勞動,隻于身心有益,人和銅鐵一樣,不去用它便要生鏽,這樣還可多活幾年。

    我既以此為樂,便不算苦,一天忙到夜,上床便睡,夢少神安,一生無病,豈非福氣?”衆人原因見他種完田還要為人治病,極少休息,屢次勸他專心經營酒店,一面行醫,省得大苦。

    他都不聽,反認為是福氣,人又姓符,于是大家都叫他福氣老人(川滇“符”、“福”,土音相同)。

     為了地方上人都尊重他,平日感情甚好,遇到春秋佳日,都喜三五為群到他店中飲食。

    過往客商每來鎮上,更是必到,隻管主人利看得薄,食物尤為精潔。

    鎮上一些酒飯鋪,見往來客人常時舍近求遠,到他所開小江樓照顧,心中業已不免妒恨,無如對方人太好,在衆口交譽之下,生了悶氣,說不出來。

     内中一家原是林麻鎮上首富,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