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燈
要在街亭取得勝利,那麼他從此将會平步青雲。

     與馬谡并辔而行的是他的參軍陳松。

    受到主帥的影響,這個瘦臉寬眉的中年人也是一身輕便甲裝,神色輕松自如,好象隻是出來踏青一樣。

    他注意到了馬谡神采飛揚的神情,于是恰到好處地問了一句: “幼常,你看這一次北伐,勝算能有多少?” “呵呵,我軍現在節節勝利,隴西計日可得。

    ”馬谡揚起手中的鞭子,笑道,“如今隻是快勝慢勝的問題,陳兄未免太過悲觀了吧。

    ” “那倒也是,有幼常你在此,又愁什麼呢。

    我那犬子将來要是從武,定得要拜到參軍門下讨教呐。

    ” 馬谡對于這樣的恭維已經習已為常,比起那些總是沒好臉色的将領,統帥部的文職人員對馬谡卻頗有好感,甚至有着小小的崇拜情緒。

    他聳聳肩,從容答道: “等令郎長大,天下恐怕已經是一統太平年,還用得着學什麼兵法。

    倒不如做個史官,不要讓這些事迹付之阙如的好。

    ” “呵呵,到時候将軍這街亭之役,值得大書一筆啊。

    ” 兩個人同時笑起來,讓旁邊不明就裡的幾名傳令兵疑惑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單就氣候條件來說,雍州的春季相當适宜行軍,無論日照時間、風力還是溫度,都讓人感覺到舒适。

    唯一拖累行軍速度的隻有崎岖的山路。

    為了确保毫無幹擾地抵達街亭,馬谡并沒有選擇天水大路行進,而是沿渭水南岸向東前進,然後渡河循隴山北上。

    最後,這一支部隊在出發五天後,也就是這一日的傍晚抵達了街亭。

    一切都如馬谡事先所計算的那樣。

     長安至隴西地區為南北走向的隴山所阻隔,隻有一條坦途大道,隻要能扼守住街亭,就等于關上了隴右的大門,讓增援的魏軍欲進無路。

    漢軍便可從容消化掉三郡,然後以高屋建瓴之勢向關中進發。

    死守街亭,這就是馬谡此行的任務,也是北伐成敗的關鍵所在。

    假如他成功的話,街亭就将是蜀漢軍中一顆嶄新将星升起的舞台。

     諸葛丞相是這麼期望的,而主角本人已經迫不及待了。

     馬谡軍進入街亭的時候,并沒有遭到任何的抵抗,魏軍沒料到漢軍的動作會這麼快,駐紮此地的二十餘名魏兵在看到漢軍的大纛後,就立刻棄城向關中逃去。

    漢軍很輕松地就控制了整個街亭。

     街亭城的城牆破落,年久失修,顯然沒有什麼太大的軍事價值。

    馬谡命令另外一名裨将張休率領幾百人進入城中偵察,其他的士兵就在城前的開闊地帶前帶甲待命。

     “帶甲待命?” 李盛與王平很驚訝地看着馬谡,然後李盛試探着問道:“參軍說的,不是紮營麼?” “不是紮營,對,先讓他們待命,多派些斥侯去關中道方向;還有,沒我的命令不許紮營開夥,我另有安排。

    ”馬谡捏着下巴,揮手叫他們盡快去執行。

     王平瞪了馬谡一眼,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策馬轉身去了後隊。

     連續行軍了三日的漢軍已經疲憊不堪了,現在即使隻是被命令原地待命,也足以讓他們如釋重任。

    聽到傳令後,士兵們紛紛放下手裡的武器,就地坐了下去。

    謹慎的指揮官們沒有大意,他們知道這時候的士兵無論意志還是體力都是最低落的,這種狀态非常危險,尤其是他們目前所處的位置是敵人的側後,随時可能會有關中的魏軍大隊趕到。

    因此他們指派了一批弓弩手駐在大道兩側高處,并且将辎重全都堆放在了道中,以備萬全。

     馬谡不需要為這些瑣事煩惱,他與陳松還有幾名護衛離開了本隊,在街亭四周巡視,查探地形。

     街亭并不大,本來逶迤隴山之間的狹窄官道到此豁然開朗,向關中方向一去十裡都是寬闊平地,四周都是險峻山川。

    街亭小城便鎮于道口的南側,城後兩裡處是一座斷山,這座山拔地而起,高約二百餘尺,獨自成峰,與四周山脈不相連接;山側清水河濤聲訇然,隐約伏有雄兵百萬,峥嵘群山拱衛之下,自涵一番氣勢。

     當馬谡一行走到斷山的山麓時,他忽然勒住馬,側身伸出手指問道:“那裡是何處?”周圍的人循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斷山半山腰處山勢忽然舒緩,向四面伸展成為一座山崖。

    山崖邊側起伏不定,卻看不清頂上是什麼樣子。

     “據當地土人說,此地叫麥積崖。

    ”一名衛兵答道。

     “這崖下寬上窄,又層疊起伏,這麥積二字,叫的有理,有理。

    ”陳松聽到這名字,不禁晃着頭贊歎道。

    馬谡沒有說話,仰頭看了半天,擺了一個手勢。

     “我們上去看看。

    ” 于是幾個人順着山坡緩處慢慢上去。

    麥積崖上樹木很少,但草本很多,長起約有兩尺多高,郁郁蔥蔥,散發着淡淡草香之氣。

    大約爬了兩百餘尺高,就到了山崖頂部。

    一爬上去,所有的人包括馬谡都是一驚,原來這麥積崖頂寬闊平整,地表半石半土,方圓百丈都是平地,略加整理就足以容納萬人。

     馬谡不發一語,背着手圍着崖頂轉了一圈,不時俯身撿起幾塊石頭觀察,或者眺望遠方,眼神顯然陷入沉思。

    陳松和其他士兵沒多打擾,安靜地站在一旁。

    此時夕陽西下,薄雲湧起,天空宛如火燒一般絢爛;隴山的崇山峻嶺雄峙八方,日暮之時看起來越發顯得威嚴肅殺。

    馬谡自山頂向下俯瞰,街亭城與大道盡收眼底,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慨一時橫生胸襟。

    當他看到街亭界碑在大道之上拉出長長影子時,不禁下意識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感覺到自己的心情鼓蕩不已,難以自抑。

     “隻要站在這裡,勝利就是屬于我的。

    ” 他擡首向遠處視線之外的長安望去,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與此同時,在相反的方向,另外一個人也在望着即将沉入黑暗中的隴山沉思,這個人就是魏左将軍張郃。

     張郃是魏國軍界的一尊偶像,當年太祖武皇帝麾下号稱“五子”的将領中,張遼、樂進,于禁早已過世,徐晃也在去年病死,至今仍舊活躍在第一線的隻剩下張郃一人,他是魏國太祖時代的最後一位名将。

    這份資曆,在魏軍的高級将領裡是無人能比的。

    張郃自己也清楚,不過在自豪之餘,他多少有些寂寞。

     當諸葛亮在祁山發動大規模攻擊的消息傳到許昌的時候,舉朝嘩然。

    對于心理準備不足的魏國來說,這一次蜀軍的進攻非常突然。

    魏國的兩支主力軍團此時正駐守在荊、揚兩地以防備吳國的進攻,分身乏術;大将軍曹真又已經前往箕谷,朝廷必須另外派遣一支部隊以最快速度趕去支援薄弱的隴西守軍。

     在讨論到指揮官的人選時候,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位精神仍舊矍铄的右将軍張郃。

     當時張郃剛從南方回來,正在家中靜養。

    當别人把廷議的結果告訴他的時候,這位老人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

    他看着敕書上“隴西讨賊”四個字,不禁發出一陣物是人非的感慨。

     十三年前,他被派去進攻蜀中,結果在宕渠郡被張飛所擊敗;九年前,他在定軍山目睹了夏候淵的死亡;然後他就一直駐守在隴西,後來被調派到長江一帶主持對東吳的軍事行動,從此再沒靠近過西北。

    張郃想不到自己年近六十。

    終于還是要回到那片戰場,再次面對熟悉但又陌生的敵人。

     傷感終究隻是傷感,身為一名軍人,張郃并不會因為自己的感情而耽誤了職責。

    接到敕書之後,他立刻穿上朝服,進宮面見了皇帝,然後就具體的救援計劃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并得到了皇帝的首肯。

     皇帝曹睿是最先從震驚中恢複了過來的人之一,這個年輕皇帝對于西蜀入寇的驚訝程度,遠沒有他的臣子那麼大。

    諷刺的是,這種自信是來自于他的年紀——曹睿太過年輕了,對蜀國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感性認識,而張郃則正好相反。

     所幸這種自信并沒有演變成自大的情緒,曹睿很清楚自己在軍事上的才能,所以他期待着張郃能有一番大的作為,于是這位老将軍被授予了都督中外諸軍事的權限——也就是全權委任。

     魏軍的主力遠在荊揚難以猝回,根據張郃的建議,朝廷就近動員了四萬名士兵,加上皇帝曹睿特意下诏調撥虎贲近衛軍一萬人,張郃可以動用的兵力達到了五萬。

    兵力的集結、糧草辎重的籌備、武械的分配以及馬匹的調配,所有的準備工作五兵尚書曹在七天之内就完成了。

    魏國雖然已經曆任三代皇帝,其官僚機構在危機時刻的效率還是很值得稱道的。

     張郃知道多拖一刻,就多一份被動,多年的戎馬生涯教會他一個簡單道理:“兵貴神速”。

    在部隊動員初具規模後,他就立刻禀明皇帝,将後續部隊的組織工作交給副将郭淮,然後自己帶着剛剛完成動員的五萬人向着隴西急速前進。

     臨行前,皇帝曹睿攙着他的手,說:“張将軍,魏國安危,就系于将軍一身了。

    ”張郃看着年輕的皇帝,隻是微微低下頭去:“臣自當盡力,不負陛下之恩。

    ”讓期待着聽到些壯烈言辭的曹睿微微有些失望。

     這是一次可以媲美“飛将軍”夏候淵的行軍,當張郃能夠望見隴山山脈的時候,僅僅過去了一個月的時間。

    而他身後的部隊仍舊有四萬多人。

    行軍期間有不少人掉了隊,但是沿途的郡縣也相繼補充了一批兵員。

     一路上張郃陸續收到來自隴右諸郡的急報。

    天水、南安、安定舉城反叛,西城、上邽等地都面臨蜀軍的威脅,士兵們臨出發前的興奮已經逐漸被沉重的戰争壓力所取代,張郃身為統帥,也稍微受了一點情緒上的感染,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他進入隴山東麓的略陽地界。

     西北的天氣到底還是比南方幹燥很多,張郃一路上總是覺得口幹舌燥;現在又是這樣,嘴唇感覺要裂開一樣,鼻子也被風沙弄的很不舒服;他看天色已晚,便揉了揉被風吹紅的眼睛,把視線從遠方移開,一邊解下皮囊把清水一口氣倒進嘴裡,一邊暗自想自己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