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關燈
孩子們前擁後擠,吵吵嚷嚷地走了。

     幹部們都圍在門口看燈。

    劉區長笑着說: &ldquo哈,真是革命家庭,秀子管媽媽也叫&lsquo抗日家屬&rsquo啦。

     大娘,閨女都不認你作娘了。

    &rdquo 母親也打趣道: &ldquo俺才不怕呢。

    &lsquo女大不認娘&rsquo,大了就跟人走啦。

    &lsquo嫁出的閨女,潑出去的水&rsquo,做媽的也省了操這份心啦。

    &rdquo她笑着對姜永泉說: &ldquo你說是吧,永泉?&rdquo 姜永泉不知怎的,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笑。

    大家看着都哄笑起來。

     &ldquo大嬸,&rdquo德松插嘴說,&ldquo我看你這光榮媽媽的封建腦筋,可真要好好改造改造呢。

    &rdquo &ldquo嗨,大娘你真當水把秀娟潑出去呀,日頭也要從西面出來了。

    &rdquo玉媛故意提高清脆的嗓子,薄嘴唇動得飛快,&ldquo我看哪,你疼女婿定會比疼兒子還厲害!&rdquo 姜永泉這時更吃不住,臉越發紅了。

    母親對他笑着,又朝玉媛說: &ldquo你這個丫頭就是嘴尖,看把永泉說得臉都紅遍啦。

    其實呀,女婿和兒子還不一樣?等你找着人家,你媽若是虧待了你男人,你可别又哭又鬧啊&hellip&hellip&rdquo 大家正在打趣嬉笑,一個老太婆卻哭天嚎地、颠颠踬踬地走來了。

    她來到跟前,見這末多人在場,有些膽怯和局促。

     楞怔一下,上來拉着母親的衣袖,哭道: &ldquo好妹子呀&hellip&hellip你行行好吧!我那媳婦哭死哭活的,要走啦!怕人哪!好妹子,快叫秀子&hellip&hellip啊,是團長!把那玩藝拿走吧。

    好妹子,我求求你!我給你下跪&hellip&hellip&rdquo說着她真要跪下,被母親攔住了。

     真是三伏天刮西北風,大家被她搞得莫名其妙,不知她說些什麼。

    問了好一會才弄明白。

     原來這就是那家富農僞軍的家屬。

    她兒子孔江子在外當僞軍,秀子剛才領着兒童團,在她門上挂了一盞用黑紙紮的&ldquo孝帽子燈&rdquo,警告她們誰也不準動,并呼口号諷刺她們&hellip&hellip 母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面對這個痛哭流涕的老女人,她一點同情都沒有。

    相反,倒是氣憤地感到她是那末卑賤,那末難看。

    母親看着姜永泉,意思叫他來對付。

    姜永泉嚴肅地對老太婆說: &ldquo這個你怪誰呢?誰叫你兒子不争氣,當二鬼子的。

    你想不挂也可以,動員你兒子回來,保證他一點事沒有。

    再說,那是兒童團的事,你找團長的媽有什麼用呢?&rdquo &ldquo是啊,他大媽!&rdquo母親接上說,&ldquo人家是團體,我這老婆子怎麼能管呢?你有理找政府去啊!&rdquo &ldquo好劉區長啊,&rdquo老太婆向劉區長乞求,&ldquo你下個令,叫拿掉那燈。

    我明兒寫信叫江子回來。

    你先叫把燈拿掉吧&hellip&hellip&rdquo&ldquo說得倒容易,&rdquo德松生氣地搶白她,&ldquo空口白話誰信?過去你說什麼來?做了嗎?沒有。

    我看哪,你倒是先做個樣看看再說吧!&rdquo 老太婆本想來跟母親鬧一場,不想倒找個沒趣。

    她聽出話裡有話,怕嚷下去再被人掀出醜來,就咕噜着走了。

    &ldquo哼!&rdquo玉媛瞅着她的背影,氣忿忿地說,&ldquo她還去動員兒子反正,連她兒媳婦參加婦救會她都不依。

    死頑固腦筋!&rdquo &ldquo看樣子她兒媳婦倒可以再争取争取,&rdquo姜永泉考慮着對玉媛說,&ldquo你們還應該多去動員她,據說孔江子還當個小頭目,他反正了還可能帶動幾個人!&rdquo &ldquo這倒是該做的工作。

    &rdquo劉區長說,&ldquo聽說掃蕩時她兒子還捎回東西來家。

    &rdquo &ldquo就是嘛。

    她自己還說是孩子作買賣掙的呢!&rdquo德松又對母親說: &ldquo大嬸,對這樣頑固的家夥,就該治治她。

    秀子做得對,很對!&rdquo 縣上老早就同意姜永泉和娟子結婚。

    但他倆老覺着工作忙,事情多,所以就拖下來了。

    現在局勢比較穩定,區上又搬在王官莊住①,幹部們催,母親也說,趁過年好時日就把喜事辦辦吧。

    姜永泉和娟子也不反對了。

    大家就準備在年初一晚上,給他們舉行結婚儀式。

     ①在當時的環境下,區的機關經常調換住址。

     大家決定的日子,新娘子并不知道。

    娟子還在外村忙工作。

    怎麼辦? 劉區長自告奮勇,他負責寫信去叫。

     母親的南屋,打掃得幹幹淨淨,拾掇得整整齊齊。

    屋裡的牆面,刷了一層新泥水。

    炕上換了一條高粱稭編織的席,用白粉蓮紙重糊了窗戶。

    小茅草屋煥然一新,亮堂堂的。

     花子、玉子和一幫青婦隊,還有區副婦救會長玉媛等幾個區上的女同志,正在布置新房。

     玉子巧妙地用紅紙剪成一對嘴對嘴的喜鵲,她雙膝跪在炕上,想往窗紙上貼,看呀看呀的,端詳了好一會,也沒找着合适的地方。

    她就嚷道: &ldquo你們看哪!俺這對喜鵲貼在哪好啊?&rdquo 姑娘們都爬過來,這個說那,那個指這&hellip&hellip玉媛瞪着水靈靈的兩眼看了半天,搶上去指着貼在窗紙上用綠紙鉸成的樹枝,忙說: &ldquo呀!貼這好。

    鳥踏在樹枝上,這才好看哩!&rdquo 玉子真貼上去了。

    大家拍手叫好。

    那對俊秀的小紅鳥,襯托在被雪光反射得更加白亮的窗紙上,宛如一對真的鳥雙雙歇腳在綠枝上。

    花子帶笑地說: &ldquo哎,這不大好看,兩個親嘴呢。

    咱們八路軍早就不興這一套。

    &rdquo &ldquo咦!這表示兩人親近和好哇。

    不是真人親嘴呀!&rdquo一位姑娘反駁道。

     &ldquo哼!誰說八路軍不興親嘴,我就不信。

    要是兩人情願呢?我今晚非讓俺娟姐和姜同志來一個不可。

    &rdquo玉子眨着眼睛,神氣活現地說。

    又對花子頑皮地笑道: &ldquo婦救會長,你還封建哩!你沒真試過嗎?&rdquo 花子的臉蓦地飛紅了。

    緊接着又象觸動了傷口似的,痛楚得眼窩間微微抽動一下,顯出青灰的陰影。

    但純摯熱情的少女們,隻顧去調笑,誰也沒注意到她的表情。

     &ldquo哈哈!想必玉子有個情願的人兒,真來過呢。

    看她說得多真切呀!&rdquo一個小姑娘湊趣地沖玉子叫道。

     大家都開心地笑了,可把玉子臊得不行,跳下炕拖拉着鞋就追那姑娘。

    那姑娘知道抵不過她,轉身就向門外跑。

    隻聽嘩啦啦一聲響,大家向外一看&hellip&hellip不由得把肚子也笑破了。

     秀子興沖沖地端着一臉盆溫水,進來揩桌子,卻不料正和小姑娘撞個滿懷。

    水從小姑娘的頭一直澆到腳跟,把她過年才穿上的新衣裳濕得透透的。

    秀子身上也好不了多少。

    兩人對看着,哭笑不得。

    秀子忙放下臉盆,很抱歉地給她擰衣服,一面說: &ldquo秀真妹,别生氣。

    都怪我冒失。

    &rdquo 秀真本來噘着小嘴,上面能挂個油瓶,眼淚也快掉下來,一聽秀子這一說,倒笑了,說: &ldquo不怪你呀,秀姐。

    &rdquo她又朝着笑得抱着肚子的玉子說:&ldquo都是她的事。

    笑,笑,人家死人你坐轎。

    将來嫁個厲害男人,打扁你這毛丫頭才好呢。

    &rdquo 花子走過來,安慰她說: &ldquo秀真,好啦。

    趕快回家換換衣服吧。

    看凍着了。

    &rdquo秀真走後,她問秀子道: &ldquo娟子還沒回來?&rdquo &ldquo沒有。

    &rdquo秀子搖搖頭。

     &ldquo真不該,快當新娘啦,還不回來。

    &rdquo一個姑娘有些埋怨地說。

     &ldquo是啊!&rdquo不知玉媛是稱贊還是埋怨,&ldquo她啊,隻顧工作,哪還想得起結婚啊!不知她哪來的那末大勁,不管冰天雪地,風裡雨裡,黑天白日,她一點也不知累,一點不叫苦。

    &rdquo玉媛說到這裡,幹脆放下活計,指手劃腳地講道: &ldquo有一次呀,區裡召開會議,我們都以為她來不了啦。

    因為她離區十幾裡地,一夜下了腰窩深的大雪,路都給封住了。

    嗨,想不到她真來啦!我的個天哪,你們可沒看見,她那時的模樣可真吓人啊!你們看,衣服上全凍成冰,頭發一動嘎叭一聲掉下一大縷&mdash&mdash凍脆了啊!簡直是個雪人了。

    那臉凍得烏紫,手都腫了。

    我們看着都疼得慌,你們猜她怎麼着?卻笑嘻嘻地說她來遲了呢!&rdquo玉媛見大家也都停下手,聽迷了。

     她就忙動作起來,一面笑着說: &ldquo看,越說越遠了。

    快幹活吧,不然新房就布置不好啦。

     你們願聽以後再說,秀娟的故事可多啦!對吧,秀子?&rdquo &ldquo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