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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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老大娘&rdquo的稱呼包含着多末重大的意義。

    隻有八路軍對年老的女人才這樣稱呼呀!隻因她在根據地叫慣了,忘記敵占區的人們是聽不懂的。

    她更溫和地說:&ldquo老大娘,我們那地方都這末叫。

    我真是個閨女呐。

    大娘,你家還有誰?&rdquo &ldquo噢!一個老伴,兩個孩子。

    你是來借宿的吧?唉,黑天大雨的,可怎麼往外面跑?我點上燈吧。

    &rdquo她象明白了,舒口氣,親切地說。

     &ldquo别點燈。

    有鬼子!&rdquo白芸忙阻止。

     &ldquo不要緊。

    咱這破窗戶都堵死啦,亮透不出去。

    &rdquo老大娘邊說邊找火鐮火石打火點燈。

     屋裡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清。

    白芸聽到角落裡有搓擦聲,象是有人在動。

    燈亮了,她才看清楚,原來那裡是一條炕。

    炕裡邊躺着一個頭發斑白的老頭;中間是一個十歲左右很枯瘦的男孩子;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披衣坐在炕上,瞪着一雙深沉的眼睛,緊瞪着白芸。

    白芸覺得這雙眼睛和她那黃瘦的臉面很不相稱。

     那老大娘猛地驚呆在那裡。

    她原以為是夜裡遇雨來借宿的閨女,萬萬想不到世界上還有女兵!她愕然地張着嘴唇,蒼白的頭發在抖嗦,一對被皺紋包圍着的善良眼睛,惶恐地看着穿着濕漉漉的草綠色軍裝的白芸。

     白芸剛要向她解釋,忽然那女孩子發出驚喜若狂的激動喊叫: &ldquo啊!八路!&rdquo 白芸看着被小姑娘指着的她左臂上印着藍色&ldquo八路&rdquo兩字的證章&mdash&mdash它被雨淋濕後,更顯得清鮮醒目。

    白芸笑了,親切溫和地向這家人微笑了。

     炕上的老頭和孩子都吃驚地看着她。

    老大娘搶上一步,兩手緊抓着白芸的兩隻胳膊,目不轉睛地瞅着她的臉。

    慢慢地她又去摘下她的軍帽,和對自己的女兒一樣,理着她的濕淋淋的頭發,撫摸她的前額、臉腮&hellip&hellip 白芸也非常激動,見老大娘眼裡閃着淚花,嘴唇在抽搐,忙把她扶住,叫道: &ldquo大娘!&rdquo &ldquo八路!你是八路軍?共産黨?&rdquo老大娘半天才激動地說道。

     &ldquo是的,大娘!是八路軍。

    共産黨的隊伍。

    &rdquo &ldquo你們都來啦?!&rdquo老大娘幾乎是在喊。

     &ldquo不是,大娘。

    我們來有事。

    &rdquo白芸覺得這話對她太失望,又加上說: &ldquo大娘,我們很快就會來的!&rdquo 老大娘嘴唇搐動幾下,象有什麼話要說,但又忍了回去。

     接着歎口氣,說: &ldquo啊,你是來住的吧?快把衣服脫下來,烘烘幹。

    可是,唉,到白天就&hellip&hellip&rdquo &ldquo大娘,我不在這裡住。

    是來&hellip&hellip&rdquo接着她把來意說明,緊注視着對方的反應。

     老大娘怔了一下,為難地說: &ldquo唉,這可怎麼好?家裡沒人呐!瞧,老頭子病啦。

    這黑天雨夜的,沒個大人,可怎麼辦哪?&rdquo她說完也注意瞅着白芸; 怕她有不信任和怨恨的表示。

     但出乎她的意料,白芸急忙關切地問: &ldquo怎麼,老大爺病了?什麼病?&rdquo 白芸看過病後,解開用衣服裹着的皮包,取出幾包&ldquo奎甯&rdquo,遞給老大娘說: &ldquo這藥治瘧疾最有效。

    每頓飯後吃兩片,用開水送,兩天就好了。

    大娘,你看村裡哪家的人肯去?我好另去找。

    &rdquo白芸說着就準備告别出來。

    她的心時刻在傷員身上啊! &ldquo不,等等!&rdquo一直在打量這個女兵的小姑娘突然叫道,緊接着光着腳丫咚一聲跳下炕。

    還沒等白芸弄清楚,她已站在她前面了。

     &ldquo我去。

    俺帶你們過河!&rdquo她倔強地說。

     白芸吃驚地看着她。

     那女孩子的長圓臉瘦而黃,黑黃色的頭發,紮着一根細小的辮子搭拉在脊背上,身上的衣服補釘加補釘,有的地方露着肉。

    但她那對不大的黑眼睛,卻象有火在裡面燃燒,它發出的不是一般女孩子的天真爛漫的柔光,而是倔強的深沉的犀光,以緻使她那恬靜憔悴的臉面,帶着大膽勇敢的神彩。

     白芸愛惜又感動地拉着她的小手,親昵地說: &ldquo好妹妹,你還小。

    這個天,你不行&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我行!路我熟。

    俺知道哪裡能過河。

    走,快走啊!&rdquo她說着,把褲腿迅速地挽到膝蓋以上,誰也不看一眼,就向外走去。

     白芸瞅着她的行為,知道這不是孩子的沖動。

    她心裡很高興,就把眼光轉向老大娘。

     老大娘躊躇一霎,忙找出一條破麻袋,趕着披到女兒身上,叮囑道: &ldquo孩子,千萬小心些啊!送走就快回家。

    &rdquo &ldquo大娘,你放心。

    &rdquo白芸安慰老大娘說,&ldquo路上我們照管着她。

    過了河,就叫她回來&hellip&hellip&rdquo 老大娘望着一團黑暗,聽着嘩嘩的雨聲和突起的狗叫,心緊張而猛烈地跳起來。

    她一回身,忽然看到放在鍋竈台上的軍帽,忙搶上去,拿起來就向外跑,但她馬上又停住腳:上哪去找呢?她無可奈何地走回來,坐在鍋竈台上,兩手把軍帽捺在心口上,兩眼凝視着剛才白芸站過的、現在留下的一灘水的地方。

    她心裡一陣悸動,蓦地站起來,自言自語地說: &ldquo怎麼不打聽打聽,她知道不知道那閨女的信息呢?噢,沒關系,她會問的&hellip&hellip&rdquo 雨點猛烈無情地沖破白楊樹葉的阻攔,順着樹身嘩嘩淌下來。

    地上的草叢中,沒有一塊幹地方,到處是水汪汪的一片。

    雨,還在直刺直壓地澆下來。

     受過傷的人都知道,冷水向傷口裡浸泡,是怎樣一個滋味啊! 繃帶被濕透,有幾個年青的新戰士,疼痛地呻吟着。

     于蘭她們幾個女衛生員實在沒有法子,光是親昵的勸慰,怎能止住那巨大的痛苦呢! 王東海的傷勢非常重。

    他的嘴唇已咬破,本來黑紅的面孔早變為煞白,一層層冷汗珠夾在雨水中流下來。

    他兩隻粗大的手,緊攥着一把石沙,幾乎把它攥碎成粉末了。

    但自己的傷痛不是他唯一感到的,他最心疼的是看着這些戰友受痛苦,和為此而更難過的衛生員們。

    這些都是他的弟弟妹妹呀! 王東海靠到那個叫痛叫得最厲害的小戰士身旁,把他緊摟在懷裡,溫和地說: &ldquo小馬,堅持一會,過了河就好啦!&rdquo 那小戰士渾身滾熱,發着高燒。

    一道閃電,顯出他孩子氣的臉上象紙一樣白。

    他哭着說: &ldquo排長,别管我!給我加一槍吧!你、你們好革命啊!&rdquo 王東海把他抱得更緊,激動地說: &ldquo小馬,快不要瞎說!能不怕死去殺敵人,這時的傷就受不住了嗎?咱八路軍的戰士都要有種,隻要有一口氣,也要去和鬼子拚!小馬!受不住苦不是窮人的骨頭啊!&rdquo 小馬兩眼緊盯着他排長那睜得圓彪彪的閃着光亮的眼睛,用力咬住嘴唇,沒再叫痛! 當白芸和兩個戰士領着向導回來時,大家正入迷地聽王東海講他聽陳政委講的紅軍長征故事&mdash&mdash&ldquo強渡大渡河&rdquo! 聽說找來了向導,大家振奮地圍上來,但一見是位清瘦嬌小的女孩子,都有些失望。

    不過大家都相信這位白衛生隊長的穩重和能幹,她是不會馬虎的。

     那小姑娘站在人們中間,帶着驚喜的神色,看着這些陌生而又覺得親切的人們。

    她沒說一句題外的話,隻是在有的戰士對她表示懷疑時,她才不以為然地挑戰地瞪着眼睛瞅他一下。

     不知怎的,王東海很快就相信了這個孩子。

    他對小姑娘親切地問道: &ldquo小妹妹,你知道能過河的路嗎?&rdquo &ldquo知道。

    &rdquo小姑娘覺不出那大漢的話裡有什麼不信任的意味,隻感到關懷的溫暖。

     &ldquo離這多遠?&rdquo于蘭已很焦急了。

     小姑娘沒馬上回答,卻突然轉過頭,緊瞅着于蘭。

    順聲音她才發現,這裡有這末多女兵啊! &ldquo不太遠。

    過去那個土坡就是。

    &rdquo她停下來,看到王東海被雨澆濕的衣服,就很快地拿下自己披的麻袋,溫和地說: &ldquo你披上吧。

    &rdquo &ldquo不。

    你隻穿一件衣服,還破了。

    我沒有關系。

    &rdquo王東海愛惜地給她重新披好。

     這工夫,同志們都已準備好。

    于是,一溜黑影又移動了。

     在荒野裡,小姑娘到處探路,有時撞到荊棘叢中,有時掉進水坑裡&hellip&hellip她的衣服更加破碎,手腳都出了血。

    可是沒聽到她叫一聲。

    有一次,她滾進泥潭裡,大家費好大勁才把她拉出來。

    她披的破麻袋陷進泥裡,再也拖不出來了。

    她渾身被泥漿糊滿,但還是一股勁朝前走,走!走到過河的地點。

     此處的水隻及腰深。

    這是因為河流到這裡水面變寬,分成兩個支流了。

     大家順利地過了河。

    人人長舒一口氣,都争着向小姑娘握手感謝,以緻使她不好意思起來。

     要分手時,小姑娘突然拉住白芸的手,要求道: &ldquo大姐姐,問你個事。

    能告訴俺嗎?&rdquo &ldquo能,隻要我們知道的。

    &rdquo白芸用力抱住她那瘦小的兩臂。

     &ldquo你知道俺姐姐嗎?&rdquo &ldquo她在哪?&rdquo &ldquo她是共産黨員。

    &rdquo 大家都驚訝地湊上來。

     &ldquo啊,你怎麼知道?她在哪裡?&rdquo于蘭搶着問。

     小姑娘低下頭,輕聲說: &ldquo她和俺姐夫一塊走的。

    走後,衙門裡到俺家抓人,說他們是共産黨&hellip&hellip她走好幾年了,一點信息也沒有!&rdq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