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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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他再去要求一遍,團長就會發火了。

    于團長就是這樣的人,眼熬紅,臉熬黃,但他總是精力充沛,在工作時從不打個哈欠。

    看起來他那不胖不瘦的身體,象是鋼打的,鐵鑄的。

    這種精力的來源,如果說是他的肉體,毋甯說是他的毅力。

     一夜的急行軍,一上午的激戰,德強也真有些瞌睡了。

    加上暖洋洋的陽光的撫摸,他靠在牆上,兩手掩住槍套,眼睛越來越迷糊,漸漸地上下睫毛碰在一起&hellip&hellip突然他站起來:村外傳來急驟的槍聲! 原來剛才作過戰的那個村裡有漢奸,他們向敵人告了密。

    附近據點的敵人,從四面八方,以幾百兵力包上來,同王東海那個排發生了接觸。

     戰士們提起槍,投入激戰。

     敵人将村子和村外的樹林截開,分批進行包圍,向村裡沖了幾次,都被打回去了。

    村裡村外,血流遍地,敵我傷亡都很重。

     于團長看着這孤獨的小村子,沒有地形可以利用,戰士們淨挨打,群衆也受到損失,心裡很悲痛。

    一開始他就指揮部隊突圍,可是敵人圍得甚緊,村外又是一馬平川,敵人展開重火力,我們幾次沖鋒都被敵人壓回來了。

     他正考慮如何想辦法能突出重圍,柳營長匆匆走來,後面跟着一個戰士。

    那戰士滿身血漬,臉上沾滿泥土。

    &ldquo團長,&rdquo柳營長指着那戰士說,&ldquo這是王東海派來的人,那裡已經很難堅持。

    我看馬上把他們撤回來吧!&rdquo &ldquo你們那裡情況怎麼樣?&rdquo于團長問那戰士。

     &ldquo團長,那裡傷亡很重,樹都叫敵人炮彈打斷了。

    敵人死的也不少,已經被我們打下去五次沖鋒。

    &rdquo 于團長聽完,考慮一會,對柳營長說: &ldquo命令部隊,馬上沖到土崗那裡去!&rdquo &ldquo那裡還趕不上村裡有些障礙。

    &rdquo柳八爺為難地說。

     那戰士也叫道: &ldquo那裡很難守啊,團長!&rdquo &ldquo難守也要守!&rdquo于團長下決心了。

    &ldquo老柳,我們是拿什麼當障礙?拿群衆和房子嗎?不行,不能再讓群衆受損失!全營到土崗上去堅守,找機會突圍!&rdquo他對那戰士說:&ldquo你馬上回去告訴你們排長,聽到這邊槍響,集中火力把部隊接過去!&rdquo &ldquo是!&rdquo 部隊全沖到土崗這邊來了,大家趕挖掩體,投入戰鬥。

    敵人的火力瘋狂地打來。

    那青旺的楊樹和柏松一棵棵被截斷,淡綠的濃汁冒出來,嫩枝綠葉鋪滿遍地。

    一顆顆炮彈打到墳上,多少年的古墓被炸開,石碑粉碎。

     于團長又領着部隊突圍幾次,都被迫折回來了。

    而敵人的兵力還在不斷增加,層層包圍。

    于團長又派人去送信給政委和參謀長來解圍,但送信的戰士還沒沖出去就犧牲了。

    他正要再次派人給政委和參謀長送信,槍聲又密集起來了。

     這次敵人在長官的督戰刀口下,沖進了樹林。

    每棵樹邊,每個墳堆和土丘旁,都展開了激烈的肉搏! 老号長同德強、于水迎上一股敵人。

    他們一齊猛打,前面的敵人倒下,後面的又湧上來了。

     老号長怒氣大發。

    他從腰裡拔出酒瓶子,掀開蓋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又将它揣進懷裡,一摸胡須,端着刺刀,殺進敵人群裡。

     三個鬼子舉槍向他刺來。

    老号長往後閃一步,忽地朝一個鬼子猛力沖去,刺刀向右上方一撥,把鬼子的刺刀挑到一邊,調手狠狠地将刺刀插進敵人的肚子裡。

     另一個鬼子剛要向他脊後刺來,老号長敏捷地向旁邊一閃,那鬼子用力過猛,刺刀插進樹身,人也趴倒在上面。

    老号長又結果了第二個敵人。

     第三個鬼子驚呆了,轉回身就跑。

    老号長趕将上去,照他後面就是一刺刀。

    鬼子被戳倒了,刺刀卻沒插進去。

    老号長知道刺刀已被熱血燙彎,即忙調過槍把子,狠狠地打去,打得鬼子的腦漿四方迸濺。

     老号長已經殺紅了眼。

    他又把酒一氣喝光,摔掉酒瓶子,抓起敵人的槍,又沖向前去。

    正遇上敵人的騎兵,他舉起刺刀猛刺,刺中敵人的馬頭。

    就在同時,鬼子的馬刀砍斷他的喉管。

    他的身子,沉重地倒在血泊裡! 德強和于水已被另一群鬼子圍住,眼看支持不住了,忽然敵人紛紛倒下,如同摔谷個子一般。

     原來于團長右手受傷,他隐蔽在樹身後,用左手射擊,一槍一個,彈無虛發地斃殺敵人,救出德強和于水。

    德強、于水又沖上去了。

     于團長一轉身,迎面撲來四五個氣勢洶洶的敵人。

    于團長又沉着地一槍一個打了個準。

    正打得起勁,咚一聲,一個擲彈筒打來,他摔倒了。

    兩個鬼子正要來到,身後忽地閃出柳八爺。

    隻見他滿身上下全是血,瞪着雞蛋大的火紅眼睛,手裡掄起發紅光的大片砍刀,唰唰兩下,削地瓜般地把兩個鬼子的頭斬下來,抱起于團長,沖到土崗上的掩體裡。

    他交給一個戰士守着,就又沖進混戰堆裡。

     王東海本來在同幾個戰士用槍掃射敵人,這時已分不出戰線,機槍失去作用,他們也沖進敵人群裡。

     敵人見他個頭大,就兩個來對付他。

    王東海照一個鬼子猛地刺去,那小鬼子很機伶,身子一閃,王排長撲了空,刺刀插進土裡,克嚓一聲&mdash&mdash斷了!王東海急轉回身,鬼子的刺刀已經來到他的胸前;他飛快地一手抓住刺刀,往旁邊一推,小鬼子煞不住腳步,身子向前踉跄,王東海又抓住他的槍帶,飛起右腳,照鬼子的小肚子狠狠踢去。

    噗嗵一聲,小鬼子仰面朝天摔下去,再一刺,死了。

     另一個鬼子槍裡還有子彈,忙向撲來的王東海開了槍。

    王排長覺得胸口一熱,身子一晃,卻沒有倒下去。

    還沒等敵人推上第二顆子彈,王東海的刺刀已捅透他的肝髒。

     戰士們用槍,用手榴彈,用刺刀,用槍把子,用雙手,用牙齒,用為祖國犧牲的決心,用青年的熱血,用青春的生命,用母親給他們的一切,又打退了敵人的進攻! 生命的火花,隻有迸發在為正義而戰的戰場上,才是最燦爛最高貴的! 這個小寨村和它周圍的墳墓與樹林,成了血海,成了屍山。

    在革命的道路上,它受過血的洗禮,作為祖國解放的見證人,永遠寫在曆史上。

     于團長被炮彈皮打昏,已蘇醒過來,遍地指揮大家抓緊時間搶作掩體。

    戰士們躺在血泊裡,準備繼續戰鬥! 聽說又要給政委和參謀長送信,大家都搶着要去。

    于團長銳利的眼光落在德強和于水臉上。

    他兩人立刻緊張激動起來。

    這信賴的眼光,包含着多末重大的意義啊!兩人忙把駁殼槍往皮帶上插緊,揣好手榴彈,又緊緊裹腿和鞋帶。

    &ldquo你們倆去!&rdquo于團長沉重地說,&ldquo記住,一定要把信送到!你們都是共産黨員,這是黨最需要你們的時候!要知道,全營同志的生命都在你們身上了!路上要沉着勇敢,完成任務我再見你們!&rdquo于團長打量他們幾眼;他們臉上的表示使他滿意。

     &ldquo現在是十二點半,&rdquo于團長看看手表和正南的太陽,&ldquo德強,你把教導員的表戴上。

    &hellip&hellip你們突出去後,到村裡找個牲口,六十幾裡路三個鐘頭要趕到。

    就這樣吧,一切行動都寫在這上面了。

    &rdquo他遞給德強一個折起來的白紙條。

     德強把教導員遞給他的手表戴好,和于水向團長敬過禮,轉身向外跑去。

     于團長命令四挺機槍和大槍一齊開火,掩護他們。

     一切出路都被敵人封鎖了。

     德強、于水出了樹林,順着一條小河堤向外猛沖。

    敵人的機槍迎面壓來,子彈掀起股股塵土,迷糊了他們的眼睛。

    他倆不管子彈打得多末稠,隻是不顧一切地跑着。

     他們沖到了開闊地,敵人的槍彈如同夏天的暴雨一般地密密蓋來,而我們的掩護火力又射不到了。

    硬沖是不行的。

     德強憤怒地盯着吐着青煙的敵人機槍口,他忽然把帽子摘下,放在高土塊上;于水也照樣做了。

    敵人的火力果然集中在這兩頂帽子上。

    他倆閃到一旁,趁這個機會,穿過開闊地。

     等敵人的火力掉過來,他們已沖到可以隐蔽的土丘邊上了。

     敵人派騎兵迎頭截過來。

    看看來得且近,沒讓鬼子舉起馬刀,德強、于水雙槍齊發,鬼子摔下馬來。

    德強竄上去,一個翻身上了馬。

    那馬躍起前腿,激怒地嘶叫,瘋狂地旋轉,似乎要把新騎手摔下來。

    德強一手用力勒住馬缰繩,一手把正在向上跳的于水的手抓住。

    于水一腳蹬着馬镫,縱身也上了馬,坐在德強的身後。

     于是,這馬就随着新主人驅策的方向,飛也似地馳騁起來。

     敵人的騎兵跟蹤緊追。

    于水扭轉身向後射擊,敵人一個個連人帶馬摔倒下去。

     跑着跑着德強覺着于水抓他皮帶的那隻手漸漸在松開,槍也不打了。

    他回頭一看,呀!于水的身子向後仰着,血已浸透他胸口上的衣服。

    德強忙抓住他。

    于水還活着,急促地叫道: &ldquo放開我!快,敵人追上啦!馬馱兩個人跑得慢。

    快,叫我下去!&rdquo &ldquo不,于水!活我們一起,死我們一起!我決不撩下你!&rdquo 德強死拉住不放。

     &ldquo不行。

    你完成任務。

    我掩護你。

    快放開!&rdquo于水用力掙脫下來,倒在草地上。

     德強一面向敵人還擊,一面勒着瘋狂的馬圍着于水急轉圈。

     &ldquo這決不行!于水,我死也不丢下你&hellip&hellip&rdquo 德強要朝下跳,于水怒喝道: &ldquo你是怎麼啦?!快!送信要緊!全營的命啊!快,快走!&rdquo 德強的頭垂下來,他看一眼親哥哥般的戰友,流下眼淚,哭着打馬飛奔而去。

     于水沖他的背後大聲喊道: &ldquo德強!告訴我爹,說我是他的兒子!&hellip&hellip&rdquo 于水一邊打槍,一邊咬着牙用力爬到高一點的地方去,點點鮮血滴在他爬過的青草上。

     于水打一陣槍,回頭望望,見德強越跑越遠了,一種快樂的微笑,浮現在他那黑瘦的帶孩子氣的臉上。

    看到敵人蜂擁着漸漸逼近,他緊握着最後一顆手榴彈,拿起槍柄被他磨得發亮的駁殼槍,膛裡已經沒有子彈了。

    他愛惜地瞅了一遍,用幹燥的嘴唇吻了吻溫熱的、發着火藥味的槍眼,然後向石頭上狠狠地摔去! 他又見胸脯滔滔湧出的鮮血,就撕下衣袖來揩它,但馬上又住了手,微微笑一下:&ldquo什麼時候,還來管傷口!&rdquo他胳膊上那塊傷疤在閃着紅光,也象在流血。

    他忽然想道: &ldquo馮大娘,好親媽!我的傷是你伺候着治好的啊!我對得起你。

    好媽媽,聽到我的死你可别哭呀!好媽媽,你在哪裡呢?我多想見見你再閉上眼啊!&rdquo他兩眼含滿了淚水。

     巨大的疼痛越來越加劇地襲來,于水臉上滾動着豆大的汗珠,他真有些昏迷了。

    他鼓起所有力量擡起身向德強去的方向再看一眼,看見那遠處隻有馬帶起的塵土在慢慢消散。

    他松了口氣,頓時感到全身在迅速地癱軟下去,他隻來得及向湧上來的敵人摔出手榴彈,沒等到聽見爆炸聲,身子就急速地倒下去,頭靠在翠綠的青草上了! 林政委和參謀長吃驚地看着從馬上滾下來的德強。

    他滿身是血,鞋子也被血灌滿了,臉色煞白。

    他睜開眼睛,忙從口袋裡掏出被血浸紅的紙條,氣喘着說: &ldquo政委,快!信&hellip&hellip&rdquo他用力瞅了一眼手表,臉上顯出微笑,失去了知覺。

    他心裡留下一句話: &ldquo啊!好,兩點半,兩點半,兩點半&hellip&hellip&rdquo 立時,緊急集合号聲,激昂地響起來了! &hellip&hellip&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