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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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好好教訓她一頓,再不準出門惹是非,叫做媽的擔驚受怕,受人責罵,把心都蹂碎了。

    然而,有種東西,象是一把火從她内心燒起來,把她屈從哀憐的眼淚焚幹了。

    女兒有什麼不對呢?她殺死了一家的大仇人,她和男人一樣的上山下地。

    女人就該比男人矮一頭嗎?不能同男人一起作事嗎?唉,女人,女人生來就命苦。

    啊,娟子!娟子是好孩子,不能讓她受委屈,有多大罪自己來受吧。

    孩子沒有錯! 母親那善良馴順的心,被憤怒的火燃燒着。

    她大聲堅定地說: &ldquo四叔!你願怎麼做,就怎麼做好啦!孩子是我的,别人管不着。

    我不叫!&rdquo 老頭子一聽,張大嘴巴,惱怒地掄起拐棍&hellip&hellip被德松等人攔住了。

     母親兩眼盯着地,一聲不響。

     姜永泉和台子上的人們,舒口大氣,又激動又興奮地看着她。

     娟子兩眼夾着淚珠兒,象小孩子似的笑了。

     母親的心裡有一塊東西,象糖一樣發甜,又象黃連一樣苦澀。

    趕她到家,天已經晌了。

     她感到很疲乏,腰酸腿痛。

    她把孩子交給秀子抱出去,就開始做午飯了。

     不一會,德強拉着姜永泉的手,後面跟着娟子,有說有笑地走進來。

     母親見有生人來,不知稱呼什麼好,張開兩隻糊滿了地瓜面的手,有些恍然。

    娟子忙笑着說: &ldquo媽,姜同志要去咱南屋住,好不好?&rdquo &ldquo哦!怎麼不好?好。

    &rdquo母親怔愣一下,又不知怎麼招呼,她覺得&ldquo姜同志&rdquo她不能叫,嘴怎麼也張不開,隻好憨憨地笑笑,說: &ldquo哎,快上炕坐坐吧。

    &rdquo又吩咐德強去掃掃炕。

     娟子看着姜永泉,兩人會意地笑了。

     &ldquo大娘,你忙你的吧!我給你燒火。

    &rdquo姜永泉說着坐在竈前的小闆凳上,燒起火來。

     母親忙阻止道: &ldquo哎,不用你,德強來燒。

    &rdquo &ldquo走,兄弟!咱們去拾掇屋去。

    &rdquo娟子說着,使母親還沒來得及責怪,就拉着德強走了。

     姜永泉第一次來到這屋裡。

    他雖然在這個村半年了,可是母親家沒有牛,又怕引起懷疑,所以從沒來過。

    但從娟子嘴裡,他已知道這個家和母親的一切。

    他這時打量着這幢低狹的茅草屋。

     這一共是三間房。

    顯然因年久失修,牆壁黑黝黝的。

    當中一間安着兩口鍋,旁邊兩間都用泥坯砌的牆壁隔着。

    西房門挂一條門簾,已經認不出原來的顔色,現在變成青灰色。

    正間靠北牆有幾張桌子,上面擺着碗櫥和幾個油瓶。

    桌底下放着鹹菜壇子,桌旁有個水缸,缸旁邊放着幾個摘下不久的肥大菜瓜。

    加上另一些什物用具,把屋子擺得滿滿的。

    可是東西都是幹淨的,整理得有條有理,放的位置也很合适。

    人一進門,就有個整潔的感覺,會馬上想到屋主人的勤勞、整潔和作風的利落。

     母親和姜永泉也見過幾次面,可是誰有工夫去注意和自己無關的牛倌做什麼呢?姜永泉的突然變成另一個人,使她覺得他是個生人,象剛來到的一樣。

    現在隻剩下他們兩人在一起,母親感到很尴尬,又見他很和善,跟娟子很熟悉,她又覺得有些親近。

    但不知說什麼好。

     姜永泉看着母親埋頭在做飯,她那濃厚的黑裡帶灰的頭發,跟着調面前後起動的身子,一飄一忽地掀動着,心中升起一種同情又敬佩的感情。

    覺得這位老大娘跟自己的母親一樣,不,比親母親更好些。

    他想起剛才在會場上那一幕,多不容易啊!看起來是那樣衰弱無力的女人,竟有那末大的勇氣和力量。

    他當時真擔心她吃不住,會拖着閨女回去! &ldquo大娘,今天那個老大爺,是誰?&rdquo他已聽娟子說過,這時卻故意問道。

     &ldquo是他四大爺。

    &rdquo母親歎了口氣。

     &ldquo大娘,你做的真對,真對!&rdquo姜永泉從心裡發出熱烈的贊歎。

     母親聽着贊許的話,不自然地笑笑,微微地搖了搖頭,停住活計,很擔心地問: &ldquo姜同志,&rdquo她不知不覺地叫出來了,&ldquo你說世道真變了嗎?&rdquo &ldquo大娘,真變啦!&rdquo姜永泉見她舒了口氣,接着說:&ldquo大娘,你不要害怕。

    你看,王唯一不是被咱們打倒了嗎!隻要咱們窮人都起來,跟着共産黨走,就能當家做主人,再不是财主的天下啦。

    現在鬼子侵占咱中國,大夥要一條心打走鬼子,好過太平日子。

    &rdquo 母親靜靜地聽着。

    她心裡那糖一樣的東西愈住愈甜,那塊苦澀的東西漸漸在消失。

    她心裡豁亮了好些。

     &ldquo姜同志,你看俺家娟子能行嗎?&rdquo &ldquo大娘,她很行。

    她很能幹!&rdquo &ldquo噢,就是個女孩子家的,怕人笑話。

    &rdquo母親嘴上這末說,心裡卻有些興奮。

     &ldquo不,大娘!咱們新社會,男女講平等。

    往後哇,女人也一樣做大事。

    &rdquo姜永泉想起軍隊裡的生活,興奮地說: &ldquo大娘,咱們八路軍裡,還有女兵呢!&rdquo 母親心裡那塊苦澀的東西全消失了,都是甜絲絲的味道。

    不知是那鍋裡沸開的水冒出來的白色熱氣蒸的,還是從未有過來自心内的歡悅的原故,母親那布滿紋線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油膩膩的紅暈,放着春色般的神韻! 秋末的黃昏來得總是很快,還沒等山野上被日光蒸發起的水氣消散,太陽就落進了西山。

    于是,山谷中的岚風帶着濃重的涼意,驅趕着白色的霧氣,向山下遊蕩:而山峰的陰影,更快地倒壓在村莊上,陰影越來越濃,漸漸和夜色混成一體,但不久,又被月亮燭成銀灰色了。

     王唯一死後一個多月的一天晚上,王官莊的人們都在家吃飯的時候,朦胧的月光下有兩個人影,很快地向村南頭走着。

    後面那個人挑着東西,顯然是前面那個戴禮帽穿長袍的人的腳夫。

    他們很熟悉地進了高大圍牆的拱門,走進有着長長的走廊的大門裡。

     杏莉聽到一陣腳步聲,扭回頭一看,把她驚怔住了。

    燈光下,隻見那個人細長的個子,穿着灰色長袍,紋褶分明的香色禮帽,壓在狹長的頭上,臉皮雪白,以緻脖子上的血脈清清楚楚地現出來,象根根的青繩子。

    這時,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幫那挑夫從擔子上拿下一個沉重的皮箱。

     &ldquo嗳呀,爹!是你回來啦!真想不到啊!&rdquo杏莉驚喜地叫着跑上去,&ldquo爹,你快歇歇吧,我來拿東西。

    &rdquo 王柬芝已把皮箱輕輕地放在地上,拿出白綢子手帕,摘下禮帽,揩着秃腦門上的汗水,然後才看着女兒帶笑地說: &ldquo哦,好孩子,你長這末大了。

    &rdquo說着把杏莉要來提皮箱的手擋開:&ldquo這個不用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