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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說,“大人的事,别多嘴。

    ” 她爬了起來,坐在床上,叫: “娘,娘……” 娘一聽到她的叫喚聲,哭得更厲害了。

    她意識到爹不肯告訴她的原因了。

    這幾天爹和娘一直在為她操心。

    她跳下床來,搖着娘的肩膀說: “别哭,娘,别哭……” 娘擡起頭來,拭去腮巴子上的熱淚,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摸着阿英的小辮子,對着她的面孔望了許久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阿英注視娘的慈祥的眼光,曉得娘有一肚子心思,排解不開,便哀求地說: “你給我說吧,娘,我聽你的話……” 娘撫摩着她蓬松的頭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無可奈何地說: “去吧,娘心裡實在舍不得;不去呢,朱老虎不答應,家裡的日子過不下去……” 說到這裡,娘的眼睛又有點潤濕了。

     “我,我去!”阿英堅決地說。

    為了家裡的生活,她想勇敢地挑起這副重擔。

     “不,這口氣我受不了!”湯富海霍地站了起來,右手有力地向桌子一拍。

     “不去,明天一早蘇先生就要來了!” “我去好了,娘……” “好孩子,娘不忍割去心頭肉,可是朱老虎要你爹的命,留了你,就留不了你爹;留着你爹,好好謀生,可以養家活口,等你爹賺了錢,再贖你回來……”說到這裡,想起她這樣小小的年紀,要到朱老虎家去受苦受罪,内心如同刀絞一般的難受,娘忍不住嚎啕大哭,再也說不下去了。

     爹不忍看她們母女兩個,把臉轉過去,對着剝落了的土牆。

     湯阿英堅強地跨進朱家的門,迎接着她的是饑餓和寒冷。

    天還沒有亮,她就爬起來做活。

    朱暮堂和他的老婆稍為有點不如意,就用雞毛撣帚和棍子沒頭沒腦地抽打她。

    餓她一天是經常的事,餓她一頓那已經是非常寬大了。

    在嚴寒的冬天,朱暮堂夫婦睡在絲棉被裡還不夠,加上從上海買來的英國制的純羊毛的毯子;可是湯阿英睡在牛房旁邊,連一床薄被也沒有,用喂牛的草墊在下面,蓋一床破棉絮,連腳也蓋不上,一雙腳給凍爛了,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

     一天夜裡,湯阿英偷偷回到自己的家,抱住娘失聲痛哭,甯肯跟爹和娘到處去讨飯,死也不肯回到朱家這個老虎窩裡去了。

    娘最初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阿英也不好意思說,最後說了,娘的臉氣得通紅,看到她給折磨得這樣,放聲痛哭。

    哭聲連着哭聲,兩個人緊緊抱着,整整哭了半夜。

    湯富海回到家裡,曉得這回事,覺得阿英再也不能留在村裡了。

    走吧,朱家要起人來哪能辦?不走,又哪能辦?娘想來想去拿不定主意。

     爹說: “不能再讓朱半天糟蹋,要離開村子。

    現在真的應了歌子的調調了。

    ” “啥歌子?” “你忘記了嗎?‘農民背上兩把刀,租米重,利錢高!農民眼前三條道,一逃二牢三上吊!’” “這一帶都是朱老虎的天下啊,逃到啥地方去,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娘擔心地說。

     “逃到啥地方去?”他凝神一望,說,“秦媽媽在上海混的不錯,先到她那邊躲一躲……” 秦媽媽也是梅村鎮的人,是湯家的好鄰居,鄉下日子不好過,很早以前就到上海謀生去了,現在是滬江紗廠的接頭工,在上海落戶了。

    逢年過節,她有時回到鄉下來看看。

     娘給阿英她爹一提,眉頭舒展了,興奮地說: “你不說,我倒忘記了。

    ” “你帶阿英去,在秦媽媽那邊避過風頭,然後找點生活做,别再回來。

    ” “好,我們去。

    娘,我到上海找了生活做,把工錢寄回來養家。

    ”阿英一雙機靈的眼睛盯着娘,等待娘下決心。

     “好是好,隻是你還沒有長大成人,我叫你離開了家,到上海去找活,受苦受累。

    ” “不要緊,我身子蠻結實,隻要離開朱老虎,又能養活家,就是苦一點,我也心甘情願。

    ” “好孩子,隻是苦了你啦。

    ” “娘,你别擔心這個,吃點苦沒啥。

    ”阿英懂事地說。

     娘心裡同意了,但還不放心家裡: “家裡的事呢?” “我和阿貴在村裡頂着。

    ” 阿貴是阿英的弟弟。

    娘要他們父子兩個和她們一道去。

    爹不肯。

    他舍不得離開鄉土,就是忍痛離開了,四個人到上海也沒法站住腳,秦媽媽家裡容納不下,到啥地方去謀生?留在村裡,好夕熟人多,有啥困難,街坊鄰居也好照顧。

    娘放心不下。

    湯富海在煤油燈下,拍着自己的胸脯,說: “你們去,千斤的擔子,我挑;有油鍋,我下;有刀山,我上!” “我們走了,你們在村裡的日子不好過……”娘說着話,忍不住把頭低了下去。

     “不走,日子更不好過啊。

    ” 娘和阿英都沒有吭氣。

    爹催促道: “别一心挂兩腸,時候不早了,快收拾收拾吧!” 爹連夜向鄰居借了點錢,天還沒亮,就把母女兩個送上去上海的火車。

     母女兩個從來沒有去過上海,一下了北火車站,滿眼盡是高樓大廈,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