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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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着培土擋堤,這裡的水離堤面還有多半尺,堤身上也沒發現獾洞鼠穴。

    這一段堤裡面因為多年用土,地勢陡窪,春兒對婦女們說: “我們要各自留心,這裡出了事可了不得。

    ” 夜晚守衛大堤的情景是驚恐的、冷凄的。

    水不停的漲,雨不停的下,隻不停的刮。

    風雨激蕩着洪水,沖刷着堤岸。

     忽然,春兒在隊伍裡發現了俗兒。

    她穿一身黑色絲綢褲褂,打着一把黃油雨傘。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春兒問她。

     “你怎麼這樣說?”俗兒前走走後站站的說,“你們敲鑼打鼓的号召人們上堤,我自動報名來站崗,你倒不歡迎?” “人已經不少了。

    ”春兒說。

     “抗日的事兒,人人有責任。

    ”俗兒說,“隻能嫌人少,不能嫌人多。

    有錢出錢,無錢出力。

    這是上級的口号。

    在抗日上說,我可一貫是積極的,中間犯了一點錯誤,我現在要悔過改正。

    ” “以後有别的工作分配給你吧。

    ”春兒說,“現在不是閑談的時候。

    ” “怎麼是閑談呢?”俗兒說,“我要重新做人,用行動來證明我的決心,你不能拒絕我!” 春兒整個心情關注在水上,她實在不能分出精神,和這樣的人進行辯論。

    她離開了俗兒,小聲告訴一個婦女自衛隊員監視這個家夥。

    俗兒不能工作,反倒分了一個有用的人力去,使春兒非常煩躁。

    她預感到在這樣的時機,俗兒會成事不足,壞事有餘。

     風雨越來越大,大堤上黑得伸手不見掌。

    婦女們提來的幾隻燈籠,被雨淋濕,被風吹熄了,再也點不着。

    人們都很着急,說: “這樣的天氣,有個馬燈就好了!” “想一想咱村誰家有。

    ”春兒說。

     “田大瞎子家有一個,誰去借來吧。

    ”一個婦女說。

     雖然跑下堤不遠就是田家的大門,可是誰也不願意去。

    俗兒說: “你們不去,我去賣個臉。

    這也是為了大家,我和他可沒有聯系。

    ” 人們唆掇着她去,俗兒忽的就不見了。

    她去的時間很長,才慢慢回來。

     “借來了沒有?”人們喊着問。

     “借來了。

    ”俗兒拉長聲音說。

     “怎麼還不點着?”春兒說。

     “慌得沒顧着。

    你們來點吧。

    ”俗兒上到堤上來,把馬燈放在地下。

     “誰帶着洋火?”婦女們圍了過去。

     “你們圍好了點。

    我憋着泡尿,去撒了它。

    ”俗兒說着跑到堤下面高粱地裡去了。

     洋火潮濕,風雨又大,換了好幾個手,還是點不着。

    春兒急的過去,提起馬燈來一搖,說: “裡邊沒有油?” “那可不知道。

    ”俗兒從高粱地裡鑽出來說,“抗日時期哪裡找煤油去!這裡給你們個火兒吧!” 随着她的話音,在大堤轉角地方,發出一聲劇烈的爆炸,接連又是幾聲。

    春兒趕過去,堤下響起槍來。

    大堤裂了口,水湧進來,男人們趕來時,破堤的特務們鑽高粱地跑了,但終于捉到了俗兒。

    人們急着擋堤,已經堵擋不住。

    群衆提議,把她投到水裡淹死。

     等到大水成災,房倒屋塌,莊稼淹沒,人們更紅了眼,天明時,幾個青年人把俗兒架到堤上,投到開口的大流裡去。

     最後是老常把他們攔下了。

     老常是屬于那樣一類人,他慣于相信那些好人好事,在他的思想感情裡,人的善良崇高的品質能夠毫無限制的發揮到極緻。

    他記下古往今來他能夠聽到的、給人類增加光輝并給了人類真實廣闊的生活信心的典範。

    這些典範事迹完全占據了他的頭腦,以緻使他對于壞人,即使是壞到這樣程度的人,也往往從寬恕的地方去想。

    他不大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壞人壞事。

    等到事實證明真的有了,他又暗暗難過,難過世界上為什麼竟會有這樣的人!平時,和壞人相值相對,吃虧常常是他,傷痛的自然也就常常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