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 一次心靈的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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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在這裡吃黑豆、吃馬料吧!而即使這樣,還要天天讓我參加整風,不是反省檢讨,就是改造思想。

    思前想後,我怎麼能不後悔呢!” 高鳳崗說過,喪氣地坐下,抓起一大撮碎煙葉卷起了一個大喇叭筒抽起來。

     高紅也一時默然無語,而内心的鬥争卻非常劇烈。

    最初她還以為哥哥不過是一般的認識問題,某些問題暫時想不通,經過一番勸解也就會冰釋了。

    今天一談,才發現問題已是十分嚴重,這是對所走的革命道路發生動搖的問題。

    而且更令人驚疑的是,這些問題他平時埋在心裡,彼此雖為兄妹,也沒吐露過,今天卻和盤托出了。

    依高紅的性格,她平時要聽見這樣污辱革命的話,是會立刻拂袖而去的;今天她卻想得更多一些。

    她清醒地看到,她的哥哥已走到懸崖的邊緣,如果不趕緊拉他一把,誰又能挽救他呢?于是她把一腔的怒氣、厭惡都壓下來,說道: “鳳崗,”這次她沒叫哥哥,“我可以說,直到今天才真正了解你。

    你反對自我改造,你反對查自己的階級根源和思想根源。

    其實,你用不着怕。

    因為這些都是客觀存在。

    我們不贊成唯成份論,因為它不符合馬列主義;但是也用不着否定階級出身的客觀影響。

    你自小在剝削階級的家庭中長大,又受到父母的百般嬌慣,養成你自小就傲慢自大,目中無人。

    你說你不到延安,現在可能是國民黨的上校團長了,依我說也未必。

    國民黨内部腐朽黑暗,矛盾重重,是大家都知道的。

    即使你當上了團長,又比八路軍的參謀光榮多少呢?你這次又為高一級、低一級斤斤計較,憤不欲生,仿佛天都要塌下來。

    這說明你從舊社會帶來的地位觀念太嚴重了。

    當初,我們懷着很高的熱情到延安去,是為了抗日,為了革命,為了民族解放與社會解放獻出自己的一切。

    這是一個炎黃子孫,一個中國青年應盡的責任。

    我們決不是利用革命把自己造就為什麼顯赫的人物,更不是來經商入股。

    如果誰抱着這樣的目的,那就不能說是一個革命者,隻能說是一名投機商人。

    你現在稍稍地受到一點挫折(何況是你自己的錯誤造成的),就後悔了,後悔自己不該參加革命,這本身就說明你參加革命動機不純。

    我勸你好好地讀一讀《整風文獻》,在《論共産黨員的修養》那一篇裡,特别在論述個人英雄主義那一節裡,你可以找到自己的畫像。

    你如果找不到,我還可以替你找到,最近以來,你所以怨天怨地寝食不安,根子就是你‘好名的孽根未除’……” 高紅剛說到這裡,冷不防桌子“啪”地響了一聲,高鳳崗霍然跳起,指着高紅說: “你簡直說得太漂亮了!我還沒想到,你已經進步到這個程度!你說我‘好名的孽根未除’,我問你,誰不好名?誰沒有個人主義?自古就說,‘人生一世,名利二字’,‘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這怎麼就錯了?告訴你吧,我來到世上,絕不能默默而生,默默而死,我信奉的是‘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 這些話,确實把高紅驚駭得心驚肉跳,她再也坐不住了,不自覺地從炕沿上跳下來。

    用手指着高鳳崗嚴肅地問: “你說這話,是不是想要當漢奸呀?” 隻見高鳳崗嘿嘿地冷笑了兩聲,兩個黑眼珠骨碌碌地轉了兩轉,換成緩和的語調,說: “漢奸?當漢奸?那倒還不至于吧!” 這時,高紅覺得再也無話可說,甚至不願再看這位哥哥一眼。

    平時她覺得他的臉還不算難看,今天看去卻異常醜惡可憎。

    她頭也沒回,就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