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運動六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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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田間來信:“‘五·四’六十周年快到,《河北文藝》希望有您一篇短文,題目由您自己決定……” 讀到這封信我才想起今年是“五四”運動的六十周年。

    六十年前的事情仿佛還在眼前,那個時候我還是十五歲的孩子。

    一瞬眼,我就是七十五歲的“老朽”了。

    六十年,應該有多大的變化啊!可是今天我仍然像在六十年前那樣懷着強烈的感情反對封建專制的流毒,反對各種形式的包辦婚姻,希望看到社會主義民主的實現。

    六十年前多少青年高舉着兩面大旗:科學與民主,喊着口号前進。

    我如饑似渴地搶購各種新文化運動的刊物,一句一行地吞下去,到處寫信要求人給我指一條明确的出路,隻要能推翻舊的,建設新的,就是赴湯蹈火,我也甘願。

    和我同時代的許多青年都是這樣,雖然我們後來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我們是“五四”運動的産兒,是被“五四”運動的年輕英雄們所喚醒、所教育的一代人。

    他們的英雄事迹撥開了我們緊閉着的眼睛,讓我們看見了新的天地。

    可以說,他們挽救了我們。

     不管怎樣,曆史總是篡改不了的。

    我得為我們那一代青年說一句公道話。

    不論他們出身如何,我們那一代青年所追求的是整個國家、民族的出路,不是個人的出路。

    在“四害”橫行最黑暗的日子裡,我之所以不感覺到灰心絕望,是因為我回顧了自己六七十年間走過的道路,個人的功過是非看得清楚,不僅我自己講過什麼、做過什麼,我不曾完全忘記,連别人講過什麼、做過什麼,我也大緻記得。

    “四人幫”要把我一筆勾銷,給我下種種結論,我自己也寫了不少徹底否定自己的“思想彙報”和“檢查”。

    有一個時期我的确相信别人所宣傳的一切,我的确否定自己,準備從頭做起,認真改造,“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後來發覺自己受了騙,别人在愚弄我,我感到短時間的空虛。

    這是最大的幻滅。

    這個時期我本來可以走上自殺的道路,但是我的愛人蕭珊在我的身邊,她的深厚的感情牽系着我的心。

    而且我還有各種要活下去的理由。

    不久我的頭腦又冷靜下來。

    我能分析自己,也能分析别人。

    即使受到“遊鬥”,受到大會批判,我還能分析、研究那些批判稿,那些發言的人。

    漸漸地我的頭腦清醒了。

    文化大革命使我受到極其深刻的教育。

     文化大革命的十一年是一個非常的時期,鬥争十分尖銳、複雜,而且殘酷,人人都給卷了進去,每個人都經受了考驗,什麼事都給推上了頂峰,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人人都給逼上了這樣一條路:不得不用自己的腦筋思考,不能靠販賣别人下的“結論”和從别處搬來的“警句”過日子。

    今天我回頭看十一年中間自己的所作所為和别人的所作所為,實在可笑,實在幼稚,實在愚蠢。

    但當時卻不是這樣看法。

    今天有人喜歡表示自己一貫正确,三十年,甚至六十年都是一貫正确。

    我不大相信。

    我因為自己受了騙,出了醜,倒反而敢于挺起胸來“獨立思考”,講一點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