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講 明小說之兩大主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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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已将宋之小說,講了個大概。

    元呢,它的詞曲很發達,而小說方面,卻沒有什麼可說。

    現在我們就講到明朝的小說去。

    明之中葉,即嘉靖前後,小說出現的很多,其中有兩大主潮:一、講神魔之争的;二、講世情的。

    現在再将它分開來講: 一、講神魔之争的此思潮之起來,也受了當時宗教,方士之影響的。

    宋宣和時,即非常崇奉道流;元則佛道并奉,方士的勢力也不小;至明,本來是衰下去的了,但到成化時,又擡起頭來,其時有方士李孜,釋家繼曉,正德時又有色目人于永,都以方技雜流拜官,因之妖妄之說日盛,而影響及于文章。

    況且曆來三教之争,都無解決,大抵是互相調和,互相容受,終于名為“同源”而後已。

    凡有新派進來,雖然彼此目為外道,生些紛争,但一到認為同源,即無歧視之意,須俟後來另有别派,它們三家才又自稱正道,再來攻擊這非同源的異端。

    當時的思想,是極模糊的,在小說中所寫的邪正,并非儒和佛,或道和佛,或儒道釋和白蓮教,單不過是含胡的彼此之争,我就總括起來給他們一個名目,叫做神魔小說。

     此種主潮,可作代表者,有三部小說:(一)《西遊記》;(二)《封神傳》;(三)《三寶太監西洋記》。

     (一)《西遊記》《西遊記》世人多以為是元朝的道士邱長春做的,其實不然。

    邱長春自己另有《西遊記》三卷,是紀行,今尚存《道藏》中:惟因書名一樣,人們遂誤以為是一種。

    加以清初刻《西遊記》小說者,又取虞集所作的《長春真人西遊記序》冠其首,人更信這《西遊記》是邱長春所做的了。

    ——實則做這《西遊記》者,乃是江蘇山陽人吳承恩。

    此見于明時所修的《淮安府志》;但到清代修志卻又把這記載删去了。

    《西遊記》現在所見的,是一百回,先叙孫悟空成道,次叙唐僧取經的由來,後經八十一難,終于回到東土。

     這部小說,也不是吳承恩所創作,因為《大唐三藏法師取經詩話》——在前邊已經提及過——已說過猴行者,深河神〔1〕,及諸異境。

    元朝的雜劇也有用唐三藏西天取經做材料的著作。

     此外明時也别有一種簡短的《西遊記傳》——由此可知玄奘西天取經一事,自唐末以至宋元已漸漸演成神異故事,且多作成簡單的小說,而至明吳承恩,便将它們彙集起來,以成大部的《西遊記》。

    承恩本善于滑稽,他講妖怪的喜,怒,哀,樂,都近于人情,所以人都喜歡看!這是他的本領。

    而且叫人看了,無所容心,不像《三國演義》,見劉勝則喜,見曹勝則恨;因為《西遊記》上所講的都是妖怪,我們看了,但覺好玩,所謂忘懷得失,獨存賞鑒了——這也是他的本領。

    至于說到這書的宗旨,則有人說是勸學;有人說是談禅;有人說是講道;議論很紛紛。

    但據我看來,實不過出于作者之遊戲,隻因為他受了三教同源的影響,所以釋迦,老君,觀音,真性,元神之類,無所不有,使無論什麼教徒,皆可随宜附會而已。

    如果我們一定要問它的大旨,則我覺得明人謝肇湅J所說的“《西遊記》……以猿為心之神,以豬為意之馳,其始之放縱,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歸于緊箍一咒,能使心猿馴伏,至死靡他,蓋亦求放心之喻。

    ”這幾句話,已經很足以說盡了。

    後來有《後西遊記》及《續西遊記》等,都脫不了前書窠臼。

    至董說的《西遊補》,則成了諷刺小說,與這類沒有大關系了。

     (二)《封神傳》《封神傳》在社會上也很盛行,至為何人所作,我們無從而知。

    有人說:作者是一窮人,他把這書做成賣了,給他女兒作嫁資,但這不過是沒有憑據的傳說。

     它的思想,也就是受了三教同源的模糊的影響;所叙的是受辛進香女娲宮,題詩黩神,神因命三妖惑纣以助周。

    上邊多說戰争,神佛雜出,助周者為闡教;助殷者為截教。

    我以為這“闡”是明的意思,“闡教”就是正教;“截”是斷的意思,“截教”或者就是佛教中所謂斷見外道。

    ——總之是受了三教同源的影響,以三教為神,以别教為魔罷了。

     (三)《三寶太監西洋記》《三寶太監西洋記》,是明萬曆間的書,現在少見;這書所叙的是永樂中太監鄭和服外夷三十九國,使之朝貢的事情。

    書中說鄭和到西洋去,是碧峰長老助他的,用法術降服外夷,收了全功。

    在這書中,雖然所說的是國與國之戰,但中國近于神,而外夷卻居于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