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顔彈指老,刹那芳華--郭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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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或許流浪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柳絮桃花,自在飛莺,恰恰馬蹄,淺草閑人,去到江南趕上春;關外飛雪,天高雲遠,銀樹寒霜,紅爐沽酒,漠北塞外有豪情。

    ——在不同的地方,感受生活在别處的況味。

    人們總是說,江湖兒女,處處是家。但是在我,走遍天涯,尋尋覓覓,隻是希望,能夠得到一點他的訊息。

    心頭其實早已千遍萬遍想過:便是尋到他,卻又如何?還不是重添相思,徒增煩惱?他所以悄然遠引,也還不是為了我好?但明知那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我卻又不能不想,不能不找。

    從來都知道,隻要我還愛着像他那樣的人,我就還仰望着高貴而完美的靈魂;隻要我還尋找着他的蹤迹,我就還聽從着自己心的聲音。

    于是,注定了要浪遊四方。

    喜樂無憂,如花的韶華,總是有一些故事的:

    當街金钗沽酒,季布無二諾,侯嬴重一言,殺狗屠鷹,燕趙遺風;陸家莊比武招親,鵝黃衣衫,淺淺容顔淡淡妝,一席言談,一曲《有所思》,教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還有呢……

    我曾經連續三個月千裡追殺一個土匪,僅僅是因為他無故砍下另一個人的手臂;我也曾經一次将我身上無價的珠寶當掉,僅僅為了湊兩千兩銀子給一個癡情的男子作聘禮。

    因為我知道,如果他遇到這些人這些事,也會和我一樣。

    但是所有的這些,卻令得傳言中的我,化做武林中的一個神話。

    都說這是昆侖三聖一生都在尋找的姑娘;武當的開山祖師,聽說我出家的消息,終于也做了道士。某些時候,那句話并沒有謬誤:女人因為愛她的是什麼樣的男人而矜貴。所以到了很多很多年後,仍然有人遙想我當年的風采,念念難忘。隻是紅顔如花,尋不到苦苦尋覓的人,便直教寂寞開放也罷。

    40歲那年,在牛家村村頭遇到一個說書人。

    他說起一個很老的故事:說有兩條魚,生活在大海裡,某日,被海水沖到一個淺淺的水溝,隻能相互把自己嘴裡的泡沫喂到對方嘴裡生存,這就是成語“相濡以沫”的由來。

    但是莊子說,這樣的生活并不是最正常最真實也最無奈的,真實的情況是,海水終于要漫上來,兩條魚也終于要回到屬于它們自己的天地,最後,他們,要相忘于江湖。

    那一刻我終于真正明白,與其天涯思君,戀戀不能相舍,莫若相忘于江湖。

    江湖之遠之大,何處是我歸依的故鄉?于是,我到了峨眉,終于在那裡住下,羁旅遊子,畢竟會有葉落歸根那一日。古佛清燈的歲月,從那一刻開始。

    那一年,在終南山上撿到一個小嬰兒,吹彈得破皮膚,嬌弱的笑容。我給她取名,叫做風陵。我要把這半世武功,都化做記憶,留給風陵,留給她的後人,留給峨眉派女子。

    60歲的時候,面對梳妝台,看着鏡中蒼老的容顔,16歲時的記憶仍然鮮明如昨:黑色沼澤,佻脫的九尾靈狐;十月廿四,城中燦爛的煙花綻放。擺弄手心三枚仍然鮮亮的金針,回想彈指而去的韶華。似這般如花美眷,逝水流年,哪搭兒閑尋遍。紅了的櫻桃,綠了的芭蕉,那些抛擲的流光,那些匆匆的腳步,那些曾經的等待。

    一切都已經釋然了吧,少女時代,那個少林寺的大師曾經吟誦的經文:“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那些貪嗔愛癡,拈花微笑,終于了然于心。

    隻是有些事,它在心裡最底裡那個角落,沒有辦法去懷。

    每當聽到空中有鳥兒的鳴叫,我都忍不住要仰頭看,然而飛得再高的鳥兒也不及那一隻老邁的大鳥,再響亮的叫聲,也不夠那一聲嘶啞的鳴叫。

    遠遊于湖海之間,太多的名俠豪士沾沾地顯示劍法,然而在我心中,再眩目的劍也比不上那把玄鐵重劍,再精妙的招式,終究不過是花架子。

    到了很老的時候,偶爾我還會想,當時,便我那樣的懵懂不知,然而他不是不懂得的吧?

    天真無邪的少女,那樣的信任和愛重?——他其實全都知道,隻是既然沒有辦法回應,那麼,便不說也罷。不見也罷,免得徒增煩惱。小孩兒家,能有什麼心事,哄上一哄,給得一些熱鬧物事,小兒女情懷,便扔到一邊去了。

    隻是他沒有想到,一生是可以很短的,青春在懷戀中,也就過去了。

    沒有人知道,我的青春,早在16歲那年就已結束——埋在了清風吹葉的華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