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談笑任俠見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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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道:“那裏去?”滕一雷道:“去找紅花會陳當家他們。

    要是他們屍骨沒被吃完,就給他們安葬了,也算是大家相識一場。

    ”哈合台自與餘魚同及陳家洛相識之後,對紅花會的英雄人物很是欽佩,聽滕一雷說要去給陳家洛安葬,自表贊同,當下四人向衆維人讨了乾糧食水,上馬向北,循着原路回去。

     走到半夜,滕一雷想就地宿歇,張召重與顧金标極力主張連夜趕路,又行了一陣,皓月在天,照得白晝一般,忽見路旁一個人影一閃,鑽進了一個大墳之中。

    四人起了疑心,縱馬來到墳前,張召重喝問:“什麼人?”過了半響,一個頭戴花帽的維入腦袋從墳口裏探了出來,嘻嘻一笑,說道:“我是這墳裏的死人!”他說的漢語,四人都不禁吓了一跳。

    顧金标喝道:“是死人,這夜晚幹麼出來?”那人道:“出來散散心。

    ”顧金标怒道:“死人還散心?”那人連連點頭,說道:“是,是,諸位說的對,算我錯啦,對不住,對不住!”說着把頭縮了進去。

    哈合台哈哈大笑,顧金标大怒,下馬伸手到墳裡去想揪他出來,那知摸來摸去掏他不着。

     張召重道:“顧二哥,别理他,咱們走吧!”四人兜轉馬頭,正要再走,忽見一頭瘦瘦小小的毛驢在墳邊嚼草。

    顧命标喜道:“乾糧吃得膩死啦,烤驢肉倒還不壞!”縱馬上去,牽住了驢繩,一看那驢子屁股上光秃秃的沒有尾巴,笑道:“不知誰把驢尾巴先割去吃了……”他話聲未畢,隻聽見飕的一聲,驢背上多了一個人,月光下看得明白,正是剛才鑽進墳裡去的那人,他身手好快,一晃之間,巳從墳裏出來,飛身上了驢背。

    四人都是武林中的高手,一見他上驢的輕功,知道此人有一身驚人技藝,不敢輕忽,忙勒馬退開。

    這人哈哈大笑,從懷裏拿出一條驢尾巴來,晃了兩晃,說道:“驢尾巴上今天沾了許多污泥,不大好看,所以我把它割下來了。

    ”張召重見這人瘋瘋癫癫,出語又像愚蠢,又像聰明,不知他是什麼路道,要想試試他的功夫,一提馬缰,坐騎倏地從毛驢身邊掠過,右掌撲地向他肩上打去,那人一避,張召重左手巳把他那條驢尾奪了過來,見驢尾上果然有許多泥污,忽然間頭上一涼,伸手一摸,帽子卻不見了。

    忙擡頭時,見那人捧着自己的帽子,笑道:“你是清兵軍官,來打我們維人,這頂帽兒倒好看,又有鳥毛,又有玻璃球兒。

    ”張召重又驚又怒,心想自己稱雄江湖十餘年,生平罕逢敵手,那知一日之間,既遇那介什麼“袁大俠”,而這個維人的本事,似乎又在自己之上,随手把驢尾擲了過去,那人伸手接住。

    張召重雙掌一錯跳下馬來,叫道:“你是什麼人?來來來,咱們比劃比劃!”那人把張召重的官帽往驢頭上一戴,拍手大笑:“笨駐戴官帽,笨驢戴官帽!”雙腿一挾,那毛驢如飛去了。

    張召重縱身待趕,驢子巳經遠去,拾起一塊石子,對準那維人後心擲去。

     石子擲到鄰近,那人并不閃避,張召重大喜,心想這下子教你受個好的,隻聽見“當”的一聲,石子卻打在一件鐵器之上,嗡嗡之聲一時不絕,就像是打中了鐵钹銅鑼之類的樂器一般。

    那維人大叫大嚷:“啊喲,打死我的鐵鍋啦,可了不得,鐵鍋一定沒命啦。

    ”四人愕然相對,那維人卻跑遠了。

     良久良久,張召重罵道:“這家夥不知是人是鬼?”三魔搖頭不語,張召重道:“走吧,這地方真邪門。

    ”四人驅馬急馳,中途休息了一個時辰,翌日清晨趕到了迷城之外。

     四人不知這迷城的可怖,毫不猶豫的縱馬入城,雖覺岐路叉道多得出奇,但狼糞一路撒布,正是絕好的指引,循着狼糞獸迹,毫不為難的到了白玉峰前,擡頭就見到陳家洛所挖開的洞穴。

     且說陳家洛睡到半夜,精力巳複,一線月光從山縫中照射進來,隻見霍青桐和香香公主斜倚在白玉椅上,沉沉入睡,靜夜之中,微聞兩人鼻息之聲,石室中彌漫着淡淡清香,花香無此之芬,麝香無此之幽,自是香香公主身上的奇香了。

    陳家洛思潮起伏,不知峰外群狼現下是何模樣,自己三人能否脫險?脫險之後,那皇帝哥哥又不知能否确守盟言,将滿洲胡虜逐出關外?忽聽香香公主輕輕歎了一口氣,歎聲中滿是欣愉歡悅之情,陳家洛心想:“這孩子在這險地之中,居然如此心安理得,那是什麼原因?自然因她相信我必能帶她脫離險境,終身對她呵護愛惜了。

    ”“到底我心中真正愛的是誰?”這念頭這些天來沒一刻不在他心頭萦繞,忽然想道:“那麼到底誰是真正的愛我呢?倘若我死了,喀絲麗一定不會活,霍青桐卻可以活下去,不過,這并不是說喀絲麗愛我更加多些……我與忽化四兄弟比武時,霍青桐教我不要比,她對我十分愛惜,她妹妹卻并不在乎,因為地深信我一定能勝。

    那天遇上張召重,她笑吟吟的說等我打倒了他一起走,她以為我是天下本事最大的人……要是我和霍青桐好了,喀絲麗會傷心死的。

    她是這樣心地純良,難道我不愛惜她?”想到這裏,不禁心酸。

    他又想:“我們機互巳說得清清楚楚,她愛我,我也愛她。

    對霍青桐呢,我可從來沒說過。

    霍青桐是這樣能幹,我敬重她,甚至有點怕她………她要我做什麼事,我當然會去做。

    喀絲麗呢?喀絲麗呢?………她就是要我死,我也肯高高興興的為她死………那麼我不愛霍青桐麼?唉,實在我自己也不明白,她是這樣的又溫柔又聰明,對我又如此情深愛重,她吐血生病,險些喪命失身,不都是為我麼?” 一個是可敬可感,一個是可親可愛,實在難分輕重。

    這時月光漸漸照射到了霍青桐臉上。

    陳家洛見她玉容憔悴,在月光下更顯得蒼白異常,心想:“雖然我們相互從未表達過情愫,雖然我剛對她傾倒,立即因那女扮男裝的李沅芷來打擾,我心情起了變動,但我萬裡奔波來報訊,不是為了愛她麼?她贈短劍給我,難道隻是為了報答我還經之德麼?僅管我們沒說過一個字。

    但這與傾訴了千言萬語又有什麼分别?”他又想道:“以後光複漢業,不知有多少劇繁艱巨之事,這位姑娘謀略尤勝七哥,如能得她協助,獲益良多……唉,難道我心底深處,是不喜歡她太能幹麽?”他想到這裏,矍然自驚,輕輕說道:“陳家洛,陳家洛,你的胸襟怎麼這樣小啊!”過了約摸半個時辰,月光緩緩移到香香公主的身上,他心想:“和喀絲麗在一起,我隻有歡喜,歡喜,歡喜………” 他睜大眼睛望着頭頂的一線天光,眼見月光隐去,日光斜射,室中一點點的亮了。

    香香公主打了個呵欠醒了,睜開一半眼珠望了望陳家洛,微微一笑,臉上就像一朵初放的小花。

    她慢慢坐起身來,忽然驚道:“你聽!”隻瞧見外面甬道上遠遠傳來隐隐幾個人行走的腳步聲。

    在這千百年的古宮之中,怎麼有人行走?難道真的有鬼?隻聽腳步聲愈來愈近,雖然相距尚遠,但在寂靜之中,一步一步聽得清清楚楚。

    兩人汗毛直豎,都驚呆了,陳家洛一拉霍青桐的手臂,她從夢中驚醒過來,三人疾奔出去。

     奔到大殿,陳家洛檢起三柄玉劍,每人手中拿了一把,低聲道:“玉器可以辟邪!”這時腳步聲巳到殿外,三人躲在暗處,一動也不敢動。

    隻見火光微晃,走進四個人來,當先兩人手執火把,正是張召重與滕一雷。

     四人走到殿外,見殿上骸骨糾結,走來想看個仔細,忽然當啷,當啷數聲響處,各人兵刃脫手飛去,落在地下。

    滕一雷的獨足銅人雖仍在手中,但镖囊中的十二隻鋼镖卻激射出去。

    陳家洛知道機不可失,乘他們目瞪口呆,驚惶失措之際,大喝一聲,手持玉劍,從暗處跳了出來,拍拍兩劍,把張滕兩人手中火把打落,殿中登時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

    張召重雙掌護身,搶先奔出,關東三魔随後跟出,隻聽見砰的一聲,又是一聲啊唷,不知是誰在石壁上撞了一頭。

     四人腳步聲漸漸遠去,霍青桐忽然驚呼:“啊喲,糟糕,快追快追!”陳家洛立時醒悟,摸索着疾追出去,甬道還未走完,隻聽見矶矶之聲,接着篷的一聲大響,那道石門關上了。

    陳家洛如一枝箭撲到,那門光溜溜的無着手之處,那襄還拉得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