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三年獄中曆苦難始覺世間險道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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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上樓去,到了她的身前。

    但我從來不敢對她有半分的輕慢。

    至于寫一封信來表達敬慕之忱,那更是不敢了。

     『那一年二月初五的夜裡,有兩個和尚到我寓所來,忽然向我襲擊。

    他們得知了消息,想搶我的神照經和劍訣。

    這兩個和尚,便是密宗五僧中的二僧,其中一個,已在牢獄中給我料理了,那日你是親眼瞧見的。

    可是那時我還沒練成神照功,武功遠遠及不上他們,給這兩個惡僧打得重傷,險險性命不保,我躲到馬廄的草料堆中,這才脫難。

    這一場傷着實不輕,足足躺了三個多月,才勉強能夠起身。

    我一起床,撐了拐杖,掙紮着便到淩府的後園門外,隻見景物全非,一打聽,原來淩翰林已在三個月前搬了家。

    搬到什麼地方,竟是誰也不知。

     『狄賢弟,你想想,我這番失望,可比身上這些傷勢厲害得多。

    我心中奇怪,淩翰林是武昌大名鼎鼎的人物,搬到了什麼地方,決不至于誰也不知。

    可是我東查西問,化了不少财物氣力,仍舊是沒半點頭緒。

    這中間實在是大有蹊跷。

    顯然,淩翰林或許為了躲避仇家,或許另有特别的原因,突然間舉家遷徙。

    湊巧的是,我受傷不久,她家裡就搬了。

     『從此我不論做什麼事,都是全無心思,在江湖上東遊西蕩,不務正業。

    也是我丁典洪福齊天,這日在長沙的茶館之中,無意聽到兩個幫會中的人物,商量着要到荊州去找萬震山,說要他交出素心劍的劍譜來。

    我想那日萬震山師兄弟三人大逆弑師叛門,為的就是這本劍譜,到底那劍譜是什麼一副樣子,倒是不妨瞧瞧。

    于是我悄悄跟着二人,到了江陵。

    這兩個幫會中人志大才疏,可說是頗為不自量力,一到萬家去生事,就給萬震山拿住了,送到江淩府衙門去。

    我跟着去瞧熱鬧,一見到府衙前貼的大告示,那可真喜從天降,原來那個淩知府不是旁人,正是淩小姐的父親淩退思。

     『這天晚上,我悄悄捧了一盆薔薇,去放在淩小姐後樓的窗檻,然後在樓下等着。

    第二天早晨小姐一打開窗子,見到了那盆花,驚呼了一聲,随即又見到了我。

    我們一年多不見,都以為今生再無相見之日,此番久别重逢,真是說不出的歡喜。

    她向我瞧了好一會兒,才紅着臉,輕輕掩上了窗子。

    第二天,她終于說話了,問:‘你生病了麼?可瘦得多了。

    ’』 『以後的日子,我不是做人,是在天上做神仙,其實就是做神仙,一定也沒我這般快活。

    』 『每天半夜裡,我到樓上去接淩小姐出來,在江陵的荒山野嶺,到處漫遊。

    我們始終以禮自持,從無不規矩的行為,然而是無話不說,比天下最好朋友還更知己。

    有一天晚上,淩小姐向我吐露了一個大秘密。

    原來她爹爹雖然考中進士,做過翰林,其實是兩湖龍沙幫中的大龍頭。

    不但文才出衆,武功也是十分了得。

    我對淩小姐既是敬若天神,對她父親自然也是甚為尊敬,聽了也不以為意。

    』 『又有一天晚上,淩小姐又對我說,她父親所以不做清貴的翰林,又使了數萬兩銀子,千方百計的謀幹來做荊州的知府,乃是有一個重大圖謀。

    原來他從史書之中,探索到荊州城中的某地,一定埋藏有一批數量巨大無比的财寶。

    六朝時梁朝的梁武帝經侯景之亂而死後,簡文帝接位,又被侯景害死,後來湘東王蕭繹接位于江陵,是為梁元帝。

    梁元帝懦弱無能,性喜積聚财寶,在江陵做了三年皇帝,搜刮的金珠珍寶,不計其數。

    到了承聖三年,魏兵攻破江陵,殺了元帝。

    梁元帝于城破之日,焚毀古今圖書十四萬卷,但他聚斂的财寶藏在何處,卻是無人得知。

    魏兵元帥于謹為了查問這批珍寶,拷打殺掠了數千人,始終追查不到,最後他怕知道珍寶的人留下來偷偷發掘,于是将江陵百姓數萬口盡數驅歸長安。

    殺的殺,坑的坑,幾乎沒什麼活口幸存。

    幾百年來,這秘密始終沒揭破。

    時間長了,也誰也不知道了。

    』 『淩小姐說,她爹爹化了七八年功夫,翻查江淩府志,以及各種各樣的古書舊錄,斷定梁元帝這批财寶,定是埋藏在江陵城外某地。

    梁元帝這人性子殘忍,想必是埋了寶物之後,将見到的人盡數殺了,因此魏兵元帥于謹不論如何的拷掠百姓,終究是毫無端倪。

    』 狄雲聽到這裡,心頭存着的許多疑窦慢慢地一個個解明了,說道:『丁大哥,你知道這寶藏的秘密,是不是?有許多人到牢獄中來找你,想必也是為了想得這個大寶藏。

    』丁典臉露苦笑,道:『淩小姐跟我說了這些話,我隻覺她爹爹發财之心忒也厲害,他已這般文武全才,又富又貴,何必再去想什麼寶藏?後來我跟她談論江湖間的各種見聞,那晚在江邊見到萬震山三人弑師奪譜的事,自然也不瞞她。

    我跟她說到神照經、素心劍訣等等。

    』 『我們這般過了大半年快活日子,那一日是七月十四,淩小姐對我說:‘典哥,咱們的事,總得給爹爹說了,請他老人家作主,那就不用這般偷偷摸摸……’她這句話沒說完,羞得将臉藏在我的懷裡。

    我說:‘你是千金小姐,我就怕你爹爹瞧我不起。

    ’她說:‘我祖上其實也是武林中人,隻不過我爹爹去做了官,我又不會半點武藝。

    我爹爹是最疼我的,自從我媽死後,我說什麼他都答應。

    ’』 『我聽她這麼說,自然高興得要命。

    七月十五這一天,在白天應該睡覺的時候,也閉不了眼睛。

    到得半夜,我又到淩小姐樓上去會她,她滿臉通紅的說:‘爹爹說,一切聽女兒的話。

    ’我是樂得變成了個大傻瓜,兩個兒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隻是嘻嘻的直笑。

    咱倆手挽手走下樓來,忽然在月光之下,看見花圃中多了幾盆顔色特别嬌豔的黃花。

    這些花的花瓣黃得像金子一樣,閃閃發亮,花朵的樣子很像荷花,隻是沒荷花那麼大。

    我二人都是最愛花的,立時便過去觀賞。

    淩小姐啧啧稱奇,說從來沒見過這種黃花,我們一齊湊近去聞聞,要知道這花的香氣如何……』 狄雲聽他叙述這件往事,本來月光之下,與心上人攜手同遊,觀賞奇花,真所謂『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原來十分旖旎的風光。

    可是丁典述說的語調之中,卻含有一種陰森森的可怖氣息,狄雲聽得幾乎氣也喘不過來,似乎這廢園之中,有許多惡鬼要撲上身來一般,突然之間他想到了一個名字,大聲叫道:『佛座金蓮!』 丁典嘴角邊露出一絲苦笑,隔了好一會,才道:『你不笨了。

    以後你一人行走江湖,也不會吃虧,我放心了。

    』狄雲聽他這幾句話中充滿了對自己的關切和友愛,忍不住熱淚盈眶,恨恨的道:『淩知府這狗官,他他!他不肯将女兒許配于你,那也罷了,何必使這毒計害你?』丁典道:『當時我也怎麼猜想得到?更哪知道這金色的花朵,便是奇毒無比的佛座金蓮?那時我一聞到花香,頭腦中便感到一陣暈眩,隻見淩小姐身子晃了幾晃,便即摔倒。

    我忙伸手去扶,卻是自己也站立不定。

    我正運内功調息,與毒性相抗,突然間搶過幾條手執兵刃的漢子來。

    我隻和他們鬥得幾招,眼前已是漆黑一團,接着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待得醒轉,我發覺不但手足都上了铐鐐,連琵琶骨也被鐵鍊穿過了。

    淩知府穿了便服,在花廳中審訊,旁邊伺候的也不是衙門中的差役,而是他幫會中的兄弟。

    我自然神态倔強,破口大罵。

    淩知府先命人狠狠拷打我一頓,這才叫我交出神照經和劍訣出來。

    以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每個月十五,淩知府便提我去拷打一頓,勒逼我交出武經劍訣,我始終給他個不理不睬。

    他的耐性也真好,咱們便是這麼耗上了。

    』 狄雲道:『淩小姐呢?她為什麼不想法子救你?你後來練成了神照功,來去自如,為什麼不去瞧瞧她?為什麼這般的在獄中空等,一直等到她死?』 狄雲連問幾句,詢問淩小姐為什麼不到獄中來探訪,為什麼不設法救他。

    丁典頭腦中一陣劇烈的暈眩似乎全身在空中飄浮飛舞一般。

    他伸出手來亂抓亂摸,想得到什麼依靠。

    狄雲伸手握住了他手。

    丁典突然一驚,使力掙脫,說道:『我手上有毒,你别碰。

    』狄雲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丁典暈了一會,漸漸定下神來,睜開眼睛,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狄雲忽然想起一事,說道:『丁大哥,你有沒有想過,這位淩小姐是受她父親之囑,故意騙你,想要……』丁典一聲大叫,喝道:『放屁!』伸手便欲擊了下來。

    狄雲自知失言,不肯伸手招架,甘心受他一拳。

     不料丁典的拳頭伸在半空,卻不落下,呆呆的向狄雲瞪了片刻,緩緩收回了拳頭,道:『狄兄弟,你自己為女子所負,以緻對天下女子都不相信,我也不來怪你。

    霜華如果是受她父親之囑,想使美人計,騙我的神照經和素心劍劍訣,那是很容易騙的。

    她什麼都不用說,隻須說:‘丁大哥,你那部神照經和素心劍訣,給了我吧!’她甚至不用說,隻須暗示一下,或者是表示這麼一點點意思,我立刻就給了她。

    她拿去給她父親也好,施舍給街邊的乞丐也好,或者是撕爛來玩也好,燒着瞧也好,我都眉頭也不皺一下。

    狄兄弟,雖然這是武林中的奇書至寶,可是與淩小姐相比,在我眼中,這種奇書至寶也不過是糞土而已。

    淩退思枉自文武雙全,實在是個大大的蠢才。

    他叫女兒開口向我索取,我焉有相拒之理?』 狄雲道:『說不定他曾跟淩小姐說過,淩小姐卻不答應。

    』丁典搖頭道:『若有此事,霜華也決不瞞我。

    』他歎了一口氣,道:『淩退思這種人,于功名利祿、金銀财寶瞧得極重,以己度人,于是以為天下人都如他一般的輕義重财,以為他女兒若是向我索取,我一定不會答應,反倒着了形迹,叫我起了提防之心。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他是翰林知府,女兒卻私下裡結識了我這草莽布衣。

    他覺得辱及他的門楣,非将我殺了不可。

     『他将我擒住後,搜索我的全身,什麼東西也找不到,在我的寓所窮搜大索,自然也找不到什麼。

    每個月十五,他總是提我出去盤問拷打,把什麼甜言蜜語都說完了,威吓脅迫也都使遍了,我隻是給他個不理不睬。

    他曾派人裝扮了囚犯,和我關在一起,想套問我的口風。

    』 『那人假裝受人冤屈,大罵淩退思不是好人。

    可是我下子就瞧了出來,隻可惜那時沒練成神照功,身上沒多少力氣,打得他不夠厲害。

    』他說到這裡,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道:『你運氣不好,給我冤枉打了不少頓。

    若不是你投缳自盡,到今日說不定給我打也打死了。

    』狄雲說:『我身負奇冤,若非大哥……』丁典左手搖了搖,叫他别說下去,道:『這是機緣。

    世事都講究一個‘緣’字。

    』 他眼角斜處,見到廢園角落的瓦礫之中,長着一朵小小的紫花,迎風搖曳,頗有孤寂凄涼之意,便道:『你給我采了來。

    』狄雲過去摘下花朵,遞在他的手裡。

     丁典拿着這朵小小的紫花,神馳往日,緩緩說道:『我給穿了琵琶骨,關在牢裡,一切都已想得清清楚楚,淩退思是非要了我的命不可。

    我若是将經訣早一日交給他,他便早一日殺我。

    假如我挨打不說,他瞧在财寶的面上,反而不會害我,便是拷打折磨,也隻讓我受些皮肉之苦,還真不舍得傷了我的要害。

    』狄雲道:『是了,那日我假意要殺你,那獄卒反而大起忙頭,不敢再強兇霸道。

    』 丁典道:『我在牢獄中給關了一個多月,又氣又急,幾乎要發瘋了。

    一天晚上,終于來了一個丫環,那便是淩小姐的貼身使婢菊友,我所以在武昌城中識得淩小姐,便因她一言而起。

    不知霜華使了多少賄賂,才打動獄卒,引得她來見我一面。

    可是,菊友一句話也沒跟我說,也沒什麼書柬物事遞給我。

    隻是呆呆的向我望着。

    那獄卒手中拿着一柄尖刀,指住她的背心。

    我很明白,那獄卒顯然是怕極了淩知府,隻許她見我一面,可不許說話。

     『菊友瞧了我一會,怔怔的流下淚來。

    那獄卒連打手勢,命她快走。

    菊友見到鐵檻幹外的庭院之中,長得有一朵小小的雛菊,便去采了來,隔着鐵檻遞了給我,伸手指着遠處高樓上的窗檻。

    在那窗檻上,放着一盆鮮花。

    我心中一喜,知道這花是淩小姐放在那兒的,作為我的伴侶。

    』 『菊友不敢多停,轉身走了出去。

    那知剛要走出院子的門,高處飕的一箭射了下來,正中她的背心,登時便将她射死了。

    原來淩退思生怕我朋友前來劫獄,連屋頂牆頭都伏得有人。

    跟着第二箭射下,那獄卒也送了性命。

    淩退思是處心積慮,下手毒辣之極。

    』 『我手中那朵雛菊還沒憔悴,菊友卻已死于非命。

    我心裡确是很害怕,隻怕淩退思橫了心,連女兒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