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回 茜窗紅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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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舊友命小弟前來,請胡大哥大駕過去一談。

    "胡斐奇道:"我的舊友?那是誰啊?"聶钺道:"小弟奉命不得洩露,還請原諒。

    胡大哥見面自知。

    "胡斐向程靈素望了一眼,道:"二妹,你在此稍待,我天明之前必回。

    "程靈素轉身取過他的單刀,道:"帶兵刃麼?"胡斐見聶钺腰間未系寶劍,道:"既是舊友見招,不用帶了。

    " 當下兩人從大門出去,門外停着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車身金漆紗圍,極是華貴。

    胡斐尋思:"難道又是鳳人英這厮施什麼鬼計?這次再教我撞上,縱是空手,也一掌将他斃了。

    "兩人進車坐好,車夫鞭子一揚,兩匹駿馬發足便行。

    馬蹄擊在北京城大街的青石闆上,響聲得得,靜夜聽來,分外清晰。

    京城之中,宵間本來不許行車馳馬,但巡夜兵丁見到這輛馬車前的紅色無字燈籠,側身讓在街邊,便讓它過去了。

     約莫行了半個時辰,馬車在一道大白粉牆前停住。

    聶钺先跳下車來,引着胡斐走進一道小門,沿着一排鵝卵石鋪的花徑,走進一個花園。

    這園子規模好大,花木繁茂,亭閣、回廊、假山、池沼,一處處觀之不盡。

    胡斐暗暗稱奇:"鳳人英這厮也真神通廣大,這園子不是一二百萬兩銀子,休想買得到手。

    他在佛山積聚的造孽錢,當真不少。

    "但轉念又想:"隻怕未必便是姓鳳的奸賊。

    他再強也不過是廣東一個土豪惡霸,怎能差遣得動聶钺這種有功名的武官?" 尋思之際,聶钺引着他轉過一座假山堆成的石障,過了一道木橋,走進一座水閣,閣中點着兩枝紅燭,桌上擺列着茶碗細點。

    聶钺道:"貴友這便就來,小弟在門外相候。

    "說時轉身出門。

    胡斐看這閣中陳設時,但見事事精緻雅潔,滿眼富貴之氣,宣武門外的那所宅第本也算得上華麗,但和這小閣相比,卻又是相差不可以道裡計了。

    西首牆上懸了一個條幅,恭楷書着一篇莊子的《說劍》,竟是當今乾隆皇帝之子成親王的手筆。

    胡斐默默誦讀:"昔趙文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于前,死傷者幾百餘人……"待讀到:"……臣之劍,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王大說之曰:天下無敵矣。

    莊子曰: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胡斐心道:"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那自是天下無敵了,但如此劍士,卻也未免過于橫蠻。

    至于'示虛開利,後發先至'那幾句話,确是武學中的精義,不但劍術如是,刀法拳法又何嘗不然?"忽聽得背後腳步之聲細碎,隐隐香風撲鼻,胡斐回過身來,隻見一個美貌少婦,身穿淡綠紗衫,含笑而立,正是馬一鳳。

     胡斐恍然大悟:"原來此處是福康安的府第,我怎地竟沒想到?"隻見馬一鳳上前道個萬福,笑道:"胡師弟,想不到咱們又在京中相見,請坐請坐。

    "說着親手斟茶,從果盒中拿了幾件細點,放在他的身前,又道:"我聽說胡兄弟到了北京,好生想念,急着要見見你,要多謝你那一番相護的恩德。

    "胡斐見她鬓邊插着一朵小小的白絨花,算是給徐铮戴孝,但衣飾華貴,神色間喜溢眉梢,哪裡是新喪丈夫的寡婦模樣?于是淡淡的道:"其實都是小弟多事,早知是福大帥派人來相迎徐大嫂,也用不着在石屋中這麼一番擔驚了。

    "馬一鳳聽他口稱"徐大嫂",臉上微微一紅,道:"不管怎麼,胡兄弟義氣深重,我總是十分感激的。

    奶媽,奶媽,帶公子爺出來。

    " 東首門中應聲進來兩個仆婦,攜着兩個孩兒。

    那兩個孩兒向馬一鳳叫了聲:"媽!"靠在她的身旁。

    這兩個孩兒面貌一模一樣,玉雪可愛。

    馬一鳳笑道:"你們還認得胡叔叔麼?胡叔叔在道上一直幫着咱們,快向胡叔叔磕頭啊。

    "二孩上前拜倒,叫了聲:"胡叔叔!"胡斐伸手扶起,心想:"今日你們還叫我一聲叔叔,但過不多時,你們便是威風赫赫的皇親國戚,哪裡還認得我這種草莽之士?"隻聽馬一鳳道:"胡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允麼?"胡斐道:"大嫂,當日在商家堡中,小弟被商寶震吊打,蒙你出力相救,此恩小弟耿耿于懷,終不敢忘。

    日前在石屋中小弟助你力抗群盜,雖則是庸人自擾,叫人好笑,但在小弟心中,總算是報答了你昔日一番恩德。

    今日若知是你見招,小弟原也不會到來。

    從今而後,咱們貴賤有别,再也沒什麼相幹了。

    " 這一番話侃侃而言,顯是對馬一鳳頗為不滿。

    馬一鳳歎道:"胡兄弟,我馬一鳳雖然不好,卻也不是趨炎附勢之人。

    所謂'一見鐘情',總是前生的孽緣……"她越說聲音越低,慢慢低下了頭去。

    胡斐聽她說到"一見鐘情"四字,觸動了自己的心事,登時對她不滿之情大減,說道:"好,你要我做什麼事?其實,福大帥還有什麼事不能辦到,你卻來求我?"馬一鳳道:"我是為這兩個孩兒求你,請你收了他們為徒,傳他們一點武藝。

    "胡斐哈哈一笑,道:"兩位公子爺尊榮富貴,又何必學什麼武藝?"馬一鳳道:"強身健體,那也是好的。

    " 正說到此處,忽聽得閣外一個男人聲音說道:"鳳妹,這當兒還不曾睡麼?"馬一鳳臉色微變,向門邊的一座屏風指了一指,胡斐當即隐身在屏風之後。

    隻聽得靴聲橐橐,一人走了進來。

    馬一鳳道:"怎麼你自己還不睡?不去陪伴夫人,卻到這裡作什麼?"那人伸手握住了她手,笑道:"皇上召見我商議軍務,到這時方退。

    你怪我今晚來得太遲了麼?"胡斐一聽,便知這是福康安了,心想自己躲在這裡,不尴不尬,他二人的情話勢必傳進耳中,欲不聽而不可得,何況藏在女子的閨房之中,若是給他發覺,更為聲名之累,于是察看周圍情勢,欲謀脫身之計。

    忽聽得馬一鳳道:"康哥,我給你引見一個人。

    這人你也曾見過,隻是想必早已忘了。

    "跟着提高聲音叫道:"胡兄弟,你來見過福大帥。

    " 胡斐隻得轉了出來,向福康安一揖。

    福康安萬料不到屏風之後竟藏得有個男人,大吃一驚,道:"這……這……"馬一鳳笑道:"這位兄弟姓胡,單名一個斐字,他年紀雖輕,卻是武功卓絕,你手下那些武士,沒一個及得上他。

    這次你派人接我來京時,這位胡兄弟幫了我不少忙,因此我請了他來。

    你怎生重重酬謝他啊?"福康安臉上變色,聽馬一鳳說完,這才甯定,道:"嗯,那是該謝的,那是該謝的。

    "左手向胡斐一揮道:"你先出去吧,過幾日我自會傳見。

    "語氣之間,微現不悅,若不是礙着馬一鳳的面子,已是直斥他擅闖府第、見面不跪的無禮了。

     胡斐憋了一肚子氣,轉身便出,心想:"好沒來由,半夜三更的來受這番羞辱。

    "聶钺在閣門外相候,伸了伸舌頭,低聲道:"福大帥剛才進去,見着了麼?"胡斐道:"馬姑娘給我引見了,說要福大帥酬我什麼。

    "聶钺喜道:"隻須得馬姑娘一言,福大帥豈有不另眼相看的?日後小弟追随胡大哥之後,得能時常親近,那真是再好不過。

    "他佩服胡斐的武功和為人,這幾句話倒是衷心之言。

     當下兩人從原路出去,走到一座荷池之旁,忽聽得腳步聲響,有幾人快步追了上來,叫道:"胡大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