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與子共穴相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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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略說了。

    小昭道:“我說都是陽夫人不好。

    她如心中一直對成昆忘不了,原不該嫁陽教主;既已嫁了陽教主,便不該再和成昆私會。

    ” 張無忌點了點頭,心想:“她小小年紀,倒頗有見識。

    ”繼續讀下去: 今餘命在旦夕,有負衣教主重托,實為本教罪人。

    盼夫人持餘此親筆遺書,召聚左右光明使者、四大護教法王、五行旗使、五散人,頒餘遺命曰:“不論何人重獲聖火令者,為本教第三十四代教主。

    于此之前,令謝遜暫攝教主之位,處分本教重務。

    不服者全教共攻之。

    ” 張無忌心中一震,暗想:“原來陽教主已命我義父暫攝教主之位。

    我義父文武全才,陽教主死後,我義父已是明教中第一位人物。

    隻可惜陽夫人沒看到這信,否則明教之中也不緻如此自相殘殺,鬧得天翻地覆。

    ”想到陽頂天對謝遜如此看重,很是歡喜,卻又不禁傷感,出神半晌,接讀下去:乾坤大挪移心法暫由謝遜接掌,日後轉奉新教主。

    得聖火令後,奉行三大令及五小令,光大我教,驅除胡虜,行善去惡,持正除奸,令我明尊聖火普惠天下世人,新教主其勉之。

     張無忌順手攤開兩頁黃紙,見上面書着恭楷小字,蓋了十來個“陽頂天”的朱印,顯得加倍鄭重,紙上寫道:曆代教主傳有聖火令三大令、五小令,年月既久,教衆頗有不奉行大小八令者,緻教規廢弛。

    餘以德薄,未能正之,殊有愧于明尊暨曆代教主付托之重。

    日後重獲聖火令者,此三大令及五小令當頒行全教,吾中土明教之重振,實賴于此。

    茲将此祖傳之大小八令申述于後,後世總領明教者,祈念明尊愛護世人之大德,祖宗創業之艱難,并緻力重獲聖火令,振作奮發,俾吾教光大于世焉。

     張無忌見了詳細書寫的三大令、五小令,緩緩讀了,尋思:“照陽教主的遺命看來,明教的宗旨實在正大得緊啊。

    各大門派限于門戶之見,不斷和明教為難,倒是不該了。

    ”給這大小八令打了個岔,忙翻過白绫,再看陽教主的遺書,見遺書上續道:“餘将以身上殘存功力,掩石門而和成昆共處。

    夫人可依秘道全圖脫困。

    當世無第二人有乾坤大挪移之功,即無第二人能推動此‘無妄’位石門,若後世有豪傑練成,餘及成昆骸骨朽矣。

    頂天謹白。

    ” 最後是一行小字: 餘名頂天,然于世無功,于教無勳,傷夫人之心,赍恨而沒,狂言頂天立地,誠可恥可笑也。

     在遺書之後,是一幅秘道全圖,注明各處岔道和門戶。

     張無忌大喜,說道:“陽教主本想将成昆關人秘道,兩人同歸于盡,讓夫人單獨脫困,哪知他支持不到,死得早了,讓那成昆逍遙至今,又沒料到夫人會自刎殉夫。

    幸好有這圖,咱們能出去了。

    ”在圖中找到了自己置身所在,再一查察,登如一桶冰水從頭上淋将下來,原來唯一的脫困道路,正是給圓真用大石阻塞了的那一條,雖得秘道全圖,卻和不得無異。

     小昭道:“公子且别心焦,說不定另有通路。

    ”接過圖去,低頭細細查閱,見圖上寫得分明,除此之外,更無别處出路。

     張無忌見她臉色失望,苦笑道:“陽教主的遺書上說道,若練成乾坤大挪移神功,便可推動石門而出。

    當世似乎隻楊逍先生練過一些,可是功力甚淺,就算他在這裡,也未必管用。

    再說,又不知‘無妄’位在什麼地方,圖上也沒注明,卻到哪裡找去?” 小昭道:“‘無妄’位嗎?那是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之一,乾盡午中,坤盡子中,其陽在南,其陰在北。

    ‘無妄’位在‘明夷’位和‘随’位之間。

    ”說着在石室中踏勘方位,走到西北角上,說道:“該在此處了。

    ” 張無忌精神一振,道:“真的麼?”奔到藏兵器的甬道之中,取過一柄大斧,将石壁上積附的沙土刮去,果然露出一道門戶的痕迹來,心想:“我雖不會乾坤大挪移之法,但九陽神功已成,威力未必便遜于此法。

    ”當下氣凝丹田,勁貫雙臂,兩足擺成弓箭步,緩緩運力推出。

    推捺良久,石門始終全無動靜。

    不論他雙手如何移動部位,如何催運真氣,直累得雙臂酸痛,全身骨骼格格作響,那石門仍宛如生牢在石壁上一般,連一分之微也沒移動。

     小昭勸道:“張公子,不用試了,我去把剩下來的火藥拿來。

    ”張無忌喜道:“好!我倒将火藥忘了。

    ”兩人将半桶火藥盡數裝在石門之中,點燃藥引,爆炸之後,石門炸得凹進了七八尺去,甬道卻不出現,看來這石門的厚度比寬度還大。

     張無忌頗為歉疚,拉着小昭的手,柔聲道:“小昭,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不能出去。

    ”小昭一雙明淨的眼睛凝望着他,說道:“張公子,你該當怪我才是,倘若我不帶你進來……那便不會……不會……”說到這裡,伸袖拭了拭眼淚,過了一會兒,忽然破涕為笑,說道:“咱們既然出不去了,發愁也沒用。

    我唱個小曲兒給你聽,好不好?” 張無忌實在毫沒心緒聽什麼小曲,但不忍拂她之意,微笑道:“好啊!” 小昭坐在他身邊,唱了起來: 世情推物理,人生責适意,想人間造物搬興廢。

    吉藏兇,兇藏吉。

     張無忌聽到“吉藏兇,兇藏吉”這六字,心想:“我一生遭際,果真如此。

    ”隻聽她歌聲嬌柔清亮,圓轉自如,滿腹煩憂登時大減。

    隻聽她繼續唱道:富責哪能長富責?日盈昃,月滿虧蝕。

    地下東南,天高西北,天地尚無完體。

     張無忌道:“小昭,你唱得真好聽,這曲兒是你做的嗎?”小昭笑道:“你騙我呢,有什麼好聽?我聽人唱,便把曲兒記下了,我蠢死了,怎麼會做曲兒?”張無忌想着“天地尚無完體”這一句,順着她的調兒哼了起來。

    小昭道:“你是真的愛聽呢,還是假的愛聽?”張無忌笑道:“怎麼愛聽不愛聽還有真假之分嗎?自然是真的。

    ” 小昭道:“好,我再唱一段。

    ”左手的五根手指在石上輕輕按捺,唱了起來: 展放愁眉,休争閑氣。

    今日容顔,老于昨日。

    古往今來,盡須如此,管他賢的愚的,貧的和富的。

     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

    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

    百歲光陰,七十者稀。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曲中辭意豁達,顯是個飽經優患、看破世情之人的胸懷,和小昭的如花年華殊不相稱,自也是她聽人唱過,因而記下了。

    張無忌年紀雖輕,十年來卻艱苦備嘗,今日困處山腹,眼見已無生理,咀嚼曲中“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那兩句,不禁魂為之銷。

    所謂“那一日”,自是身死命喪的“那一日”。

    他以前面臨生死關頭,已不知凡幾,但從前或生或死,都不牽累旁人,這一次不但拉了個小昭陪死,而且表妹蛛兒的生死,楊逍、楊不悔諸人的安危,義父謝遜和圓真之間的深仇,武當派和天鷹教、明教的争鬥,都未有着落,實不想就此便死。

     他站起身來,又去推那石門,隻覺體内真氣流轉,顯然積蓄着無窮無盡的力氣,可是偏偏使不出來,就似滿江洪水給一條長堤攔住了,沒法宣洩。

     他試了三次,頹然而廢,見小昭又已割破手指,用鮮血塗在那張羊皮之上,說道:“張公子,你來練一練乾坤大挪移心法,好不好?說不定你聰明過人,一下子便練會了。

    ”張無忌笑道:“明教的前任教主們窮終身之功,也沒幾個練成的,他們既然當得教主,自然個個才智卓絕。

    我在旦夕之間,又怎練得成?” 小昭低聲唱道:“受用一朝,一朝便宜。

    便隻練一朝,也是好的。

    ” 張無忌微微一笑,接過羊皮,輕聲念誦,見羊皮上所書,都是運氣導行、移穴使勁的法門,試一照行,竟毫不費力地便做到了。

    見羊皮上寫着:“此第一層心法,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者十四年可成。

    ”心下大奇:“這有什麼難處?何以要練七年才成?” 再接下去看第二層心法,依法施為,也隻片刻間便真氣貫通,隻覺十根手指之中,似有絲絲暖氣射出。

    但見其中注明:第二層心法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焉者十四年可成,如練至二十一年而無進展,則不可再練第三層,以防走火入魔,無可解救。

     他又驚又喜,接着去看第三層練法。

    這時字迹已然隐晦,他正要取過匕首割自己手指,小昭搶先用指血塗抹羊皮。

    張無忌邊讀邊練,第三層、第四層心法勢如破竹般便練成了。

     小昭見他半邊臉孔漲得血紅,半邊臉頰卻發鐵青,心中微覺害怕,但見他神完氣足,雙眼精光炯炯,料知無礙。

    待見他讀罷第五層心法續練時,臉上忽青忽紅,臉上青時身子微顫,如堕寒冰;臉上紅時額頭汗如雨下。

     小昭取出手帕,伸到他額上去替他抹汗,手帕剛碰到他額角,突然間手臂劇震,身子後仰,險些摔倒,忙退出幾步。

    張無忌站起身來,伸衣袖抹去汗水,一時之間不明其理,卻不知已将第五層心法練成了。

     這乾坤大挪移心法,實則是運勁使力一項極巧妙法門,根本之理在于發揮每人本身所蓄之潛力。

    每人體内潛力原極龐大,隻平時使不出來,每逢火災等緊急關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往往能負千斤。

    張無忌練就九陽神功後,本身所蓄力道當世已無人能及,隻以未得高人指點,未學高明武功,使不出來。

    這時學到乾坤大挪移心法,體内潛力便如山洪蓄谷後,得知如何引入宣洩通道,一開閘即沛然莫之能禦。

    練九陽神功是積蓄山洪,此事甚難;而乾坤大挪移則是鑿開宣洩的通道,知法即成。

     這門心法所以難練難成,所以稍一不慎便緻走火入魔,全因運勁的法門複雜巧妙無比,而練功者卻無雄渾的内力與之相輔(,正如要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去揮舞百斤重的鍊子錘,錘法越是精微奧妙,鐵錘飛舞控縱愈難,越會将自己打得頭破血流,腦漿迸裂。

    但若揮錘者是個大力士,那便得其所哉了。

    以往練這心法之人,隻因内力有限,勉強修習,變成心有餘而力不足。

     昔日明教各教主也都明白這其中關鍵所在,但既得身任教主,自皆是堅毅不拔、決不服輸之士,服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之言,于是孜孜兀兀,竭力修習,殊不知人力有時而窮,一心想要“人定勝天”,結果往往飲恨而終。

    張無忌所以能在半日間練成,而許多聰明才智、武學修為遠勝于他之人,竭數十年苦修而不能練成者,其間的分别,便在于一則内力有餘,一則内力不足而已。

    也是他機緣巧合,先練成九陽神功,再練乾坤大挪移,便順理成章,倘若倒了轉來,這乾坤大挪移便第一層功夫也難練成了。

     張無忌練到第五層後,隻覺全身精神力氣無不指揮如意,欲發即發,欲收即收,全憑心意所之,周身百骸,當真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這時他已忘了去推那石門,跟着便練第六層心法。

    乾坤大挪移神功較淺近的一二層,類似于“四兩撥千斤”之法,但到了較高層次,反過來變成了“千斤撥四兩”,以近乎千斤的浩浩内力,去撥動對手小小的勁力,似乎是“殺雞用牛刀”,但正因用的是“牛刀”,殺此雞便輕而易舉了。

     一個多時辰後,已練到第七層。

    最後那第七層心法的奧妙之處,又比第六層深了數倍,一時之間實難盡解。

    好在他精通醫道脈理,遇到難明之處,以之和醫理一加印證,往往便即豁然貫通。

    練到一大半之處,猛地裡氣血翻湧,心跳加快。

    他定了定神,再從頭做起,仍然如此。

    自練第一層神功以來,從未遇上過這等情形。

     他跳過了這一句,再練下去時,又覺順利,但數句一過,重遇阻難,自此而下,阻難疊出,直到篇末,共有一十九句未能照練。

     張無忌沉思半晌,将那羊皮供在石上,恭恭敬敬地躬身下拜,磕了幾個頭,祝道:“弟子張無忌,無意中得窺明教神功心法,旨在脫困求生,并非存心窺竊貴教秘籍。

    弟子得脫險境之後,自當以此神功為貴教盡力,不敢有負列代教主栽培救命之恩。

    ”小昭也跪下磕了幾個頭,低聲禱祝道:“列代教宗在上,請你們保佑張公子重整明教,光大列祖列宗的威名。

    ” 張無忌站起身來,說道:“我非明教教徒,奉我太師父教訓,将來也決不敢身屬明教。

    但我展讀陽教主的遺書後,深知明教的宗旨光明正大,自當竭盡所能,向各大門派解釋誤會,請雙方息争。

    ” 小昭道:“張公子,你說有一十九句句子尚未練成,何不休息一會兒,養足精神,把它都練成了?”張無忌道:“我今日練成乾坤大挪移第七層心法,雖有一十九句跳過,未免略有缺陷,但正如你曲中所說:‘日盈昃,月滿虧蝕。

    天地尚無完體。

    ’我怎可心無厭足,貪多務得?想我有何福澤功德,該受這明教的神功心法?能留下一十九句練不成,那才是道理啊。

    ” 小昭道:“公子說得是。

    ”接過羊皮,請他指出那未練的一十九句,暗暗念誦幾遍,用心記憶。

    張無忌笑問:“你記着幹什麼?”小昭臉一紅,道:“我想連公子也練不會,倒要瞧瞧是怎樣的難法。

    或者将來,我再能背給你聽,那時你可再練……”張無忌聽她這句話中不知不覺地蘊蓄深情,不由得大為感動。

     哪知張無忌事事不為已甚,适可而止,正應了“知足不辱”這句話。

    當年創制乾坤大挪移心法的那位高人,内力雖強,卻也未到相當于九陽神功的地步,隻能練到第六層而止。

    他所寫的第七層心法,自己已無法修煉,隻不過憑着聰明智慧,縱其想象,力求變化而已。

    張無忌所練不通的那一十九句,正是那位高人單憑空想而想錯了的,似是而非,已然誤入歧途。

    張無忌如存了求全之心,非練到盡善盡美不肯罷手,那麼到最後關頭便會走火入魔,若非瘋癫癡呆,便緻全身癱瘓,甚至自絕經脈而亡。

     當下兩人搬過沙石,葬好了陽頂天夫婦的遺骸,走到石門之前。

     這次張無忌單伸右手,按在石門邊上,依照适才所練的乾坤大挪移心法,微一運勁,石門便軋軋聲響,微微晃動,再加上幾分力道,石門便緩緩地開了。

     小昭大喜,跳起身來,拍手叫好,手足上鐵鍊相擊,丁丁當當地亂響。

    張無忌道:“我再來拉斷你的鐵鍊。

    ”小昭笑道:“這次定然成啦!”張無忌握住她雙手之間的鐵鍊,運勁分扯,鐵鍊漸漸延長,卻始終不斷。

     小昭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