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地底老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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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他生了反叛之心。

    ”綠萼隻怕她又罵個沒完沒了,忙問:“媽,後來怎樣?” 裘千尺道:“嗯,當時這兩個狗男女約定了,第三天辰時再在這所在相會,一同逃走,在這兩天之中卻要加倍小心,不能露出絲毫痕迹,以防給我瞧出破綻。

    接着二人又說了許多混話。

    那賤婢癡癡迷迷的瞧着這賊殺才,倒似他比皇帝老子還尊貴,比神仙菩薩更加法力無邊。

    那賊殺才也就得意洋洋,不斷的自稱自贊,跟着又摟摟抱抱,親親摸摸,這些無恥醜态隻差點兒沒把我當場氣死。

    第三日一早,我假裝在靜室中枯坐練功,公孫止到窗外來偷瞧了幾次,臉上這副神情啊,當真是打從心底裡樂将上來。

    我等他一走開,立即施展輕功,趕到他們幽會之處。

    那無恥的小賤人早等在那裡。

    我一言不發便将她抓起,抛入了情花叢中……”楊過與綠萼不由得都“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裘千尺向二人橫了一眼,繼續說道:“過了片刻,公孫止也即趕到,他見柔兒在情花叢中翻滾号叫,這分驚慌也不用提啦。

    我從樹叢後躍了出來,雙手扣住他脈門,将他也摔入了情花叢中。

    這谷中世代相傳,原有解救情花之毒的丹藥,叫做絕情丹。

    公孫止掙紮着起來,扶着那賤婢一齊奔到丹房,想用絕情丹救治。

    哈哈,你道他見到什麼?” 綠萼道:“媽……他見到什麼?”楊過心想:“定是你将絕情丹毀了個幹淨,那還能有第二件事?” 裘千尺果然說道:“哈哈,他見到的是,丹房桌上放着一大碗水,幾百枚絕情丹浸在碗中,碗旁貼着一張字條,寫着‘砒霜水’三字。

    要服絕情丹,不免中砒霜之毒,不服罷,終于也不免一死。

    配制絕情丹的藥方原是他祖傳秘訣,然而諸般珍奇藥材急切難得,而且調制一批丹藥,須連經春露秋霜,三年之後方得成功。

    當下他奔來靜室,向我雙膝跪下,求我饒他二人性命。

    他知我顧念夫妻之情,決不緻将絕情丹全數毀去,定會留下若幹。

    他連打自己耳光,賭咒發誓,說隻要我饒了他二人性命,他立時将柔兒逐出谷去,永不再跟她見面,此後再也不敢複起貳心。

    ” “我聽他哀求之時口口聲聲的帶着柔兒,心下十分氣惱,當即取出一枚絕情丹來放在桌上,說道:‘絕情丹隻留下一顆,隻能救得一人性命。

    你自己知道,每人各服半顆,并無效驗。

    救她還是救自己,你自己拿主意罷。

    ’他立即取過丹藥,趕回丹房。

    我随後跟去。

    這時那賤婢已痛得死去活來,在地下打滾。

    公孫止道:‘柔兒,你好好去罷。

    我跟你一塊死。

    ’說着拔出長劍。

    柔兒見他如此情深義重,滿臉感激之情,掙紮着道:‘好,好。

    我跟你在陰間做夫妻去。

    ’公孫止當胸一劍,便将她刺死了。

    ” “我在丹房窗外瞧着,暗暗吃驚,隻怕他第二劍便往自己頸口抹去,但見他提起劍來,我正要出聲喝止,卻見他伸劍在柔兒的屍身上擦了幾下,拭去血迹,還入劍鞘,轉頭向窗外道:‘尺姊姊,我甘心悔悟,親手将這賤婢殺了,你就饒了我罷。

    ’說着舉手往口邊一送,将那枚絕情丹吞服了。

    這一下倒令我大為意外,但如此了結,足見他悔悟之誠,我也甚感滿意。

    當時他在房中設了酒宴,殷殷把盞,向我陪罪。

    我痛斥了他一頓,他不住口的自罵該死,發下了幾百個毒誓,說從此決不再犯。

    ” 楊過心想:“這一下你可上了大當啦!”綠萼卻淚水泫然欲滴。

    裘千尺怒道:“怎麼?你可憐這賤婢麼?”綠萼搖頭不語,她實是為父親的無情狠辣而傷心。

     裘千尺又道:“我喝了兩杯酒,微微冷笑,從懷中又取出一顆絕情丹來,放在桌上,笑道:‘你适才下手未免也太快了些,我隻不過試試你的心腸,隻消你再向我求懇幾句,我便會将兩枚丹藥都給你,救了這美人兒的性命,豈不甚好?’” 綠萼忙問:“媽,倘使當時他真的再求,你會不會把兩枚丹藥都給他?” 裘千尺沉吟半晌,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了。

    當時我也曾想過,不如救了這賤婢,将她趕出谷去,那麼公孫止對我心存感激,說不定從此改邪歸正,再也不敢胡作非為。

    但他為了自己活命,忙不疊的将心上人殺了,須怪不得我啊。

    公孫止拿起那顆丹藥瞧了半天,舉杯笑道:‘尺姊姊,過去的事又說它作甚?這丫頭還是殺了的好,一幹二淨。

    你幹了這杯。

    ’他不住的隻勸我喝酒,我了卻了一椿心事,胸懷歡暢,竟喝得沉沉大醉。

    待得醒轉,已是身在這石窟之中了,手足筋脈均已給他挑斷,這賊殺才也沒膽子再和我相見一面。

    哼,這當兒他隻道我的骨頭也早已化了灰啦。

    ” 她說完了這件事,目露兇光,神色甚是可怖。

    楊過與綠萼都轉開了頭,不敢與她目光相接。

    良久良久,三人都不說話。

     綠萼環顧四周,見石窟中惟有碎石樹葉,滿地亂草,凄然道:“媽,你在這石窟中住了十多年,便隻靠食棗子為生麼?”裘千尺道:“是啊,難道這千刀萬剮的賊殺才每天還會給我送飯不成?”綠萼抱着她叫了聲:“媽!” 楊過道:“那公孫止可跟你說起過這石窟有無出路?”裘千尺冷笑道:“我跟他做了這麼多年夫妻,他從來沒說過莊子之下有這麼個石窟,有這麼個水潭,石窟要是另有出路,這奸賊也不會放我在這裡了。

    那些鳄魚多半是他後來養的,他終究怕我逃出去。

    ” 楊過在石窟中環繞一周,果見除了進來的入口之外更無旁的通路,擡頭向頭頂透光的洞穴望去,見那洞離地少說也有一百來丈,洞下雖長着一株大棗樹,但不過四五丈高,就算二十株棗樹疊起,也到不了頂,凝思半晌,确實束手無策,道:“我上樹去瞧瞧。

    ”躍上棗樹,攀到樹頂,見高處石壁上凹凹凸凸,不似底下般滑溜,摒住呼吸,縱上石壁,一路向上攀援,越爬越高,心中暗喜,回頭向綠萼叫道:“公孫姑娘,我若能出洞,便放繩子下來缒你們上去。

    ” 約莫爬了六七十丈,仗着輕功卓絕,一路化險為夷,但爬到離洞穴七八丈時,石壁不但光滑異常,再無可容手足之處,而且向内傾斜,除非是壁虎、蒼蠅,方能附壁不落。

    楊過察看周遭形勢,頭頂洞穴徑長丈許,足可出入而有餘,心下已有計較,當即溜回石窟之底,說道:“能出去!但須搓一根長索。

    ”取出匕首,割下棗樹樹皮,搓絞成索。

    公孫綠萼大喜,在旁相助。

     兩人手腳雖快,卻也花了兩個多時辰,直到天色昏暗,才搓成一條極長的樹皮索子。

     楊過抓住繩索,使勁拉扯幾下,道:“斷不了。

    ”又用匕首割下一條棗樹的枝幹,長約一丈五尺,将繩索一端縛在樹幹中間,又向上爬行,攀上石壁盡頭,雙足使出千斤墜功夫,牢牢踏在石壁之上,雙臂運勁,喝一聲:“上去!”将樹幹摔出洞穴。

    這一下勁力使得恰到好處,樹幹落下時正好橫架在洞穴口上。

     楊過拉着繩索,将樹幹拉到洞穴邊上,使得樹幹兩端橫架于洞外實地者較多,而中段淩空者不過數尺,再拉繩索試了兩下,知道樹幹橫架處頗為堅牢,吃得住自己身子重量,叫道:“我上去啦!”雙手抓着繩索,交互上升,低頭下望,隻見裘千尺與綠萼母女倆在暮色朦胧中已成為兩個小小黑影。

    手上加勁,上升得更快了,片刻間便已抓到架在洞口的樹幹,手臂一曲,呼的一聲,已然飛出洞穴,落在地下。

     楊過舒了一口長氣,站直身子,但見東方一輪明月剛從山後升起。

    在閉塞黑暗的鳄潭與石窟中關了大半天,此時重得自由,胸懷間說不出的舒暢,心想:“我和姑姑同在古墓,卻何以又絲毫不覺郁悶?可見境随心轉,想出去而不得,心裡才難過,要是本就不想出去,出去了反而不開心了。

    ”想到小龍女,情花刺傷處作痛,甯神片刻,将長索垂了下去。

     裘千尺一見楊過出洞,便大罵女兒:“你這蠢貨,怎地讓他獨自上去了?他出洞之後,那裡還想得到咱們?”綠萼道:“媽,你放心,楊大哥不是那樣的人。

    ”裘千尺怒道:“普天下男人都是一般,還能有什麼好的?”突然轉過頭來,向女兒全身仔細打量,說道:“小傻瓜,你給他占了便宜啦,是不是?”綠萼滿臉通紅道:“媽,你說什麼,我不懂。

    ”裘千尺更是惱怒:“你不懂,為什麼要臉紅?我跟你說啊,對付男人,一步也放松不得,半點也大意不得,難道你還沒看清楚你媽的遭遇?”正自唠叨不休,綠萼縱起身來,接住了楊過垂下的長索,給母親牢牢縛在腰間,笑道:“你瞧,楊大哥理不理咱們?”說着将繩索扯了幾扯,示意已經縛好。

     裘千尺哼了一聲,道:“媽跟你說,上去之後,你須得牢牢釘住他,寸步不離。

    丈夫,丈夫,隻是一丈,一丈之外,便不是丈夫了,知道麼?你外公給你媽取名為千尺,千尺便是百丈,嘿嘿,百丈之外,還有什麼丈夫?”綠萼又好笑,又傷感,心道:“媽真是一廂情願,人家那有半點将我放在心上了。

    再過一百年,我也管不着他。

    ”眼眶一紅,轉過了頭。

    裘千尺還待說話,突覺腰間一緊,身子便緩緩向上升。

     綠萼仰望母親,雖知楊過立即又會垂下長索來救自己,但此時孤零零的獨處地底石窟,不由得身子發顫,害怕異常。

     楊過将裘千尺拉出洞穴,解下她腰間長索,二次垂入石窟。

    綠萼将樹皮索子縛在腰間,拉着繩索抖了幾下,但覺繩索拉緊,身子便即淩空上升。

    眼見足底的棗樹越來越小,頭頂的星星越來越明,再上去數丈便能出洞,猛聽得頭頂一人大聲呼叱,接着繩子一松,身子便急堕而落。

    從這百丈高處掉将下來,焉得不粉身碎骨?綠萼大聲驚呼,險些暈去,但覺身子往下直跌,實做不得半點主,隻想:“他要摔死我嗎?不會,決計不會!” 楊過雙手交互收索,将綠萼拉扯而上,眼見成功,猛聽得身後腳步聲響,竟有人奔來襲擊,這一下當真吃驚非小,顧不得回身迎敵,雙手如飛般收索。

    但聽得一人大聲喝道:“在這裡鬼鬼祟祟,幹什麼勾當?”風聲勁急,一條長大沉重的兵刃擊向背心。

     楊過聽着兵刃風聲,知是矮子樊一翁攻到,危急中隻得回過左手,伸掌搭在鋼杖上向旁推開,化解了這一擊來勢。

    黑暗之中,樊一翁沒見到楊過面目,但已知對方武功了得,收轉鋼杖,奮力橫掃。

    楊過右手支持着綠萼的身重,加之那條百餘丈的長索也頗具份量,時刻稍久,本已吃力,感知杖到,忙又伸出左掌化解。

    樊一翁慣用的鋼杖已毀,這時所用的是另一條更粗鋼杖,這一杖來勢極猛,楊過左掌與他杖身甫觸,登覺全身大震,右手拿捏不住,繩索脫手,綠萼便向下急跌。

     石窟中綠萼驚呼,而在石窟之頂,裘千尺與楊過也是齊聲大叫。

    楊過顧不得擋架鋼杖,左手疾探,俯身抓住繩索。

    但綠萼急堕之勢極大,百來斤的重量再加上急堕的沖勢,幾達千斤之力。

    楊過抓住繩索,微微一頓,随即為沖力所扯,竟身不由主,頭下腳上的向洞窟中掉了下去。

    他武功雖強,至此也已絕無半分騰挪餘地。

     裘千尺手足經絡已斷,武功全失,在旁瞧着,隻有空自焦急,眼見盤在洞穴邊的百餘丈的長索越抽越短,隻要繩索一盡,楊過與綠萼便身遭慘禍了。

    長索垂盡,突被二人的身重拉得急了,飛将起來,揮向裘千尺身旁。

    裘千尺心念一動:“你這惡賊害人,也教你同歸于盡。

    ”看準繩索伸手輕輕一撥,這一撥并無多大勁力,但方位恰到好處,繩子甩将過去,正好在樊一翁腰間轉了幾圈,登時緊緊纏住。

     樊一翁隻覺腰間一緊,急忙使出千斤墜功夫想定住身子。

    但楊過與綠萼二人的身重并在一起,又加上這般下堕的沖力,還是帶得他一步步的走向洞穴邊上。

    樊一翁眼見隻要再向前踏出一步,便一個倒栽蔥摔将下去,大驚之下,左手抓住繩索,右手撐住了洞口岩石,這麼一借力,大喝一聲,竟将繩索拉得停住不動。

     這時綠萼離地已不過十數丈,眼見楊過随她摔下,心中大慰。

     當時最厲害的乃這股下墜的沖勢,即是小小一顆石子,從如許高處落下,也力道奇大,待得樊一翁奮起神力将沖勢止住,他手上重量便隻楊過與綠萼二人體重,不過二百來斤,于他已殊不足道。

    他右手拉住繩索,左手便要伸到腰間去解開繩索,再将敵人摔下,突覺背心微微一痛,一件尖物正好指在他第六椎節之下的“靈台穴”上,一個婦人的聲音喝道:“快拉上來!靈台有損,百脈俱廢!” 樊一翁大吃一驚,這“靈台有損,百脈俱廢”八字,正是師父在傳授點穴功夫時所諄諄告戒的,當下不敢違抗,隻得雙手交互用力,将楊過與綠萼拉上。

    但他先前力抗下墜之勢,使勁過猛,此時但覺胸口塞悶、喉頭甜甜的似欲吐出血來,知道自身髒腑已受内傷,實不宜使力,苦于要害制于敵手,隻得拼命使勁。

    好容易将楊過拉上,心中隻一寬,登時四肢酸軟,哇的一聲,狂噴鮮血,委頓在地。

     他這一松手,繩子又向下溜滑。

    裘千尺叫道:“快救人!”楊過那用她囑咐?搶住繩子,終于将綠萼吊上。

    綠萼數次上升下降,已吓得暈了過去。

    楊過回手先點了樊一翁的伏免、巨骨兩穴,叫他手足不能動彈,這才拿捏綠萼的人中,将她救醒。

     綠萼緩緩醒轉,睜開眼來,已不知身在何地,月光下但見楊過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不自禁的縱體入懷,叫道:“楊大哥,咱們都死了麼?多謝你肯陪我一起死,真正有情有義。

    媽呢?”楊過笑道:“是啊,咱們都死了。

    不過又活轉來啦。

    ” 綠萼聽他語氣不對,大有調笑之意,身子仰後,想瞧清楚他的臉色,卻見母親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大羞,叫道:“媽!”站了起來。

     楊過見裘千尺雖無武功,卻能制住樊一翁而救了自己性命,心下欽佩,問道:“你老人家用什麼法子叫這矮子聽話?”裘千尺微微一笑,舉起手來,手中拿着一塊尖角石子。

    要知公孫止的點穴功夫是她所傳,樊一翁又學自公孫止,三人一脈相傳,口訣無異,她既将石尖對準樊一翁的靈台穴,又叫出“靈台有損,百脈俱廢”這令人驚心動魄的八個字來,樊一翁焉得不慌?其實憑着裘千尺此時手上勁力,以這麼小小一塊石子,焉能令人“百脈俱廢”? 楊過此時心中所念,隻是小龍女的安危,見綠萼與裘千尺已身離險地,樊一翁也已受制,說道:“兩位在此稍待,我送絕情丹去救人要緊。

    ”裘千尺奇道:“什麼絕情丹?你也有絕情丹?”楊過道:“是啊。

    你請瞧瞧,這是不是真的丹藥。

    ”說着從懷中取出小瓶,倒出那枚四四方方的丹藥。

    裘千尺接過手來,聞了聞氣味,說道:“不錯,這丹藥怎會落入你手?你既身中情花之毒,自己怎麼又不服食?”楊過道:“此事說來話長,待我送了丹藥之後,再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