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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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妻子”這七個字,卻是說得再也清楚不過。

    公孫谷主臉色慘白,雙手猛擊四下,催促綠衫弟子動手。

    十六名弟子抖動漁網,交叉走動。

     楊過聽了小龍女這幾句話,宛似死中複活,立時勇氣百倍,就算眼前是刀山油鍋,他也不放在眼裡,右手綢帶抖動,玲玲聲響,綢帶就如一條白蛇般伸了出去。

    綢帶末端是個發聲的金鈴,綢帶一伸一縮,金鈴已擊中南邊一名弟子的“陰谷穴”,回過來時擊中了東邊一名弟子的“曲澤穴”。

    那陰谷穴正當膝彎裡側,那人立足不牢,屈膝跪下;曲澤穴位處臂彎,給點中的手臂酸軟,漁網脫手。

     這兩下先聲奪人,金鈴索一出手,漁網陣立現破綻,西邊持網的四名弟子一驚之下,攻上時稍形遲緩,楊過金鈴索倒将過來,玎玲玲聲響,又将兩名弟子點倒。

    但就在此時,北邊那張漁網已當頭罩下,網上刀鈎距他頭頂不到半尺,以金鈴索應敵已然不及。

    楊過左掌翻起,一把抓住漁網,借力甩出,他手上戴着金絲掌套,手掌雖抓住匕首利鈎,卻絲毫無損。

    漁網給他抓住了一抖,鬥然向四名綠衫弟子反罩過去。

     衆弟子操練漁網陣法之時,隻怕敵人漏網兔脫,但求包羅嚴密,從來沒想到漁網竟會掉頭反噬,見網上明晃晃的刀鈎向自己頭上撲來,素知這漁網厲害無比,同聲驚呼,撒手躍開。

    那替補公孫綠萼的少年身手較弱,大腿上終于給漁網的匕首帶着,登時鮮血長流,摔倒在地,痛得大聲号哭。

     楊過笑道:“小兄弟,别害怕,我不傷你。

    ”左手抖動漁網,右手舞起金鈴索,但聽得嗆啷啷、玎玲玲,刀鈎互擊,金鈴聲響,極是清脆動聽。

    這一來,衆弟子那裡還敢上前,遠遠靠牆站着,隻未得師父号令,不敢認輸逃走,但雖不認輸,卻也是輸了。

     麻光佐拍手頓足,大聲叫好,人群中唯他一人喝采,未免顯得寂寞,他叫了幾聲,瞪眼向國師道:“和尚,楊兄弟的本領不高麼?怎麼你不喝采?”國師一笑,道:“很高,很高,但也不必叫得這般驚天動地。

    ”麻光佐瞪眼道:“為什麼?”國師見公孫谷主雙眉豎起,慢慢走到廳心,凝神注視他的動靜,不去理會麻光佐說些什麼。

     谷主聽小龍女說了“我自然是你妻子”這七字後,已知半月來一番好夢到頭來終于成空,雖又失望,又惱怒,但想:“我縱然得不了你的心,也須得到你的人。

    我一掌将這小畜生擊斃,你不跟我也得跟我,時日一久,終能教你回心轉意。

    ” 楊過見他雙眉越豎越高,到後來眼睛與眉毛都似直立一般,不知是那一派的厲害武功,也不禁駭然,右手提索,左手抓網,全神戒備,自己和小龍女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戰,實不敢有絲毫怠忽。

     谷主繞着楊過緩緩走了一圈,楊過也在原地慢慢轉頭,眼睛始終不敢離開他眼光,知他越遲不動手,出手越淩厲,隻見他雙手向前平舉三次,雙掌合拍,铮的一響,铮铮然如金鐵相擊。

    楊過心中一凜,退了一步,谷主右臂突伸,一把抓住漁網邊緣一扯。

    他似乎周身刀槍不入,手掌竟不怕漁網上的匕首利鈎。

    楊過但覺這一扯之力大極,五指劇痛,隻得松手。

    谷主将漁網抛向廳角空着手的四名弟子,這才喝道:“退下!” 楊過漁網遭奪,不容他再次搶到先手,綢索振振,金鈴抖動,分擊對方肩頭“巨骨”與頸中“天鼎”兩穴。

    谷主右臂長出,倏向他臂上抓來,但聽叮叮兩聲,谷主“巨骨”與“天鼎”雙穴齊中,他恍若不覺,呼的一響,手抓變掌,拍向楊過左乳。

    楊過大驚,側身急閃,幸好他輕身功夫了得,才讓開對方這鬥然而至的掌擊。

     玉女心經武功的厲害之處,純在以内功為根基,練就了絕頂輕功,臨敵之時,突然以快速身手,搶點敵人穴道,或攻其要害。

    但公孫谷主練就閉穴奇功,周身穴道不受侵害,則玉女心經的攻勢便屬無效。

    楊過先前和他相鬥,是拼了性命以引動小龍女對自己的情意,認了自己,生死已置之度外。

    此時小龍女既已認了他,自己如給谷主或傷或擒,小龍女便陷身此谷,不能得脫,因之此番再戰,勝負之數便不能輕忽。

    谷主鐵掌之來,掌力沉重,楊過接了兩掌,已震得胸口隐隐作痛。

    此後谷主拳腳攻來,楊過隻以輕功閃避,不敢硬接,但每每相去僅間一線,甚為兇險。

    楊過勢難反擊,即令反擊,傷不到對方,也屬無用,當此處境,已屬必敗,麻光佐等手中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楊過又閃避了兩次,突然搶前,閃到谷主背後,突然出拳,在他背心“大椎穴”上啪啪啪啪連擊四下。

    谷主哈哈大笑,說道:“好舒服,再打!”回手一掌,在楊過面門前掠過,相距不過寸餘。

    楊過叫聲:“啊喲!”挫出幾步,險些摔倒,随即使出“天羅地網勢”,高躍而起,搶到谷主背後,又連拍四掌,啪啪啪啪四響,密如擊鼓,都拍在他腰間“至陽穴”上。

     谷主又道:“勞你駕,舒服得很!”回拳打出。

    楊過跌出幾步,腳下踉跄,猛地躍起,又搶到谷主背後,雙手連拍,一共八下。

    谷主大聲怒吼,轉身大罵:“小畜生!”雙掌橫拍豎打,滿臉怒色,似欲拼命。

    楊過急速躍開,叫道:“好舒服嗎?” 公孫谷主躍起半空,十指似爪,惡狠狠的插将下來。

    楊過斜躍避開,谷主雙足落地,突然全身麻癢難當,摔倒在地,嗚嗚大呼。

    公孫綠萼大驚,搶上扶起,急叫:“爹,爹,你怎麼啦?”谷主左掌力推,将綠萼推開幾步,氣急敗壞的嘶聲道:“小畜生使喂毒暗器,快,快,快取解藥!” 小龍女眼望楊過,明明見他已敗得十分狼狽,不知何以能反敗為勝?楊過笑吟吟的道:“玉蜂金針,他舒服得很,勞我得駕!”小龍女這才恍然,便要取玉蜂漿救他。

    楊過道:“咱們脫身出谷,再給他蜂漿。

    此人反複,言而無信,靠不住得很!小龍女點點頭。

    ” 原來楊過擊打他穴道無用,比鬥勢在有輸無赢,情急之下,猛想起先前勝過霍都王子之法,兩次搶道谷主背後,打他穴道。

    谷主能自封穴道,擊打自然無用。

    楊過這兩下乃是虛招,令他不防,第三次手中暗持玉蜂金針,拍打八下,将兩枚喂毒金針拍入了他“中樞穴”。

    這穴位在人身第十椎節之下,乃督脈内息所必經,實為人身大穴。

    這兩枚喂毒金針,即是打中尋常肌膚,亦必麻癢難當,何況中在要穴?楊過還怕它閉穴後諸毒不侵,兩針正中中樞穴,其餘四針卻拍在穴道之旁。

     公孫谷主雖練得獨門怪異武功,能自封穴道,但究非銅皮鐵骨,刀槍不入,其實縱然是有“金鐘罩”、“鐵布衫”橫練功夫的高手,也不過能在危急中硬擋一下刀槍拳腳,玉蜂金針這等尖針,一刺之下,自然應手而入。

    即令針插不入,以喂毒尖針在皮肉上刺得幾下,毒質入肉,也必麻癢難當。

    這玉蜂金針的毒性,比之李莫愁的冰魄銀針尤為厲害,不過冰魄銀針片刻間緻人死命,玉蜂針并不見血殺人,卻令人癢入内髒,中者不免打滾呼号,難忍難當。

    公孫谷主是自重身份的大豪,即令斬斷他一臂一腿,他也必不動聲色,但給玉蜂針在背上連刺八下,六針入肉,忍不住狂叫急号,就地滾動。

     公孫綠萼走到楊過面前,彎腰行禮,說道:“楊公子,請你賜予解藥,解了我爹爹的傷毒。

    ”楊過點頭道:“姑娘不必多禮!”朗聲說道:“公孫谷主,你如答允讓我們平安出谷,不加攔阻。

    解藥自當奉上。

    ”公孫谷主勉強坐起,嘶聲道:“好!我讓你們平安出谷,決不阻攔。

    快給解藥。

    ” 楊過向小龍女道:“姑姑,能給蜂漿嗎?”小龍女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瓶玉蜂蜜漿,交給綠萼,說道:“公孫谷主,小徒得罪莫怪,咱們此後是友非敵,一切請你包涵。

    我給你賠禮了!”說着裣衽為禮,盈盈拜了下去。

     綠萼道:“柳姑娘,多謝了!”微微躬身還禮,快步過去将小瓶遞給父親。

    公孫谷主夾手搶過,問道:“是吃的嗎?”小龍女道:“先須拔出金針,再口服蜜漿止癢。

    ”公孫綠萼接過小龍女遞來的磁石,在父親背上拔出金針。

    谷主拔去瓶塞,将一瓶蜂蜜都倒在口裡。

     公孫谷主轉頭向女兒道:“取我兵刃來。

    ”綠萼遲疑不答。

    谷主厲聲道:“你沒聽見麼?”綠萼臉色慘白,隻得應道:“是!”轉入内堂。

     楊過瞧了父女二人的神情,心想:“這谷主恐怕又有詭計。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走到小龍女身前,伸出手來,柔聲道:“姑姑,你跟了過兒去罷!” 谷主背上麻癢未止,雙掌蓄勢,隻要小龍女一站起身來伸手與楊過相握,立時便撲上去以鐵掌猛襲楊過背脊,打定了主意:“拚着柳妹怪責,也要将這小子打死。

    柳妹如跟了他去,我這下半生做人還有何意味。

    ” 那知小龍女隻淡淡的道:“我當然要跟你去。

    這裡的谷主救過我性命,咱們得跟他說明白一切緣由,請他見諒,還得好好道謝。

    ”楊過大急,心想:“姑姑什麼事也不懂。

    你跟他說明白了緣由,再加道謝,難道他就會見諒?” 小龍女問道:“過兒,這些日子來你好嗎?”問到這句話時,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楊過聽到這溫柔語意,見到這愛憐神色,便天塌下來也不顧了,那裡還想到什麼快走?問道:“姑姑,你不惱我了?”小龍女淡淡一笑,道:“我怎麼會惱你?我從來沒惱過你。

    我先前不認你,是甯可自己傷心,全是為了你好,你怎不明白?你轉過了身子。

    ”楊過依言轉身,不明她用意。

     小龍女從懷裡取出一個小針線包兒,在針上穿了線,比量了一下他背心衣衫上給樊一翁抓出的破孔,歎道:“這些日子我老在想,我不在你身邊,你衣服壞了誰給你縫,破了誰給你補?本已決心今後永不再見你面,有時卻想你會不會來找我?唉,想不到你真會尋到這裡來。

    ”說話間凄傷神色轉為歡愉,拿小剪刀在自己衣角上剪下一塊白布,慢慢為他縫補。

    楊過此刻外面所穿的長袍是程英所縫,裡面仍穿著小龍女所縫、已經破爛的長袍,外袍長途跋涉,塵土滿身,早已不新了。

    小龍女道:“這袍子是誰給你縫的?”楊過說了程英如何救他,如何給他縫了一件新袍子的經過,兩人絮絮叨叨,竟把這龍潭虎穴,當成了古墓幽居。

     當二人同在古墓之時,楊過衣服破了,小龍女就這麼将他拉在身邊,替他縫補,這些年來也不知有過多少次。

    此時二人于經曆大難後重聚,恍如隔世,當真旁若無人,大廳上雖衆目睽睽,兩人就與在古墓中相依為命之時一般無異。

     楊過歡喜無限,熱淚奪眶而出,哽咽道:“姑姑,适才我激得你嘔了血,我……我真不好。

    ”小龍女微微一笑,道:“那不關你事。

    你知道我早有這病根子。

    沒見你多時,我天天想你,你功夫進步得好快。

    你剛才也嘔了血,可沒事嗎?”楊過笑道:“那不打緊。

    我肚子裡的血多得很。

    ”小龍女微笑道:“你就愛這麼胡說八道。

    ” 兩人一問一答,說的話雖平淡無奇,但人人都聽得出來,他二人相互間情深愛切,以往又有極深淵源。

    國師見二人和好,對己不利,一時也無法可想。

    谷主又驚又妒,呆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背上的麻癢卻漸漸減輕了。

     楊過道:“這幾天中我遇到了好幾個有趣之人。

    姑姑,你倒猜猜我這把大剪刀是那裡得來的?”小龍女道:“我也在奇怪啊,倒似是你早料到這裡有個大胡子,定打了這剪刀來剪他胡子。

    唉,你真頑皮,人家的長胡子辛辛苦苦留了幾十年,卻給你一下子剪斷了,不可惜麼?”說着抿嘴一笑,明眸流轉,風緻嫣然。

     谷主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往楊過當胸抓來,喝道:“小雜種,你也未免太過目中無人。

    ”楊過竟不招架,說道:“不用忙,等姑姑給我補好了衣衫,再跟你打。

    ” 谷主手指距他胸口數寸,他究是武學大宗匠的身分,雖惱得胸口不住起伏,這一招總是不便就此送到楊過身上。

    忽聽綠萼在背後說道:“爹爹,兵刃取來啦。

    ”他并不轉身,肩頭一晃,退後數尺,将兵刃接在手。

     衆人看時,隻見他左手拿着一柄背厚刃寬的鋸齒刀,金光閃閃,當是鋼刀外鍍了黃金,右手執的是一柄又細又長的黑劍,在他手中輕輕顫動,顯得刃身甚為柔軟,兩邊刃口發出藍光,自是鋒銳異常。

    兩件兵器全然相反,一件至剛至重,一件卻極盡輕柔。

     楊過向他一對怪異兵刃望了一眼,說道:“姑姑,前幾日我遇見一個女人,他跟我說了我殺父仇人是誰。

    ”小龍女心中一凜,問道:“你的仇人是誰?”楊過咬着牙齒,恨恨的道:“你真猜一輩子也猜不着,我一直還當他們等我極好呢。

    ”小龍女道:“他們?他們待你極好?”楊過道:“是啊,那就是……” 隻聽嗡嗡一響,聲音清越,良久不絕,卻是谷主的黑劍與金刀相碰。

    他手腕抖動,嗡嗡嗡連刺三劍,一劍刺向楊過頭頂,一劍刺他左頸,一劍刺他右頸,都貼肉而過,相差不到半寸。

    那谷主自重身分,敵人既不出手抵禦,也就不去傷他,隻是這三劍擊刺之準,的是神技。

     小龍女道:“補好啦!”輕輕在楊過背上一拍。

    楊過回頭一笑,提着金鈴索走到廳心。

    朗聲道:“公孫谷主,剛才你麻癢難當,在地下打滾之時,答允讓我們平安出谷,不加阻攔,這話不算數了嗎?” 谷主雙眉一豎,陰森森的道:“我怎麼說話不算數?不過要在十年之後,柳姑娘要先跟我拜堂成親,你小兄弟啊,在谷裡給我砍柴種花,住上十年,那時我就讓你們平安出谷,不加阻攔!剛才我說了什麼時候才放你們出谷沒有?我平生言而有信,決不反複無常!”若依公孫谷主平日性格,決不緻言而無信,在衆人面前失了臉面,尤其在衆弟子之前,從來不失仁義道德的絲毫尊嚴,但這些日子來,全心全意就在癡想與仙女下凡一般的小龍女成婚,如何能一招出手,便放人出谷,以緻諸般想望,盡成畫餅?他提出“十年之後”四字,自覺并非反悔食言,隻不過玩弄言語狡狯,遠比楊過聰明而已。

     麻光佐一聽之下,哇哇大叫,大聲道:“放你娘的狗屁,說話不像人話,楊兄弟,再用暗器打他,讓他癢死了也不給解藥!”潇湘子、尼摩星等本來無所偏袒,樊一翁、公孫綠萼等原本站在谷主一面,聽了谷主這番颠倒是非的強辯,也均覺無理之極,不以為然。

     谷主右手提起黑劍,急轉圈子,在身周前後舞成一團黑圈,楊過身法再快十倍,也決計不能欺近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