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胡漢恩仇 須傾英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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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想此刻人聲雖止,但少林衆高僧豈能就此罷休,放松戒備?證道院是在少林寺的極西之處,隻須更向西行,即入叢山。

    隻要一出少林寺,群僧人手分散,縱然遇上,也攔截他不住。

    但他雅不俗與少林僧衆動手,隻盼日後擒到真兇,帶入寺來,說明原委。

    今日多與一僧動手,多勝一人,便多結一個無謂的冤家,倘若自己失手傷人殺人,更不堪設想。

    自己在寺西失蹤,群僧看守最嚴的,必是寺西通向少室山的各處山徑。

    他略一盤算,心想最穩妥的途徑,反是穿寺而過,從東方離寺。

     當下矮着身子,在樹木遮掩下悄步而行,橫越過四座院舍,躲在一株菩提樹之後,忽見對面樹後伏着兩僧。

    那兩名僧人絲毫不動,黑暗中絕難發覺,但他眼光銳利,見到一僧手中所持戒刀上的微微閃光,心道:“好險!我剛才倘若走得稍快,行藏非敗露不可。

    ”在樹後守了一會,那兩名僧人始終不動,這個“守株待兔”之策倒也厲害,自己隻要一動,便給二僧發現,可是又不能長期僵持,始終不動。

     他略一沉吟,拾起一塊小石子,向西彈出,勁道使得甚巧,初緩後急,石子飛出時無甚聲音,到得七八丈外,破空之聲方厲,擊在一株大樹上,啪的一響,發出異聲。

     那二僧矮着身子,疾向那大樹撲去。

     喬峰待二僧越過自己,縱身躍起,翻入了身旁的院子,月光下瞧得明白,一塊匾額上寫着“菩提院”三字。

    他知那二僧不見異狀,定然去而複回,當下更不停留,直趨後院,穿過菩提院前堂,斜身奔入後殿。

     一瞥眼間,隻見一條大漢的人影迅捷異常地在身後一閃而過,身法之快,直是罕見。

     喬峰吃了一驚:“好身手,這人是誰?”回掌護身,回過頭來,不由得啞然失笑,隻見對面也是一條大漢單掌斜立,護住面門,含胸拔背,氣凝如嶽,原來後殿的佛像之前安着一座屏風,屏風上裝着一面極大銅鏡,擦得晶光淨亮,鏡中将自己的人影照了出來。

    銅鏡上镌着四句經偈,佛像前點着幾盞油燈,昏黃的燈光之下,依稀看到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 喬峰一笑回頭,正要舉步,猛然間心頭似被什麼東西猛力一撞,登時呆了,他隻知在這一霎時間,想起了一件異常重要之事。

    然而是什麼事,卻模模糊糊地捉摸不住。

     怔立片刻,無意中回頭又向銅鏡瞧了一眼,見到了自己背影,猛地省悟:“我不久之前曾見過我自己的背影,那是在什麼地方?我又從來沒見過這般大的鏡子,怎能如此清晰地見到我自己的背影?”正自出神,忽聽得院外腳步聲響,有數人走進來。

     百忙中無處藏身,見殿上并列着三尊佛像,當即蹿上神座,躲到了第三座佛像身後。

    聽腳步聲共是六人,排成兩列,并肩來到後殿,各自坐上蒲團。

    喬峰從佛像後窺看,見六人都是青年僧人,心想:“我此刻蹿向後殿,這六僧如均武功平平,便不緻發現,但隻要其中一人内功深湛,耳目聰明,就能知覺。

    且靜候片刻再說。

    ” 忽聽得右首一僧道:“師兄,這菩提院中空蕩蕩的,有什麼經書?師父為什麼叫咱們來看守?說什麼防敵人偷盜?”左首一僧微微一笑,道:“這是菩提院的秘密,多說無益。

    ”右首的僧人道:“哼!我瞧你也未必知道。

    ”左首的僧人受激不過,說道:“我怎不知道?‘一夢如是’……”他說了這半句話,蓦地驚覺,突然住口。

    右首的僧人問道:“什麼叫做‘一夢如是’?”坐在第二個蒲團上的僧人道:“虛清師弟,你平時從來不多嘴多舌,怎地今天問個不休?你要知道菩提院的秘密,去問你師父吧。

    ” 那名叫虛清的僧人便不再問,過了一會,道:“我到後面方便去。

    ”說着站起。

    他自右首走向左邊側門,經過自左數來第五名僧人的背後時,忽然右腳提起,踢中了那僧後心“懸樞穴”。

    懸樞穴在人身第十三脊椎之下,那僧在蒲團上盤膝而坐,懸樞穴正在蒲團邊緣,給虛清足尖踢中,身子緩緩向右倒去。

    這虛清出足極快,卻又悄無聲息,跟着便去踢那第四僧的“懸樞穴”,接着又踢第三僧,霎時間接連踢倒三僧。

     喬峰在佛像後看得明白,心下大奇,不知這些少林僧何以忽起内哄。

    隻見那虛清伸足又踢左首第二僧,足尖剛碰上他穴道,那被他踢中穴道的三僧之中,有兩僧從蒲團上跌了下來,腦袋撞到殿上磚地,砰砰有聲。

    左首那僧一驚,躍起身來察看,瞥眼見到止清出足将他身後的僧人踢倒,更是驚駭,叫道:“虛清,你幹什麼?”虛清指着外面道:“你瞧,是誰來了?”那僧人掉頭向外看去,虛清飛起右腳,往他後心疾踢。

     這一下出足極快,本來非中不可,但對面銅鏡将這一腳偷襲照得清清楚楚,那僧斜身避過,反手還掌,叫道:“你瘋了麼?”虛清出掌如風,鬥到第八招時,那僧人小腹中拳,跟着又給踹了一腳。

    喬峰見虛清出招陰柔險狠,絕非少林派家數,心下更奇。

     那僧人情知不敵,大聲呼叫:“有奸細,有奸細……”虛清跨步上前,左拳擊中他胸口,那僧人登時暈倒。

     虛清奔到銅鏡之前,伸出右手食指,在鏡上那首經偈第一行第一個“一”字上一揿。

    喬峰從鏡中見他跟着又在第二行的“夢”字上揿了一下,心想:“那僧人說秘密是‘一夢如是’,鏡上共有四個‘如’字,不知該揿哪一個?” 但見虛清伸指在第三行的第一個‘如’字上一揿,又在第四行的‘是’字上一揿。

    他手指未離鏡面,隻聽得軋軋聲響,銅鏡已緩緩翻起。

     喬峰這時如要脫身而走,原是良機,但他好奇心起,要看個究竟,為什麼這少林僧要戕害同門,銅鏡後面又有什麼東西,說不定這事和玄苦大師被害之事有關。

     左首第一僧被虛清擊倒之前曾大聲呼叫,少林寺中正有百餘名僧衆在四處巡邏,一聽得叫聲,紛紛趕來。

    但聽得菩提寺東南西北四方都有腳步聲傳到。

     喬峰心下猶豫:“莫要給他們發現了我的蹤迹。

    ”但想群僧一到,目光都射向虛清,自己脫身之機甚大,也不必争于逃走。

    隻見虛清探手到銅鏡後的一個小洞中去摸索,卻似摸不到什麼。

    便在這時,從北而來的腳步聲已近菩提院門外。

     虛清一頓足,顯然十分失望,正要轉身離開,忽然矮身往銅鏡的背面一張,低聲喜呼:“在這裡了!”伸手從銅鏡背面摘下一個小小包裹,揣在懷裡,便欲覓路逃走,但這時四面八方群僧大集,已無去路。

    虛清四面張望,當即從菩提院的前門中奔出。

     喬峰心想;“此人這麼出去,非立時遭擒不可。

    ”便在此時,隻覺風聲飒然,有人撲向他藏身之處,喬峰聽風辨形,左手伸出,已抓住了那人左腕腕門,右手搭出,按在他背心神道穴上,内力吐處,那人全身酸麻,已不能動彈。

    喬峰拿住敵人,凝目瞧他面貌,竟見此人就是虛清。

    他一怔之下,随即明白:“是了!這人如我一般,也到佛像之後藏身,湊巧也挑中了這第三尊佛像,想因這尊佛像身形最為肥大。

    他為什麼先從前門奔出,卻又悄悄從後門進來?嗯,地下躺着五個和尚,待會旁人進來一問,那五個和尚都說他從前門逃走了,大家就不會在這菩提院中搜尋。

    嘿,此人倒也工于心計。

    ” 喬峰手上仍拿住虛清不放,将嘴唇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你若聲張,我一掌便送了你性命,知不知道?”虛清點了點頭。

     便在這時,大門中沖進七八個和尚,其中三人手持火把,大殿上登時一片光亮。

    衆僧見到殿上五僧橫卧在地,登時吵嚷起來:“喬峰那惡賊又下毒手!”“嗯,是虛湛、虛淵師兄他們!”“啊喲,不好!這銅鏡怎麼給掀起了?喬峰盜去了菩提院的經書!”“快快禀報方丈!”喬峰聽到這些人紛紛議論,不禁苦笑:“這筆賬又算在我身上。

    ”片刻之間,殿上聚集的僧衆愈來愈多。

     喬峰隻覺得虛清掙紮了幾下,想要脫身逃走,已明其意:“此刻群僧集在殿上,虛湛、虛淵他們未醒。

    這虛清僧若要逃走,這時正是良機,他便大搖大擺地在殿上出現,也沒人起疑,人人都道我是兇手。

    ”随即心中又是一動:“看來這虛清還不夠機靈,他當時何必躲在這裡?他從殿中出去,怎會有人盤問于他?” 突然之間,殿上人聲止息,誰都不再開口說一句話,跟着衆僧齊聲道:“參見方丈,參見達摩院首座,參見戒律院首座。

    ” 隻聽得啪啪輕響,有人出掌将虛湛、虛淵等五僧拍醒,又有人問道:“是喬峰做的手腳麼?他怎麼會得知銅鏡中的秘密?”虛湛道:“不是喬峰,是虛清……”突然縱躍聲起,接着罵道:“好,好!你為什麼暗算同門?” 喬峰在佛像之後,無法看到他在罵誰。

     隻聽得一人大聲驚叫:“虛湛師兄,你拉我幹嗎?”虛湛怒道:“你踢倒我等五人,盜去經書,這般大膽!禀告方丈,叛賊虛清,私開菩提院銅鏡,盜去藏經!”那人叫道:“什麼?我一直在方丈身邊,怎會來盜什麼藏經?” 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森然道:“先關上銅鏡,将經過情形說來。

    ” 虛淵走過去将銅鏡放回原處。

    這一來,殿上群僧的情狀,喬峰在鏡中瞧得清清楚楚。

    隻見一僧指手劃腳,甚是激動,喬峰向他瞧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驚,原來這人正是虛清。

    喬峰一驚之下,自然而然地再轉頭去看身旁被自己擒住那僧,隻見這人的相貌和殿上的虛清僧全然相同,細看之下,或有小小差異,但一眼瞧去,殊無分别。

    喬峰尋思:“世上形貌如此相像之人,極是罕有。

    是了,想他二人是孿生兄弟。

    這法子倒妙,一個到少林寺來出家,一個在外邊等着,待得時機到來,另一個扮作和尚到寺中來盜經。

    那真虛清寸步不離方丈,自無人會對他起疑。

    ” 隻聽得虛湛将虛清如何探問銅鏡秘密,自己如何不該随口說了四字,虛清如何假裝出外方便、偷襲踢倒四僧,又如何和自己動手、将自己打倒等情,一一說了。

    虛湛講述之時,虛淵等四僧不住附和,證實他的言語全無虛假。

     玄慈方丈臉上神色一直不以為然,待虛湛說完,緩緩問道:“你瞧清楚了?确是虛清無疑?”虛湛和虛淵等齊道:“禀告方丈,我們怎敢誣陷虛清?” 玄慈歎道:“此事定有别情。

    剛才虛清一直在我身邊,并未離開。

    達摩院首座也在一起。

    ”方丈此言一出,殿上群僧誰也不敢做聲。

    達摩院首座玄難大師說道:“正是。

    我也瞧見虛清陪着方丈師兄,他怎能到菩提院來盜經?”戒律院首座玄寂問道:“虛湛,那虛清和你動手過招,拳腳中有何特異之處?”他便是那個語音蒼老嘶啞之人。

     虛湛大叫一聲:“啊呀!我怎麼沒想起來?那虛清和弟子動手,使的不是本門武功。

    ”玄寂道:“是哪一門哪一派的功夫,你能瞧得出來嗎?”見虛湛臉上一片茫然,無法回答,又問:“是長拳呢,還是短打?擒拿手?還是地堂、六合、通臂?”虛湛道:“他……他的功夫陰毒得緊,弟子幾次都莫名其妙地着了他道兒。

    ” 玄寂、玄難等幾位行輩最高的老僧和方丈互視一眼,均想:今日寺中來了本領極高的敵人,伎倆巧妙,叫人如堕五裡霧中,為今之計,隻有加緊搜查,同時鎮定從事,見怪不怪,否則寺中驚擾起來,隻怕禍患更難收拾。

     玄慈雙手合什,說道:“菩提院中所藏經書,乃本寺前輩高僧所著闡揚佛法、渡化世人的大乘經論,佛門弟子得了去,念誦鑽研,頗能宏揚佛法。

    但如世俗之人得去,不加尊重,罪過不小。

    各位師弟師侄,自行回歸本院安息,有職司者照常奉行。

    ” 群僧遵囑散去,隻虛湛、虛淵等,仍對着虛清唠叨不休。

    玄寂向他們瞪了一眼,虛湛等吃了一驚,不敢再說什麼,和虛清并肩而出。

     群僧退去,殿上隻留下玄慈、玄難、玄寂三僧,坐在佛像前蒲團之上。

    玄慈突然朗聲念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這八字一出口,三僧忽地飛身而起,轉到了佛像身後,一齊出掌,分向喬峰拍到。

     喬峰沒料到這三僧竟已在銅鏡中發現了自己蹤迹,更想不到這三個老僧老态龍鐘,說打便打,出掌如此迅捷威猛。

    一霎時間,已覺呼吸不暢,胸口氣閉,少林寺三高僧合擊,當真非同小可。

    百忙中分辨掌力來路,隻覺上下左右及身後五個方位,已全被三僧的掌力封住,倘若硬闖,非使硬功不可,不是擊傷對方,便是自己受傷。

    一時不及細想,雙掌運力向身前推出,喀喇喇聲音大響,身前佛像被他連座推倒。

    喬峰順手提起虛清,縱身而前,隻覺背心上掌風淩厲,掌力未到,風勢已及。

     喬峰不願與少林高僧對掌鬥力,右手抓起身前那座裝有銅鏡的屏風,回臂轉腕,将屏風如盾牌般擋在身後,隻聽得當的一聲大響,玄難一掌打上銅鏡,隻震得喬峰右臂隐隐酸麻,鏡周屏風碎成數塊。

     喬峰借着玄難這一掌之力,向前縱出丈餘,忽聽得身後有人深深吸了口氣,聲音大不尋常。

    喬峰立知有一位少林高僧要使“劈空神拳”這一類武功,自己雖然不懂,卻也不欲和他以掌力相拚,當即又将銅鏡擋到身後,内力也貫到了右臂之上。

     便在此時,隻覺得對方的拳風傾斜而至,方位殊為怪異。

    喬峰一愕,立即醒覺,那老僧的掌力不是擊向他背心,卻是對準了虛清的後心。

    喬峰和虛清素不相識,原無救他之意,但既将他提在手中,自然而然起了照顧的念頭,一推銅鏡,已護住了虛清,隻聽得啪的一聲悶響,銅鏡聲音啞了,原來這鏡子已被玄難先前的掌力打裂,這時再受到玄慈方丈的金剛劈空拳,便聲若破鑼。

     喬峰回鏡擋架之時,已提着虛清躍向屋頂,隻覺他身子甚輕,和他魁梧的身材殊不相稱,但那破鑼似的聲音一響,自己竟在屋檐上立足不穩,膝間一軟,又摔了下來。

    他自行走江湖以來,從來沒遇到過如此厲害的對手,不由得一驚,一轉身,便如淵停嶽峙般站在當地,氣度沉雄,渾不以身受強敵圍攻為意。

     玄慈說道:“阿彌陀佛!喬施主,你到少林寺來殺人之餘,又再損毀佛像。

    ” 玄寂喝道:“吃我一掌!”雙掌自外向裡轉了個圓圈,緩緩向喬峰推了過來。

    他掌力未到,喬峰已感胸口呼吸不暢,頃刻之間,玄寂的掌力如怒潮般洶湧而至。

     喬峰抛去銅鏡,右掌還了一招“降龍二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

    兩股掌力相交,嗤嗤有聲,玄寂和喬峰均退了三步。

    喬峰一霎時隻感全身乏力,脫手放下虛清,但一提真氣,立時便又精神充沛,不等玄寂第二掌再出,叫道:“失陪了!”提起虛清,飛身上屋而去。

     玄難、玄寂二僧同時“咦”的一聲,駭異無比。

    玄寂适才所出那一掌,實是畢生功力之所聚,叫做“一拍兩散”,所謂“兩散”,是指拍在石上,石屑“散”飛、拍在人身,魂飛魄“散”。

    這路掌法就隻這麼一招,隻因掌力太過雄渾,臨敵時用不着使第二招,敵人便已斃命,而這一掌以如此排山倒海般的内力為根基,要想變招換式,亦非人力之所能。

    不料喬峰接了這一招,非但不當場倒斃,居然在極短的時間之中便即回力,攜人上屋而走。

     玄難歎道:“此人武功,當真了得!”玄寂道:“須當及早除去,免成無窮大患。

    ”玄難連連點頭。

    玄慈方丈卻遙望喬峰去路的天邊,怔怔出神。

     喬峰臨去時回頭一瞥,隻見銅鏡被玄慈方丈那一拳打得碎成數十塊,散在地下,每塊碎片之中,都映出了他後影。

    喬峰又是沒來由的一怔:“為什麼每次我看到自己背影,總是心下不安?到底其中有什麼古怪?”其時急于遠離少林,心頭雖浮上這層疑雲,在一陣急奔之下,便又忘懷了。

     少室山中的道路他極熟悉,蹿向山後,盡揀陡峭的窄路行走,奔出數裡,耳聽得并無少林僧衆追來,心下稍定,放落虛清,喝道:“你自己走吧!可别想逃走。

    ”不料虛清雙足一着地,便即軟癱委頓,蜷成一團,似乎早已死了。

    喬峰一怔,伸手探他鼻息,隻覺呼吸若有若無,極是微弱,再去搭他脈搏,也跳動極慢,看來立時便要斷氣。

     喬峰心想:“我心中存着無數疑團,正要問你,可不能讓你如此容易便死。

    這和尚落在我手中,隻怕陰謀敗露,多半是服了烈性毒藥自殺。

    ”伸手到他胸口去探他心跳,隻覺着手輕軟,這和尚竟是個女子! 喬峰急忙縮手,大奇:“他……他是個女子所扮?”黑暗中無法細察此人形貌。

    他豪邁豁達,不拘小節,可不像段譽那麼知書識禮,顧忌良多,提着虛清後心拉了起來,喝問:“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你不說實話,我可要剝光你衣裳來查明真相了!”虛清口唇動了幾動,想要說話,卻說不出半點聲音,顯是命在垂危,如懸一線。

     喬峰心想:“不論此人是男是女,是好是歹,總不能讓他就此死去。

    ”伸出右掌,抵在他後心,自己丹田中真氣鼓蕩,自腹至臂,自臂及掌,傳入了虛清體内,就算救不了他性命,至少也要在他口中問到若幹線索。

    過不多時,虛清脈搏漸強,呼吸也順暢起來。

    喬峰見他一時不緻便死,心下稍慰,尋思:“此處離少林寺未遠,不能逗留太久。

    ”雙手将虛清橫抱于臂彎,邁開大步,向西北方行去。

     這時更覺虛清身軀極輕,和他魁梧的身材殊不相稱,心想:“我除你衣衫雖然不妥,難道鞋襪便脫不得?”伸手扯下他右足僧鞋,一捏他腳闆,隻覺着手堅硬,不是生人肌肉,微微使力一扯,一件物事應手而落,竟是一隻木制假腳,再去摸虛清的腳時,那才是柔軟細巧的一隻腳掌。

    喬峰哼了一聲,暗道:“果然是個女子。

    ” 當下展開輕功,越行越快,奔到天色黎明,估計離少林寺已有五十餘裡,抱着虛清走到右首小樹林中,見一條清溪穿林而過,走到溪旁,掬些清水灑在虛清臉上,再用她僧袍的衣袖擦了幾下,突然之間,她臉上肌肉一塊塊地落下來。

    喬峰吓了一跳:“怎麼她肌膚爛成了這般模樣?”凝目細看,隻見她臉上的爛肉之下,露出光滑晶瑩的肌膚。

     虛清給喬峰抱着疾走,一直昏昏沉沉,這時臉上給清水一濕,睜開眼來,見到喬峰,勉強笑了一笑,輕輕說道:“喬幫主!”叫了這聲後,又閉上眼睛。

     喬峰将她僧袍的衣袖在溪水中浸得濕透,在她臉上用力擦洗幾下,灰粉簌簌應手而落,露出一張嬌美的少女臉蛋來。

    喬峰失聲叫道:“是阿朱姑娘!” 喬裝虛清混入少林寺菩提院的,正是慕容複的侍婢阿朱。

    她改裝易容之術,妙絕人寰,踩木腳增高身形,以棉花聳肩凸腹,更用面粉糊漿堆腫了面頰,戴上僧帽,穿上僧袍,竟連與虛清日常見面的虛湛、虛淵等人也認不出來。

     她迷迷糊糊之中,聽得喬峰叫她“阿朱姑娘”,想要答應,又想解釋為什麼混入少林寺中,但半點力氣也無,連舌頭也不聽使喚,竟然“嗯”的一聲也答應不出。

     喬峰初時認定虛清奸詐險毒,自己父母和師父之死,定和他有極大關連,是以不惜耗費真力,救他性命,要着落在他身上查明真相,早已打定主意,如他不說,便要以種種慘酷難熬的毒刑拷打逼迫。

    哪知此人真面目一現,竟是那個嬌小玲珑、俏美可喜的小姑娘阿朱,當真做夢也料想不到。

    喬峰雖和阿朱、阿碧二人見過數面,又曾從西夏武士的手中救了她二人出來,卻不知阿朱精于改裝之術,若換作段譽,便早猜到了。

     喬峰這時已辨明白她并非中毒,乃是受了拳力之傷,略一沉吟,已知其理。

    先前玄慈方丈發劈空拳擊來,自己以銅鏡擋架,雖未擊中阿朱,但其時自己左手中提着她,這淩厲之極的拳力已傳到了她身上。

    相明此節,不由得暗自歉仄:“倘若我不是多管閑事,任由她自來自去,她早已脫身溜走,決不緻遭此大難。

    ”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