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人淡如菊

關燈
強兇霸道。

    ” 丁典拿着那朵小紫花,手指微微顫抖,紫花也微微顫抖,緩緩道: “我在牢獄中給關了一個多月,又氣又急,幾乎要發瘋了。

    一天晚上,終于來了一個丫環,那便是淩小姐的貼身使婢菊友,我在武昌城裡識得霜華,便因她一言而起。

    不知霜華使了多少賄賂,才打動獄卒,引得她來見我一面。

    可是,菊友一句話也沒跟我說,也沒什麼書柬物事遞給我,隻是向我呆望。

    獄卒手裡拿着一柄尖刀,指住她的背心。

    我很明白,那獄卒顯是怕極了淩知府,隻許她見我一面,可不許說話。

     “菊友瞧了我一會兒,怔怔地流下淚來。

    那獄卒連打手勢,命她快走。

    菊友見到鐵檻外的庭院中長得有一朵小雛菊,便去采了來,隔着鐵檻遞了給我,伸手指着遠處高樓上的窗檻。

    窗檻上放着一盆鮮花。

    我心中一喜,知道這花是霜華放在那兒的,作為我的伴侶。

    菊友不能多停,轉身走了出去。

    剛要走出院子的鐵門,高處一箭射了下來,正中她背心,登時便将她射死了。

    原來淩退思深怕我朋友前來劫獄,連牆頭屋頂都伏得有人。

    跟着第二箭射下,那獄卒也送了性命。

    那時我當真十分害怕,生怕淩退思橫了心,連自己女兒竟也加害。

    我不敢再觸怒他,每次他審問我,我隻給他裝聾作啞。

     “菊友是為我而死的,若不是她,這幾年我如何熬得過,我怎知道那窗檻上的鮮花,是霜華為我而放?可是霜華始終不露面,始終不在那邊窗子中探出頭來讓我瞧她一眼。

    我當時一點也不明白,有時不免怪她,為什麼這樣忍心。

     “于是我加緊用功,苦練神照經,要早日功行圓滿,能不受這鐵铐的拘束。

    我隻盼得脫樊籠,帶同霜華出困。

    隻是這神照功講究妙悟自然,并非一味勤修苦練便能奏功。

    我給穿了琵琶骨,挑斷了腳筋,自然比旁人又加倍艱難。

    直到你自盡之前的兩個月,這才大功告成。

    這些日子之中,全憑這一盆鮮花作為我的慰藉。

     “淩退思千方百計地想套出我胸中秘密。

    将你和我關在一起,那也是他的計策。

    他知道派親信來騙我,是不管用的了,于是索性讓一個真正受了大冤屈的少年人來陪我。

    時候一久,我自能辨别真僞。

    隻要我和你成了患難之交,向你吐露了真情,那麼在我身上逼不出的,多半能在你口中套騙出來。

    你年幼無知,忠厚老實,别人假裝好人,你容易上當。

    可是我始終不相信你。

    我親身的遭受,菊友的慘死,叫我對誰也信不過了。

     “事隔多年,淩退思這荊州府知府的任期早已屆滿,該當他調,或是升官,想來他使了銀子,居然一任一任地做下去。

    他不想升官,隻想得這個大寶藏。

     “你以為我沒出過獄去嗎?我練成神照功後,當天便出去了,隻是出去之前點了你的昏睡穴,你自然不知道。

    那一晚我越過高牆之時,還道不免一場惡鬥,不料事隔多年,淩退思已無防我之心,外邊的守衛早已撤去。

    他萬萬料想不到神照功如此奇妙,穿了琵琶骨、挑斷了腳筋的人,居然還能練成上乘武功。

     “我到了高樓的窗下,心中跳得十分厲害,似乎又回到了初次在窗下見到她的心情。

    終于鼓起了勇氣,輕輕在窗上敲了三下,叫了聲:‘霜華!’ “她從夢中驚醒過來,矇矇昽昽地道‘大哥!典哥!是你麼?我是在做夢麼?’我隔了這許多苦日子,終于又再聽到她的聲音,歡喜得真要發狂,顫聲道:‘霜妹,是我!我逃出來啦。

    ’我等她來開窗。

    以前我們每次相會,總是等她推開窗子招了手,我才進去,我從來不自行進她的房。

     “不料她并不開窗,将臉貼在窗紙上,低聲道:‘謝天謝地,典哥,你仍好好活着,爹沒騙我。

    ’我的聲音很苦澀,說道:‘嗯,你爹爹沒騙你。

    我還活着。

    你開窗吧,我要瞧你。

    ’她急道:‘不,不,不行!’我的心沉了下去,問道:‘為什麼不行?’她道:‘我答應了爹,他不傷你性命,我就永遠不再跟你相見。

    他要我起了誓,要我起一個毒誓,倘若我再見你,我媽媽在陰世天天受惡鬼欺侮。

    ’她說到這裡,聲音哽咽了。

    她十三歲那年喪母,對亡母是最敬愛不過的。

     “我真恨極了淩退思的惡毒心腸。

    他不殺我,隻不過為了想得經決,霜華便不起這毒誓,他也決計舍不得殺我。

    可是他終于逼得女兒起了這毒誓,這個毒誓,将我什麼指望都化成了泡影。

    但我仍不死心,說道:‘霜華,你跟我走。

    你把眼睛用布蒙了起來,永不見我就是。

    ’她哭道:‘那不成的。

    我也不願你再見我。

    ’ “我胸中積了許多年的怨憤突然迸發出來,叫道:‘為什麼?我非見你不可!’ “她聽到我的聲音有異,柔聲道:‘典哥,我知道你給爹爹擒獲後,一再求他放你。

    他卻将我另行許配别人,要我死了對你的心。

    我說什麼也不答允,他用強逼迫,于是……于是……我用刀子劃破了自己的臉。

    ’” 狄雲聽到這裡,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丁典道:“我又感激又憐惜,一掌打破了窗子。

    她驚呼一聲,閉起了眼睛,伸手蒙住了自己臉,可是我已經瞧見了。

    她那天下最美麗的臉龐上已又橫又豎地劃上了十七八刀,肌肉翻了出來,一條條都是鮮紅的疤痕。

    她美麗的眼睛、美麗的鼻子、美麗的嘴巴,都歪歪扭扭,變得像妖魔一樣。

    我伸手将她摟在懷裡。

    她平時多麼愛惜自己容顔,若不是為了我這不祥之人,她怎肯讓自己的臉蛋受半點損傷?我說:‘霜妹,容貌及得上心麼?你為我而毀容,在我心中,你比從前更加美上十倍、百倍。

    ’她哭道:‘到了這地步,咱倆怎麼還能厮守?我答允了爹爹,永遠不再見你。

    典哥,你……你去吧!’我知道這是無可挽回的了,說道:‘霜妹,我回到牢獄中去,天天瞧着你這窗邊的鮮花。

    ’她卻摟住我的脖子,說道:‘你……你别走!’ “我和她相偎相倚,不再說什麼話。

    她不敢看我,我也不敢再瞧她。

    我當然不是嫌她醜陋,可是……可是……她的臉實在毀損得厲害。

    隔了很久很久,遠處的雞啼了。

    她說:‘典哥,我不能害我死了的媽媽。

    你……你以後别再來看我。

    ’我說:‘咱倆從此不再相見?’她哭道:‘不再相見!我隻盼咱倆死了之後,能葬在一起。

    隻盼有哪一位好心人,能幫咱們完成我這心願,我在陰間天天念佛保佑他。

    ’ “我道:‘我已推想到,我所知道的那“連城訣”,便是找尋梁元帝那大寶藏的秘訣。

    我跟你說,你好好記住了。

    ’她道:‘我不記,我記着幹什麼?爹爹為了這個秘密,才害得你這樣,典哥,我不想聽。

    ’我道:‘你尋一個誠實可靠之人,要他答允幫咱們成全這個合葬的心願,就将這劍訣對他說。

    ’ “她道:‘我這一生是決不下這樓的了,我這副樣子,怎能見人?’可是她想了一想之後,又道:‘好,你跟我說。

    典哥,我無論如何要跟你葬在一起。

    就這副樣子去求人,我也不怕。

    ’于是我将劍訣說了給她聽。

    她用心記住了。

     “東方漸漸亮了,我和她分了手,回到了獄中。

    那時我雖可自由出獄,但我每天要看她窗上的花,我是永遠永遠不會走的……有人行刺淩退思,我反而救他,因為……因為如果淩退思給人殺了,霜華一個人孤苦伶仃,在這世上再也沒依靠……” 他說到這裡,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狄雲道:“大哥你放心,要是你真的好不了,我定要将你和淩小姐合葬。

    我可不稀罕你的什麼秘訣,你就說了,我也決計不聽。

    ” 丁典臉露歡笑,說道:“好兄弟,不枉我結識你一場。

    你答允給我們合葬,我死得瞑目,我好歡喜……你照我所教的用心去練,将來必可練成神照功,天下無敵是不見得,但比萬震山他們一定高得多了……”他話聲越來越低,說道,“你如找到這個大寶藏,也不必是為了自己發财,可以用來打救天下的苦人,像我,像你這樣的苦人,天下多得是。

    這‘連城訣’,你若不聽,我一死之後便失傳了,豈不可惜?”狄雲點了點頭。

     丁典深深吸一口氣,道:“你聽着,這都是些數字,可弄錯不得。

    ”狄雲打疊精神,凝神傾聽。

    丁典道:“第一字是‘四’,第二字是‘四十一’,第三字是‘三十三’,第四字‘五十三’……”狄雲正感莫名芄妙,忽聽得廢園外腳步聲響,有人說道:“到園子裡去搜搜。

    ”丁典臉上變色,一躍而起。

    狄雲跟着跳起。

    隻見廢園後門中搶進三條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