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人淡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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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雲随着丁典走出鐵店。

    他乍脫铐鐐,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十分不慣,幾次頭重腳輕,險些兒摔倒,然見丁典腳步沉穩,越走越快,當下緊緊跟随,生怕黑暗中和他離得太遠。

    片刻之間,兩人已來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

    丁典仰起了頭,猶豫半晌,似乎想要進去,卻又拿不定主意。

    狄雲見窗戶緊閉,樓中寂然無聲,道:“我先去瞧瞧,好麼?”丁典點點頭。

    狄雲繞到小樓門前,伸手推門,發覺門内上了闩。

    好在圍牆甚低,一株柳樹的枝了從牆内伸了出來,這時琵琶骨中的鐵鍊既去,内外功行便能使出,他微一縱身,抓住枝了,翻身進了圍牆。

    電面一扇小門卻是虛掩着的。

    狄雲推門入内,拾級上樓,黑暗巾聽得樓梯發出輕微的吱吱之聲,腳下隻覺虛浮浮的,甚不自在。

    他在這五年多之中,整日整夜便在一間獄室中走動,從未踏過一步梯級。

     到得樓頂,側耳靜聽,絕無半點聲息,朦胧微光中見左首有門,便輕輕走了進去,房中連呼吸之聲也無。

    隐隐約約間見桌上有一燭台,伸手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打火點燃蠟燭,燭光照映之下,突然間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寂寞凄涼。

     室中空空洞洞,除一桌、一椅、一床之外,什麼東西也沒有。

    床上挂若一頂夏布白帳子、一床薄被、一個布枕,床腳邊放着一雙青布女鞋。

    隻這一雙女鞋,才顯得這房間原為一個女子所住。

     他呆了一呆,走到第二間房中去看時,那邊竟連桌椅也沒一張。

    可是瞧那模樣,卻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家生用具,而是許多年來一直便如此空無所有。

    拾級來到褛下,每一處都去查看了一遍,竟一個人也無。

     他隐隐覺得不妥,出來告知丁典。

    丁典道:“什麼東西也沒有?”狄雲搖了搖頭。

    丁典似乎對這情景早在意料之中,毫不驚奇,道:“到另一個地方去瞧瞧。

    ” 那另一個地方卻是一座大廈,朱紅的大門,門上釘着碗口大的銅釘,門外兩盞大燈籠,一盞寫着“荊州府正堂”,另一盞寫着“淩府”。

    狄雲心中一驚:“這是荊州府淩知府的寓所,大哥到來作甚?是要殺他麼?” 丁典握着他手,一言不發地越牆而進。

    他對淩府中的門戶甚是熟悉,穿廊過戶,便似是在自己家中行走一般。

    過了兩條走廊,來到花廳門夕蔔,見到窗紙中透出光亮,丁典突然發起抖來,顫聲道:“兄弟,你進去瞧瞧。

    ” 狄雲伸手推開了廳門,隻見燭光耀眼,桌子上點燃着兩根素燭,原來是座靈堂。

    他一直在擔心會瞧見靈堂、棺材或是死人,這時終于見到了,雖早已料到,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凝目瞧那靈牌時,見上面寫着“愛女淩霜華之靈位”八個字,突覺身後風聲飒然,丁典搶了進來。

     丁典呆了一陣,撲在桌上,放聲大恸,叫道:“霜華,你果然先我而去了。

    ” 霎時之間,狄雲心中想到了許許多多事情,這位丁大哥的種種怪僻行徑,就在這撫桌一哭之際,令他全然明白了。

    但再一細想,卻又有種種難以索解之處。

     丁典全不理會自己是越獄的重犯,不理會身處之地是知府大人的住宅,越哭越悲。

    狄雲心知難以相勸,隻有任其自然。

    丁典哭了良久,這才慢慢站直身子,伸手揭開索帏,帏後赫然是一具棺木。

    他雙手緊緊抱住棺木,将臉貼着棺蓋,抽抽噎噎地道:“霜華,霜華,你為什麼這樣忍心?你去之前,怎麼不叫我來再見你一面?” 狄雲忽聽得腳步聲響,門外有幾人來到,忙道:“大哥,有人來啦。

    ” 丁典用嘴唇去親那棺材,對于有人來到,全沒放在心上。

     隻見火光明亮,兩個人高舉火把,走了進來,喝道:“是誰在這裡吵鬧?”那兩人之後是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漢子,衣飾華貴,一臉精悍之色,他向狄雲瞧了一眼,問道:“你是誰?到這裡幹什麼?”狄雲滿腔憤激,反問道:“你又是誰?到這裡幹什麼?”手執火把的一人喝罵道:“小賊,這位是荊州府府台淩大人,你好大朋子,半夜三更到這裡來,想造反嗎?快跪下!”狄雲冷笑一聲,渾不理會。

     丁典擦幹了眼淚,問道:“霜華是哪一天去世的?生什麼病?”語音竟十分平靜。

     淩知府向他看了一眼,說道:“啊!我道是誰,原來是丁大俠。

    小女不幸逝世,有勞吊唁,存殁同感。

    小女去世已五天了,大夫也說不上是什麼病症,隻說是郁積難消。

    ” 丁典恨恨地道:“這町遂了你的心願。

    ”淩知府歎道:“丁大俠,你可忒也固執了,倘若早早說了出來,小女固然不會給你害死,我和你更成了翁婿,那是何等的美事。

    ”丁典大聲道:“你說霜華是我害死的?不是你害死她的?”說着向淩知府走上一步,眼中兇光暴長。

     淩知府卻十分鎮定,搖頭道:“事已如此,還說什麼?霜華啊,霜華,你九泉之下,定要怪爸爸不體諒你了。

    ”慢慢走到靈位之前,左手扶桌,右手拭淚。

     丁典森然地道:“倘若我今日殺了你,霜華在天之靈定然恨我。

    淩退思,瞧在你女兒份上,你折磨了我這七年,咱們一筆勾銷。

    今後你再惹上我,可休怪姓丁的無情。

    狄兄弟,走吧。

    ” 淩知府長歎一聲,道:“丁大俠,咱們落到今日的結果,你說有什麼好處?”丁典道:“你清夜撫心自問,也有點慚愧麼?你隻貪圖那什麼‘連城訣’,甯可害死自己女兒。

    ”淩知府道:“丁大俠,你不忙走,還是将那劍訣說了出來,我便給解藥于你,免得枉自送了性命。

    ” 丁典一驚,道:“什麼解藥?”便在此時,隻覺臉頰、嘴唇、手掌各處忽有輕微的麻痹之感,同時又聞到了一陣淡淡的花香,這花香,這花香……他又驚又怒,身子搖晃。

     淩知府道:“我生怕有不肖之徒,開棺辱我女兒的清白遺體,因此……” 丁典登時省悟,怒道:“你在棺木上塗了毒藥?淩退思,你好惡毒!”縱身而起,發掌便向他擊去。

    不料那毒藥當真厲害,霎時間消功蝕骨,神照功竟已使不出來。

     淩知府淩退思側身閃避,身手甚是敏捷,門外又搶進四名漢子,執刀持劍,同時向丁典攻去。

    丁典飛起左足,向左首一人的手腕踢去,本來這一腳方位去得十分巧妙,那人手中的單刀非給踢下不可。

    豈知他腳到中途,突然間勁力消失,竟然停滞不前,原來毒性已傳到腳上。

    那人翻轉刀背,啪的一聲,打在他腳骨之上。

    丁典腳骨碎裂,摔倒在地。

     狄雲大驚,惶急中不及細想,縱身就向淩退思撲去,心想隻有抓着他作為要挾,才能救得了典。

    哪知淩退思左掌斜出,呼的一掌,擊在他胸口,手法勁力,均屬上乘。

    狄雲早豁出了性命不要,不封不架,仍然撲上前去。

    淩退思武功不低,這一掌明明擊中對方胸口,卻見狄雲毫不理會,他不知狄雲内穿“烏蠶衣”寶甲護身,還道他武功奇高,一驚之下,已給狄雲左手拿住了胸口膻中穴。

     狄雲一襲得手,俯身便将丁典負在背上,左手仍牢牢抓住淩退思胸前要穴。

    那四個漢子心有顧忌,隻是喝罵,卻不敢上前。

    丁典喝道:“投去火把,吹熄蠟燭。

    ”執火把的漢子不敢不從,靈堂中登時一團漆黑。

     狄雲左手抓住淩追思前胸,右手負着丁典,快步搶出。

    丁典指點途徑,片刻間來到花園門邊,狄雲踢開闆門,奮力在淩退思的膻中穴上猛擊一拳,負着丁典便逃了出去,黑暗中一腳高一腳低地狂沖急奔。

    他苦修神照經兩年,雖還說不上有什麼重大成就,但内力也已非同泛泛。

    他擊向淩退思這一拳情急拼命,出力奇重,正好又擊中了對方胸口要穴。

    淩退思中拳後,悶哼一聲,往後便倒。

    他手下從人與武師驚惶之下,忙于相救,誰也顧不得來追趕丁狄二人了。

     丁典手腳越來越麻木,神志卻仍清醒。

    他熟悉江陵城中道路,指點狄雲轉左向右,不久便遠離鬧市,到了一座廢園。

    廠典道:“淩知府定然下令把守城門,嚴加盤查,我中毒已深,是不能出城了。

    這廢闶向來說是有鬼,無人敢來,咱們且躲一陣再說。

    ” 狄雲将他輕輕放在一株梅樹之下,道:“丁大哥,你中了什麼毒?怎樣施救才是?”丁典歎了口氣,苦笑道:“不中用了。

    那是‘金波旬花’的劇毒,天下無藥可解,挨得一刻是一刻。

    ” 狄雲大吃一驚,全身猶如堕入冰窖,顫聲道:“什麼?你……你是……是說笑吧?”心中卻明知丁典并非說笑。

    丁典道:“淩退思這‘金波旬花’毒性厲害之極,嘿嘿,我以前是聞得幾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