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華山論劍

關燈
,想起與楊康結義之情,深為歎息。

    穆念慈垂淚道:“郭大哥,請你給這孩兒取個名字。

    ”郭靖想了一會,道:“我與他父親義結金蘭,隻可惜沒好下場,我未盡朋友之義,實為生平恨事。

    但盼這孩子長大後有過必改,力行仁義。

    蓉兒,我文字上不通,請你給取個名字。

    ”黃蓉眼望穆念慈,看她意願。

     穆念慈道:“蓉妹妹,請你照着郭大哥說的意思,給孩子取個名兒。

    ”黃蓉道:“我給他取個名字叫作楊過,字改之,你說好不好?”穆念慈謝道:“好極!但願如郭大哥和蓉妹妹所說。

    ” 黃蓉邀穆念慈同去桃花島,郭靖自告奮勇,願收楊過為徒,傳他武功。

    穆念慈見靖蓉二人神情親密,對己一片真情好意,但想到自己凄苦,說道:“郭大哥肯收這孩子為弟子,真是他的福氣。

    咱們先拜師父!”抱了楊過,向郭靖拜了幾拜,說道:“孩子太小,現下來桃花島不很方便。

    日後一定來投靠師父、師娘。

    ” 次晨,郭靖、黃蓉再邀穆念慈同去桃花島,穆念慈隻說要去臨安故居自己家裡。

    郭靖曾得拖雷贈以千兩黃金,便贈穆念慈不少銀兩。

    穆念慈謝了,輕聲道:“我母子二人,得先去嘉興鐵槍廟,瞧瞧他爹爹的墳墓。

    ”三人互道珍重,黯然而别。

     這日晚間投宿,兩人飯後在燈下閑談。

     郭靖懷裡藏着華筝刻着字的那塊皮革,想到兒時與華筝、拖雷同在大漠遊戲,種種情狀宛在目前,對華筝雖無兒女之情,但想她以如花年華,在西域孤身依朮赤而居,自必郁郁寡歡,心頭甚有黯然之意。

    又想到蒙古大軍南侵,宋朝主昏臣庸,兵将腐朽,難以抵擋,千萬百姓勢必遭劫。

    蒙古南侵,如去向朝廷禀告,朝廷亦必無對策,隻怕促使早日向蒙古投降,有損無益。

    黃蓉任他呆呆出神,自行在燈下縫補衣衫。

     郭靖忽道:“蓉兒,華筝說累我母親慘亡,愧無面目見我,那是什麼意思?”黃蓉道:“她爹爹逼死你母親,她自然心中過意不去。

    ”郭靖“嗯”了一聲,低頭追思母親逝世前後的情景,突然躍起,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叫道:“我知道啦,原來如此!” 黃蓉給他吓了一跳,針尖在手指上刺出了一滴鮮血,笑問:“怎麼啦?大驚小怪的,知道了什麼?”郭靖道:“我與母親偷拆大汗的密令,決意南歸,當時帳中并無一人,大汗卻立即知曉,将我母子捕去,以緻我母自刎就義。

    這消息如何洩漏,我一直思之不解,原來,原來是她。

    ”黃蓉搖頭道:“華筝公主對你誠心相愛,她決不會去告密害你。

    ”郭靖道:“她不是要害我,而是要留我。

    她在帳外偷看到我媽私拆錦囊,抽出大汗的密令,又見到我媽和我收拾行李,要悄悄别去,于是去告知了爹爹,隻道大汗定會留住我在大漠不放,就遂了她心願,她不知私拆錦囊乃是大罪,哪知卻生出這等大禍來。

    ”說着連連歎息。

     黃蓉道:“既是她無心之過,你就該到西域去尋她啊!”郭靖道:“我與她隻有兄妹之情,她現下依長兄而居,在西域尊貴無比,我去相尋幹嗎?”黃蓉嫣然一笑,心下甚喜。

     次晨兩人縱馬南行,當晚在湖州一家大客棧“招商安寓”中歇宿。

    黃昏時分,兩人在客店大堂中用飯,聽得鄰桌七八名大漢飲酒縱談,都是山東口音,談論山東益都府青州“忠義軍”抗金殺敵之事。

    郭靖聽得關心,叫了五斤酒、八大碗菜請客,移座過去請教詢問。

     這些大漢是從青州南逃的客商,一向做兩浙的絲綢生意,最近青州危急,他們便逃到浙西來暫避兵亂,見郭靖請吃酒菜,甚是殷勤有禮,便告知山東青州的情狀。

    益都府青州是魯南要地,近年來金兵對蒙古連吃敗仗,聲勢衰弱,地方上的漢人揭竿起事,占了不少地方,稱為“忠義軍”,奉濰州人李全為首。

    那李全甚是能幹,他夫人楊妙真更為了得,當時号稱“二十年梨花槍,天下無敵手”。

    再加上李全的哥哥李福,三人将金兵打得落花流水,山東義民紛紛來歸,聲勢浩大。

    近幾個月來連打勝仗,将淮南與山東的金兵趕得隻好西退,自從嶽飛、劉锜、虞允文以來,宋人從未如此大勝金兵過。

     臨安朝廷得訊後大喜,其時丞相史彌遠當政,便任命李全為京東路總管(其時京東東西路早已屬金國該管,但宋朝仍任命京東路的官員),部下軍隊正式稱為“忠義軍”,以楚州(淮安)為總部。

    宋朝在江北有了一支軍隊,似乎有所振作。

    但朝廷雖對忠義軍發一些糧饷,其實對之十分猜忌。

    後來金兵渡淮,攻向長江邊,李全率軍打得金兵一敗再敗,一蹶不振。

    朝廷升李全為保甯軍節度使兼京東路鎮撫副使,俨然是大将大官了。

    但朝廷在李全之上,又派了一名大将許國任淮東制置使,以作牽制。

    許國過去在襄樊、棗陽打仗,軍功卓著,但他為人昏暴,對李全、楊妙真夫婦不加禮遇。

    忠義軍與宋軍(正規部隊)如發生摩擦糾紛,許國必定處分忠義軍,十分不公。

    其時李全在山東青州前線作戰,後方忠義軍氣憤不平,便即作亂,殺了許國全家,許國自殺。

    其時蒙古兵擊敗金兵,打到了山東,起始進攻青州。

     這一帶的百姓有的做過忠義軍,有的是忠義軍的親友,那幾個青州客商也把李全和楊妙真夫婦吹得天花亂墜,黃蓉聽得這位女将竟如此了得,說道:“靖哥哥,我想瞧瞧這二十年天下無敵手的梨花槍,到底如何了得!”郭靖道:“好!這是咱們大宋收複的土地,雖在江北,一尺一寸也都是大宋的江山,咱們既然撞到了,總得助那李全夫婦一臂之力。

    ”兩人商議了幾句,便向北往山東益都府而去。

     見到李全、楊妙真夫婦後,說起來意。

    李全做了大官,已有了官架子,對金兵連打勝仗,不免有些驕傲,同時内亂未靖,心下正自憂急,見靖蓉二人年紀輕輕,男的淳樸,女的美貌,諒無奇才異能,謝了幾句,便吩咐下屬款待酒飯,說道敵兵來時,如我夫婦打不退敵軍,請兩位相助守城。

     李全随即發号施令,卻不是部署守城,而是調兵遣将,去擒殺叛亂的忠義軍下屬,以及将強占了饷銀庫的宋兵趕出城去。

    靖蓉二人見他雖剽悍英武,但統兵統得亂糟糟的,屬下互鬥,内部甚為混亂,四分五裂,自己各部之間看來尚有一番生死搏鬥。

     郭靖久經戰陣,行軍打仗的首先要務,便是哨探敵情,見李全隻随口訊問:“敵兵有多少,到底是蒙古兵還是金兵?不會是蒙古兵吧?敵軍前鋒已到了哪裡?”下屬将士随口而答,難知真假。

    靖蓉也無心去用酒飯,低聲商量了幾句,黃蓉自告奮勇,騎了小紅馬去察看敵情。

     傍晚時分,郭靖在北門外引領遙望,見小紅馬絕塵而至,忙迎了上去。

    黃蓉勒住馬頭,臉現驚恐之色,顫聲道:“蒙古大軍看來有十餘萬之衆,咱們怎抵擋得住?”郭靖吃了一驚,道:“有這麼多?” 黃蓉道:“上次成吉思汗叫你們兵分三路,想一舉滅宋。

    你不肯幹,旁人卻肯幹啊。

    ”郭靖道:“要請諸葛亮想個妙策。

    ”黃蓉搖頭道:“我已想了很久啦。

    靖哥哥,若說單打獨鬥,天下勝得過你的隻二三人而已,就說敵人有十人百人,自也不在咱倆心上。

    可是現下敵軍是千人、萬人、十萬人,那有什麼法子?”郭靖歎道:“咱們大宋軍民比蒙古人多上數十倍,若能萬衆一心,又何懼蒙古兵精?恨隻恨官家膽小昏庸、虐民誤國,忠義軍又有内亂,大敵當前,卻還在自相殘殺。

    ” 黃蓉道:“蒙古兵不來便罷,倘若來了,咱們殺得一個是一個,當真危急之際,咱們還有小紅馬可賴。

    天下事原也憂不得這許多。

    ”郭靖正色道:“蓉兒,這話就不是了。

    咱們既學了《武穆遺書》中的兵法,又豈能不受嶽武穆‘盡忠報國’四字之教?他教的是‘破金’,其實是‘破敵’,用以‘破蒙’,那也無妨。

    咱倆雖人微力薄,卻也要盡心竭力,為國禦侮。

    縱然捐軀沙場,也不枉了父母師長教養一場。

    ”黃蓉素明他心意,歎道:“我原知難免有此一日。

    罷罷罷,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就是!” 兩人計議已定,心中反而舒暢,當下回入城中,對酌談論,想到敵軍壓境,面臨生離死别,比往日更增一層親密。

    直飲到二更時分,忽聽城外号哭之聲大作,遠遠傳來,極是慘厲。

    黃蓉叫道:“來啦!”兩人奔到城頭,隻見城外難民大至,扶老攜幼,人流滾滾不盡。

    原來忠義軍雖收複青州,但宋軍反而進攻忠義軍,忠義軍的将領又起叛亂,殺死了李全的哥哥李福,李全夫婦便派兵平亂,衆百姓怕亂,不敢進城,散居于山野之間,現下蒙古兵殺到,隻得逃向城中躲避。

     哪知守城官令軍士緊閉城門,不放難民入城。

    過不多時,李全加派士卒,彎弓搭箭對住難民,喝令退去。

    城下難民大叫:“蒙古兵殺來啦!”守城官隻不開城門。

    衆難民在城下号叫呼喊,哭聲震天。

     靖蓉二人站在城頭,極目遠望,但見遠處一條火龍蜿蜒而來,顯是蒙古軍的先鋒到了。

    郭靖久在成吉思汗麾下,熟知蒙古軍攻城慣例,常迫使敵人俘虜先登,眼見數萬難民集于城下,蒙古先鋒一至,青州城内城外軍民,勢非自相殘殺不可。

     此時情勢緊急,已無遲疑餘裕,郭靖站在城頭,振臂大呼:“青州城如給蒙古兵打破,沒人能活,是好漢子快跟我殺敵去!”那北門守城官是李全的親信,聽得郭靖呼叫,怒喝:“奸民擾亂人心,快拿下了!”郭靖從城頭躍下,右臂長出,抓住守城官前胸,舉起他身子,自己登上了他的坐騎。

     守城官兵中原多忠義之士,眼見難民在城下哀哭,許多俱是自己親友,盡懷不忿,見郭靖拿住守城官,不由得驚喜交集,并不上前救護長官。

    郭靖喝道:“快傳令開城!”那守城官性命要緊,隻得依言傳令。

    北門大開,難民如潮水般湧入。

     郭靖将守城官交與黃蓉看押,便欲提槍縱馬出城。

    黃蓉道:“等一等!”命守城官将甲胄脫下交與郭靖穿戴,在郭靖耳邊輕聲道:“假傳聖旨,領軍出城。

    ”反手拂中了那守城官穴道,将他擲在城門之後。

    郭靖心想此計大妙,當下朗聲大叫:“奉聖旨:臨安皇上派我守城抗敵,救護百姓!衆軍快随我出城禦敵。

    ”他内功深湛,這幾句話以丹田之氣叫将出來,雖然城内城外叫鬧喧嘩,但人人聽得清楚,霎時間竟爾寂靜半晌。

    慌亂之際,衆軍哪分辨得出真僞?兼之近來忠義軍自相殘殺,又與朝廷官兵對殺,軍令混亂,莫可适從,當此強敵壓境、驚惶失措之際,聽得有人領軍抗敵,四下裡齊聲歡呼。

     郭靖領了六七千人馬出得城來,見軍容不整,隊伍散亂,如何能與蒙古精兵對敵?想起《武穆遺書》中有雲:“事急用奇,兵危使詐。

    ”便傳下将令,命三千餘軍士赴東邊山後埋伏,聽号炮一響,齊聲呐喊,招揚旌旗,卻不出來厮殺;又命三千餘軍士赴西山後埋伏,聽号炮二響,也叫喊揚旗,虛張聲勢,又下令安排了号炮。

     兩隊軍士的統領見郭靖胸有成竹,指揮若定,各自接令領軍而去。

     待得難民全數進城,天已大明。

    耳聽得金鼓齊鳴,鐵騎奔踐,眼前塵頭大起,蒙古軍先鋒已迫近城垣。

     士隊中取過一槍一馬,随在郭靖身後。

    郭靖朗聲發令:“四門大開!城中軍民盡數躲入屋中,膽敢現身者,立即斬首!”其實他不下此令,城中軍民也早躲得影蹤全無,勇敢請纓的都已在東西兩邊山後埋伏。

    隻聽得背後鸾鈴聲響,兩騎馬馳到,李全夫婦分持刀槍,站在靖蓉二人身側。

    黃蓉見那楊妙真頂盔貫甲,英風飒飒,手中一杆梨花槍擦得雪亮,心中暗贊。

     蒙古軍鐵騎數百如風般馳至,但見青州城門大開,一男一女兩個少年騎馬綽槍,站在護城河的吊橋之前,身後隻男女二人護衛。

    統帶先鋒的千夫長看得奇怪,不敢擅進,飛馬報知後隊的萬夫長。

     那萬夫長久曆戰陣,得報後甚是奇怪,心想世上哪有此事,忙縱馬來到城前,遙遙望見郭靖,先自吃了一驚。

    他西征之時,數見郭靖疊出奇謀,攻城克敵,戰無不勝,飛天進軍攻破撤麻爾罕城之役,尤令他欽佩得五體投地,蒙古軍中至今津津樂道,此時見郭靖擋在城前,城中卻空蕩蕩的沒半個人影,料得他必有妙策,哪敢進攻?在馬上抱拳行禮,叫道:“金刀驸馬在上,小人有禮了。

    ” 郭靖還了一禮,卻不說話,那萬夫長勒兵退後,飛報統帥。

    過了一個多時辰,大纛招展下一隊鐵甲軍铿锵而至,擁衛着一位少年将軍來到城前,正是四皇子拖雷。

     拖雷飛馬突出衛隊之前,大叫:“郭靖安答,你好麼?”郭靖縱馬上前,叫道:“拖雷安答,原來是你!”他二人往常相見,必互相歡喜擁抱,此刻兩馬馳到相距五丈開外,卻不約而同地一齊勒馬。

    郭靖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