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琴音朗朗聞雁落,劍氣沉沉作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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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毒蒺藜,側身讓開,身子剛讓到右邊,三枚毒蒺藜已迎面打到。

     趙半山迎面一個&ldquo鐵闆橋&rdquo,三枚毒蒺藜剛從鼻尖上擦過,叫了一聲&ldquo好!&rdquo剛要站起,又是三枚毒蒺藜向下盤打來。

    龍駿轉眼之間,也發出七件暗器,稱做&ldquo連環三擊&rdquo。

    趙半山人未仰起,左手一粒飛蝗石,右手一枚鐵蓮子,将兩枚毒蒺藜打在水中,待中間一枚飛到,伸手接住,放在懷裡,眼見他暗器手段果然不凡,暗忖此人陰險毒辣,定有詭計,可别上了他當,手一揚,三枚金錢镖分打他上盤&ldquo神庭穴&rdquo、乳下&ldquo天池穴&rdquo,下盤&ldquo血海穴&rdquo。

    龍駿見他手動,已拔起身子,竄向另一條小船。

     趙半山看準他落腳之處,一枝甩手箭甩出,龍駿舉手想接,忽然一樣奇形兵刃彎彎曲曲的旋飛而至,急忙低頭相避,說也奇怪,那兵刃竟又飛回趙半山手中。

    他伸手一抄,又擲了過來。

    龍駿從未接過他這獨門暗器&ldquo回龍璧&rdquo,一吓之下,心神已亂,不提防迎面又是兩粒菩提子飛來,左眉尖&ldquo陽白穴&rdquo、左肩&ldquo缺盆穴&rdquo同時打中,身子一軟,癱跪船頭。

     衆侍衛見他跌倒,無不大驚。

    與龍駿齊名大内的&ldquo一葦渡江&rdquo褚圓仗劍來救,劍護面門,縱身向龍駿躍去,人在半空,見對面也有一人挺劍跳來。

     褚圓躍起在先,早一步落在船頭,左手捏個劍決,右手劍挽個順勢大平花,橫斬迎面縱來那人項頸,想将他逼下水去。

     哪知那人身在半空,劍鋒直刺褚圓右腕,正所謂&ldquo善攻者攻敵之必守&rdquo,雖在夜中,這一劍又準又快,霎時間攻守易勢。

    褚圓急忙縮手,劍鋒掠下挽個逆花,直刺敵足,這一招是達摩劍術中的&ldquo虛式分金&rdquo。

    那人左足虛晃一腳,右足直踢褚圓右腕。

    褚圓提手急避,未及變招,那人已站在船頭。

    月光下隻見他身穿道裝,左手袖子束在腰帶之中。

     褚圓原是和尚,法名智圓,後來犯了清規,被追繳度牒,逐出廟門,他索性還了俗,改名褚圓,仗着一手達摩劍精妙陰狠,竟做到皇帝的貼身侍衛。

    他原在空門,還俗後又長在禁城,江湖上之事不大熟悉,但見來敵劍法迅捷,生平未見,卻不知道那是七十二手追魂奪命劍獨步天下的無塵道人,當即喝問:&ldquo來者是誰?&rdquo無塵笑道:&ldquo虧你也學劍,不知道我麼?&rdquo褚圓一招&ldquo金剛伏虎&rdquo接着一招&ldquo九品連台&rdquo,一劍下斬,一劍上挑。

    無塵笑道:&ldquo劍法倒也不錯,再來一記&lsquo金輪度劫&rsquo!&rdquo話剛出口,褚圓果然搶向外門,使了一招&ldquo金輪度劫&rdquo。

    他劍招使出,心中一怔:&ldquo怎麼他知道?&rdquo 無塵微微一笑,劍鋒分刺左右,喝道:&ldquo你使&lsquo浮丘挹袖&rsquo,再使&lsquo洪崖拍肩&rsquo!&rdquo話剛說完,褚圓果然依言使了這兩招。

    這哪裡是性命相撲,就像是師父在指點徒弟。

    褚圓素來自負,兩招使後,退後兩步,凝視對方,又羞又怒,又是驚恐。

    其實無塵深知達摩劍法的精微,眼見褚圓造詣不凡,劍鋒所至,正是逼得他非出那一招不可之處,事先卻叫了招數的名頭。

    這一來先聲奪人,褚圓一時不敢再行進招。

     駱冰在船梢掌槳,笑吟吟的把船劃到陳家洛與乾隆面前,好教皇帝看清楚部屬如何出醜。

    其時趙半山已将龍駿擒住,徐天宏在低聲逼他交出解藥。

    龍駿閉目不語。

    徐天宏将刀架在他頸中威吓,他仍是不理,心中盤算:&ldquo我甯死不屈,回去皇上定然有賞,隻要稍有怯意,削了皇上顔面,我一生前程也就毀了。

    在皇上面前,諒這些土匪也不敢殺我。

    &rdquo 無塵喝道:&ldquo我這招是&lsquo仙人指路&rsquo,你用&lsquo回頭是岸&rsquo招架!&rdquo褚圓下定決心,偏不照他的話使劍。

    哪知無塵劍鋒直戳他右頰,褚圓苦練達摩劍法二十餘年,心劍合一,勢成自然,已是根深蒂固,敵劍既然如此刺到,不得不左訣平指轉東,右劍橫劃,兩刃作天地向,正是一招&ldquo回頭是岸&rdquo。

     無塵一招&ldquo仙人指路&rdquo逼褚圓以&ldquo回頭是岸&rdquo來招架,意存雙關,因道家求仙,釋家學佛,自己指點對方迷津,叫他認輸回頭。

    褚圓一招使出,見無塵縮回長劍,目光似電,盯住了自己,不由得進固不敢,退又不是,十分狼狽。

    無塵喝道:&ldquo我這招&lsquo當頭棒喝&rsquo,你快&lsquo橫江飛渡&rsquo!&rdquo說罷,長劍平挑,當頭劈下。

    褚圓身随劍轉,回劍橫掠,左手劍訣壓住右肘,這一招不是達摩劍術中的&ldquo橫江飛渡&rdquo是甚麼? 乾隆略懂武藝,雖身手平庸,但大内奇材異能之士甚多,他從小看慣,見識卻頗淵博,見無塵喊聲未絕,褚圓已照着他的指點應招,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卻又不禁寒心,暗忖:&ldquo褚圓在大内衆侍衛中已算一等高手,可是與這些匪徒一較量,竟然給人家耍猴兒般玩弄,一旦真有緩急,這些人濟得甚事?&rdquo他可不知道無塵劍法海内無對,褚圓遇到他自是動彈不得。

    也是今晚适逢其會,讓乾隆見識到天下第一劍的劍法,他竟以為&ldquo匪幫&rdquo中如此人材極夥,那也是想得左了。

     乾隆又看幾招,再也難忍,對白振道:&ldquo叫他回來。

    &rdquo白振叫道:&ldquo褚兄,主人叫你回來。

    &rdquo褚圓巴不得有此一叫,隻因滿清軍法嚴峻,臨陣退縮必有重刑,他進退兩難,正在萬般無奈之際,忽有皇命,如逢大赦,忙回劍護身,便欲回跳。

    無塵喝道:&ldquo早叫你走,你不走,現在想走,嘿嘿,道爺可不放了!&rdquo長劍閃動,褚圓隻見前後左右都是敵劍,全身立被裹于一團劍氣之中,哪敢移動半步,隻覺臉上身上涼飕飕地,似有一柄利刃周遊劃動。

     白振見褚圓無法退出,縱身向兩人撲将過來,伸出雙爪,便來硬奪無塵長劍。

    無塵見他來得兇猛,劍鋒一圈,反刺對方下盤。

    白振的武藝比之褚圓可高明得多了,左手兩根手指搭着劍鋒,右手一掌向他左肩打去。

    無塵缺了左臂,不免吃虧,敵人攻向左側,隻有退避,無法反擊,身子一側,右劍直刺敵人咽喉,這一劍當真迅捷無倫。

    白振出手神速,竟然不輸無塵劍招,斜身避劍,右掌繼續追擊對方左肩,無塵向後退出一步,右手手腕已被他抓住。

    趙半山、徐天宏、駱冰等等看得親切,不由得齊聲呼叫。

     劍光掌影中無塵左腳飛起,直踢對方右胯。

    白振向左一避,借勢仍奪長劍。

    無塵左腳未落,右腳跟着踢出。

    白振萬想不到他出腿有如電閃,生平從所未見,手爪一松,急忙後退。

    無塵右腿落空,左腿跟上,這一下白振再也躲避不了,右股上重重着了一腳,一個踉跄,險險跌入湖中。

    他下盤穩實,随即站定,身子傾斜,卻仍屹立船邊,雙手疾向無塵雙目抓到。

    無塵側頭避讓,肩頭已被他手掌擊中。

    無塵罵了一聲,連環迷蹤腿一腿快如一腿,連綿不斷,左腳甫起,右腳跟着飛出。

    白振立即變招,眼見對方一腿又到,忙拔身縱高。

    這兩位大高手武功均以快速見長,此刻兔起鹘落,星丸跳躍,連經數變,旁人看得眼也花了。

     駱冰坐在後梢,見白振躍起,木槳抄起一大片水向他潑去。

    白振本拟落在船頭,空手和無塵的長劍拚鬥一場,忽見一片白晃晃的湖水迎頭澆來,情急之下,在空中打個筋鬥,倒退落回花艇,總算他身手矯捷,饒是如此,下半身還是被澆得濕淋淋的十分狼狽。

     豈知比起褚圓來,直是算不了甚麼。

    原來褚圓得他來援,逃出了無塵劍光籠幕,跳回花艇,驚魂甫定,正要站到乾隆背後,忽然玉如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隻見乾隆皺起眉頭,陳家洛似笑非笑,各人神色都是十分奇特。

    他心中一愕,一陣微風吹來,頓感涼意,一看自身,這一驚非同小可,原來全身衣服已被無塵割成碎片,七零八落,不成模樣,頭上又是熱辣辣地,一摸頭臉,辮子、頭發、眉毛均被剃得幹幹淨淨,又驚又羞,忽然間褲子又向下溜去,原來褲帶也給割斷了,忙伸雙手去搶褲子,噗的一聲,手裡長劍跌入湖中。

     乾隆眼見手下三名武藝最高的侍衛都被打得狼狽萬狀,知道再比下去也讨不到便宜,對陳家洛道:&ldquo陸兄這幾位朋友果然藝業驚人,何不随着陸兄為朝廷出力?将來光祖耀宗,封妻蔭子,才不辜負了一副好身手。

    像這般淪落草莽,豈不可惜?&rdquo原來乾隆頗有才略,這時非但不怒,反生籠絡豪傑以為己用之念。

    陳家洛笑道:&ldquo我這些朋友都和小弟一樣,甯可在江湖閑散适意。

    兄台好意,大家心領了。

    &rdquo乾隆道:&ldquo既然如此,今晚叨擾已久,就此告辭。

    &rdquo說罷望着尚在趙半山船中的龍駿。

    陳家洛叫道:&ldquo趙三哥,把東方先生的從人放回吧!&rdquo駱冰叫道:&ldquo那不成!心硯中了他的毒蒺藜,他不肯給解藥。

    &rdquo說着又将船劃近了些。

    乾隆向李可秀輕輕囑咐幾句,轉頭對龍駿道:&ldquo拿解藥給人家。

    &rdquo龍駿道:&ldquo小的該死,解藥留在北京沒帶出來。

    &rdquo 乾隆眉頭一皺便不言語了。

    陳家洛道:&ldquo趙三哥,放了他吧!&rdquo趙半山心想總舵主還不知道毒蒺藜的厲害,可是亦不便公然施刑,而且此人如此兇悍,隻怕施刑也自無用,即使從他身邊搜出解藥,不明用法,也是枉然,此刻隻要一放走,再要拿他便不容易,何況心硯命懸一線,又怎能耽擱?但總舵主之令卻又不能不遵,當下十分躊躇。

     徐天宏道:&ldquo三哥,那兩枚毒蒺藜給我。

    &rdquo趙半山不明他用意,從懷裡将兩枚毒蒺藜掏出,一枚是從心硯肩上起下,一枚是比暗器時接過來的。

    徐天宏接過,左手一拉,嗤的一聲,将龍駿胸口衣服扯了一大片,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右手一舉,噗噗噗,毒蒺藜在他胸口連戳三下,打了六個小洞。

     龍駿&ldquo啊喲&rdquo一聲大叫,吓得滿頭冷汗。

    徐天宏将毒蒺藜交還趙半山,高聲對陳家洛道:&ldquo陸公子,請你給幾杯酒。

    我們要和這位龍爺喝兩杯,交個朋友,馬上放他回來。

    &rdquo 陳家洛道:&ldquo好。

    &rdquo玉如意在三隻酒杯中斟滿了酒。

    陳家洛道:&ldquo三哥,酒來了。

    &rdquo拿起酒杯擲去,一隻酒杯平平穩穩的從花艇飛出。

    趙半山伸手輕輕接住,一滴酒也沒潑出。

    衆人喝彩聲中,其餘兩杯酒也飛到了趙半山手裡。

     徐天宏接過酒杯,說道:&ldquo龍爺,咱們幹一杯!&rdquo龍駿傷口早已麻癢難當,見到酒來更如見了蛇蠍,驚懼萬狀,緊閉嘴唇,死咬牙關。

    要知酒一入肚,血行更快,劇毒急發,立時斃命。

    徐天宏笑道:&ldquo喝吧,何必客氣?&rdquo小指與無名指箝緊他鼻孔,大拇指和食指在他兩頰用力一捏,龍駿隻得張嘴,徐天宏将三杯酒灌了下去。

     龍駿三杯酒落肚,片刻之間胸口麻木,大片肌肉變成青黑,性命已在呼吸之間,他自知毒蒺藜毒性可怖之至,哪裡還敢倔強,性命要緊,功名富貴隻好不理了,顫聲道:&ldquo放開我穴道,我&hellip&hellip我&hellip&hellip我&hellip&hellip拿解藥出來。

    &rdquo趙半山一笑,一揉一拍,解開他閉住的穴道。

    龍駿咬緊牙關,從袋裡摸出三包藥來,說道:&ldquo紅色的内服,黑色的吸毒,白色的收口。

    &rdquo話剛說完,人已昏了過去。

     趙半山忙将一撮紅色藥末在酒杯裡用湖水化了,給心硯服下,将黑藥敷上傷口,不一會,隻見黑血汩汩從傷口流出。

    駱冰随流随拭,黑血漸漸變成紫色,又變成紅色,心硯,&ldquo啊喲,啊喲&rdquo的叫了起來,趙半山再把白色藥末敷上,笑道:&ldquo小命拾回來啦!&rdquo 徐天宏恨龍駿歹毒,将三包藥都放入懷中,大聲道:&ldquo你的解藥既然留在北京,即刻回京去取解藥,也還來得及。

    &rdquo趙半山見到龍駿的慘狀,心有不忍,向徐天宏把藥要了過來,給他敷服。

     陳家洛向乾隆道:&ldquo小弟這幾個朋友都是粗魯之輩,不懂禮數,仁兄幸勿見責。

    &rdquo乾隆幹笑幾聲,舉手說道:&ldquo今日确是大增見聞。

    就此别過。

    &rdquo 陳家洛叫道:&ldquo東方先生要回去了,船靠岸吧!&rdquo艄公答應了,花艇緩緩向岸邊劃去。

     數百艘小船前後左右擁衛,船上燈籠點點火光,天上一輪皓月,都倒映在湖水之中,湖水深綠,有若碧玉。

    陳家洛見此湖光月色,心想:&ldquo西湖方圓号稱千頃。

    昔賢有詩詠西湖夜月,雲:&lsquo寒波拍岸金千頃,灏氣涵空玉一杯。

    &rdquo麗景如此,誠非過譽。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