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金風野店書生笛,鐵膽荒莊俠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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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會家,可是見他路道不正,總是滿腹懷疑:&ldquo聽口音不是本地人,難道是個偷雞摸狗的小賊?到鐵膽莊來太歲頭上動土,膽子是甚麼東西打的?&rdquo但鐵膽莊向來奉公守法,卻也不敢造次擅自扣人,隻得送他出去。

     童兆和一面走,一面東張西望,想查看駱冰他們的所在。

     孟健雄疑心他是給賊人踩道,發話道:&ldquo朋友,招子放亮點,你可知道這是甚麼地方?&rdquo 童兆和假作癡呆道:&ldquo這麼大的地方,說是東嶽廟嘛,可又沒菩薩。

    &rdquo孟健雄送過吊橋,冷笑道:&ldquo朋友,有空再來啊!&rdquo童兆和再也忍不住了,說道:&ldquo不成,得給我大舅子道喜去。

    他新當上大夫啦,整天給人脫衣服驗傷。

    &rdquo孟健雄聽他說話不倫不類,一怔之下,才明白是繞彎子罵人,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嘿嘿一笑,揚長進莊。

    童兆和被他這一拍,痛入骨髓,&ldquo孫子王八蛋&rdquo的罵個不休,找到了坐騎,奔回三道溝安通客棧。

     一進店房,隻見張召重、吳國棟和镖行的人圍坐着商議,還有七八個面生之人,議論紛紛,猜想文泰來逃往何處,打死韓春霖和馮輝的那個老頭又是何人。

    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個個皺起眉頭,為走脫了欽犯而發愁。

     童兆和得意洋洋,把文泰來的蹤迹說了出來,自己受人家擺布的事當然隐瞞不說。

    張召重一聽大喜,說道:&ldquo咱們就去,童老弟請你帶路。

    &rdquo他本來叫他&ldquo老童&rdquo,一高興,居然叫起&ldquo老弟&rdquo來。

    童兆和連連答應,周身骨頭為之大輕,登時便沒把镖行中的衆镖頭瞧在眼裡,不住口的大吹如何施展輕功,如何冒險追蹤,說道:&ldquo那是皇上交下來的差使,又是張大人的事,姓童的拚了命也跟反賊們泡上了。

    &rdquo 吳國棟一臂折斷,已請跌打醫生接了骨,聽他醜表功表之不已,忙給他和新來的幾人引見。

    童兆和一聽,吃了一驚,原來都是官府中一流好手:那是大内賞穿黃馬褂的四品侍衛瑞大林,鄭親王府武術總教頭萬慶瀾,九門提督府記名總兵成璜,湖南辰州言家拳掌門人言伯乾,以及天津與保定的幾個名捕頭。

     為了捉拿文泰來,這許多南北滿漢武術名家竟雲集三道溝這小小市鎮。

    當下一行人摩拳擦掌,向鐵膽莊進發。

     陸菲青冒着撲面疾風,縱馬往西,過烏金峽長嶺時,見昨日嶺上惡戰所遺血漬已被雨水沖得幹幹淨淨。

    一口氣奔出四五十裡地,到了一個小市集,一番馳騁,精神愈長,天色未黑,原可繼續趕路,但馬力已疲,嘴邊盡泛白沫,氣喘不已。

    文泰來之事勢如星火,後援早到一刻好一刻,正自委決不下,忽見市集盡頭有個回人手牽兩馬,東西探望,似在等人。

    那兩匹馬身高骠肥,毛色光潤,心中一動,走上前去,向他買馬。

     那回人搖搖頭。

    他取出布囊,摸了一錠大銀遞過,約有二十來兩,那回人仍是搖頭。

    他心中焦躁,倒提布囊,囊中六七錠小銀子都倒将出來,連大錠一起遞過!那回人揮手叫他走開,似說馬是決不賣的,不必在此羅唆。

    陸菲青好生懊喪,把銀子放回囊中。

    那回人一眼瞥見他掌中幾錠小銀子之間夾着一顆鐵蓮子,伸手取過,向着暗器上所刻的羽毛花紋仔細端詳。

    原來那晚陸菲青帳外窺秘,霍青桐以鐵蓮子相射,給他彈入茶壺,其後随手放入囊中,也便忘了。

    那回人詢問鐵蓮子從何而來。

     陸菲青靈機一動,說那個頭插羽毛、手使長劍的回族少女是他朋友,此物是她所贈。

    那回人點點頭,又仔細看了一下,放還陸菲青掌中,将一匹駿馬的缰繩交了給他。

    陸菲青大喜,忙再取出銀子。

    回人搖手不要,牽過陸菲青的坐騎,轉身便走。

    陸菲青心道:&ldquo瞧不出這麼花朵兒般的一個小姑娘,在回人之中竟有偌大聲勢,一顆鐵蓮子便如令箭一般。

    &rdquo 原來這回人正是霍青桐的族人。

    他們這次大舉東來奪經,沿站設樁,以便調動人手,傳遞消息。

    他見這漢人老者持有霍青桐的鐵蓮子匆匆西行,隻道是本族幫手,毫不猶豫,便将好馬換了給他。

     陸菲青縱馬疾馳,前面鎮上又遇到了回人,他把鐵蓮子一取出,立時又換到了一匹養足了力氣的好馬。

    這次更加來得容易,因回人馬匹後腿上烙有部族印記,他拿去換的即是他們本族馬匹,當然更無懷疑。

     陸菲青一路換馬,在馬上吃點幹糧,一日一夜趕了六百多裡,第二日傍晚到達安西。

    他武功精湛,武當派講究的又是内力修為,但畢竟年歲已高,這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奔馳下來,也已十分疲累。

    一進城,取出文泰來所給紅花,插在襟頭。

    走不上幾步,迎面就有兩名短裝漢子過來,抱拳行禮,邀他赴酒樓用飯,陸菲青也不推辭。

    到了酒樓,一名漢子陪他飲酒,另一個說聲&ldquo失陪&rdquo就走了。

    相陪的漢子執禮甚恭,一句話不問,隻是叫菜勸酒。

     三杯酒落肚,門外匆匆進來一人,上前作揖。

    陸菲青忙起身還禮,見那人穿一件青布長衫,三十歲左右年紀,雙目炯炯,英氣逼人。

    那人請教姓名,陸菲青說了。

    那人道:&ldquo原來是武當派陸老前輩,常聽趙半山三哥說起您老大名,在下好生仰慕,今日相會,真是幸事。

    &rdquo陸菲青道:&ldquo請教尊姓大名。

    &rdquo那人道:&ldquo晚輩衛春華。

    &rdquo原先相陪之人說道:&ldquo老英雄請寬坐。

    &rdquo向陸衛二人行禮而去。

    衛春華道:&ldquo敝會少舵主和許多弟兄都在本地,要是得知老前輩大駕光臨,大夥兒一定早來迎接了。

    不知老前輩是否可以賞臉移步,好讓大家拜見。

    &rdquo陸菲青道:&ldquo好極了,我趕來原有要事奉告。

    &rdquo衛春華要再勸酒,陸菲青道:&ldquo事在緊急,跟貴會衆英雄會見後再飲不遲。

    &rdquo 當下衛春華在前帶路,走出酒樓,掌櫃的也不算酒錢。

    陸菲青心想,看來這酒樓是紅花會聯絡之所。

    兩人上馬出城。

    衛春華問道:&ldquo老前輩已遇到了我們文四哥文四嫂?&rdquo陸菲青道:&ldquo是啊,你怎知道?&rdquo衛春華道:&ldquo老前輩身上那朵紅花是文四哥的,這花有四片綠葉相襯。

    &rdquo陸菲青心想:&ldquo這是他們會中暗記,這人坦然相告,那是毫不見外,當我是自己人了。

    &rdquo 不一會,來到一所道觀。

    觀前觀後古木參天,氣象宏偉,觀前一塊匾額寫着&ldquo玉虛道院&rdquo四個大字。

    觀前站着兩名道人,見了衛春華很是恭謹。

    衛春華肅容入觀,一名小道童獻上茶來。

     衛春華在道童耳邊說了幾句話,道童點頭進去。

    陸菲青剛要舉杯喝茶,隻聽得内堂一人大叫:&ldquo陸大哥,你可把小弟想死了&hellip&hellip&rdquo話聲未畢,人已奔到,正是他當年的刎頸之交趙半山。

     老友相見,真是說不出的歡喜。

    趙半山一疊連聲的問:&ldquo這些年來在哪裡?怎麼會到這裡的?&rdquo陸菲青且自不答,說道:&ldquo趙賢弟,咱們要緊事先談。

    貴會文四當家眼下可在難中。

    &rdquo當下将文泰來與駱冰的事大略一說,隻把趙衛兩人聽得慘然變色。

    衛春華沒聽完,便快步入内報訊。

    趙半山細細詢問文駱二人傷勢詳情。

     陸菲青還未說完,隻聽得衛春華在院子中與一人大聲争執。

    那人叫道:&ldquo你攔着我幹甚麼?我非得馬上趕到四哥身邊不可。

    &rdquo衛春華道:&ldquo你就是這麼急性子,大夥兒總先得商量商量,再由少舵主下令派誰去接四哥呀。

    &rdquo那人仍是大叫大嚷的不依。

     趙半山拉着陸菲青的手出去,見那大聲喧嘩吵鬧之人是個駝子。

    陸菲青記得正是那天用手割斷李沅芷馬尾之人。

    衛春華在駝子身上推了一把,道:&ldquo去見過陸老前輩。

    &rdquo那駝子走将過來,楞着眼瞪視半晌,不言不語。

    陸菲青隻道他記得自己相貌,還在為那天李沅芷笑他而心中不快,正想道歉,那駝子忽道:&ldquo你一天一晚趕了六百多裡,來替文四哥四嫂報信,我章駝子謝謝你啦!&rdquo話一說完,突然跪下,就在石階上咚咚咚咚磕了四個響頭。

     陸菲青待要阻止,已經不及,隻得也跪下還禮。

    那駝子早已磕完了頭,站起身來,說道:&ldquo趙三哥,衛九哥,我先走啦。

    &rdquo趙半山想勸他稍緩片刻,那駝子頭也不回,直竄出去,剛奔出月洞門,外面進來一人,一把拉住駝子,問道:&ldquo到哪裡去?&rdquo駝子道:&ldquo瞧四哥四嫂去,跟我走吧。

    &rdquo不由那人分說,反手拉了他手腕便走。

    趙半山叫道:&ldquo七弟你就陪他去吧。

    &rdquo那人遙遙答應。

     原來那駝子姓章名進,最是直性子。

    他天生殘疾,可是神力驚人,練就了一身外家的硬功夫。

    他身有缺陷,最惱别人取笑他的駝背,他和人說話時自稱&ldquo章駝子&rdquo,那是好端端地,然而别人若是在他面前提到個&ldquo駝&rdquo字,甚至沖着他的駝背一笑,這人算是惹上了禍啦。

    笑他之人如是常人也還罷了,如會武藝,往往就被他結結實實的打上一頓。

    他在紅花會中最聽駱冰的話,因他脾氣古怪,旁人都忌他三分,駱冰卻憐他殘廢,衣着飲食,時加細心照料,當他是小兄弟一般。

    他聽到文泰來夫婦遇難,熱血沸騰,一股勁就奔去赴援。

    章進在紅花會中排行第十,剛才被他拉去的是坐第七把交椅的徐天宏。

    其人身材矮小,足智多謀,是紅花會的軍師,武功也頗不弱,江湖上送他一個外号,叫做&ldquo武諸葛&rdquo。

     趙半山把這兩人的情形大略一說,紅花會衆當家陸續出來厮會,全是武林中成名的英雄好漢,陸菲青在途中大半也都見過。

    趙半山一一引見,各人心急如焚,連客套話也都省了。

    陸菲青把文泰來的事擇要說了,那位獨臂二當家無塵道人道:&ldquo咱們見少舵主去。

    &rdquo 大夥走向後院,進了一間大房,隻見闆壁上刻着一隻大圍棋盤,三丈外兩人坐在炕上,手拈棋子,向那豎立的棋局投去,一顆顆棋子都嵌在棋道之上。

    陸菲青見多識廣,可從未見過有人如此下棋。

    持白子的是個青年公子,身穿白色長衫,臉如冠玉,似是個貴介子弟。

    持黑子的卻是個莊稼人打扮的老者。

    老者發子之時,每着勢挾勁風,棋子深陷闆壁。

    陸菲青暗暗心驚:&ldquo這人不知是哪一位英雄,發射暗器的手勁準頭,我生平還沒見過第二位。

    &rdquo眼見黑子勢危,白子一投,黑子滿盤皆輸,那公子一子投去,準頭稍偏,沒嵌準棋道交叉之處。

    老者呵呵笑道:&ldquo你不成啦,認輸吧!&rdquo推棋而起,顯然是輸了賴皮。

    那公子微微一笑,說道:&ldquo待會再和師父下過。

    &rdquo那老者見衆人進來,也不招呼行禮,揚長出門。

    (按:中國古來慣例,下圍棋尊長者執黑子,日本亦然,至近代始變。

    ) 趙半山向那公子道:&ldquo少舵主,這位是武當派前輩名宿陸菲青陸大哥。

    &rdquo又向陸菲青道:&ldquo這位是我們少舵主,兩位多親近親近。

    &rdquo那少舵主拱手道:&ldquo小侄姓陳名家洛,請老伯多多指教。

    小侄曾聽趙三哥多次說起老伯大名,想像英風,常恨無緣拜會。

    适才陪師父下棋,不知老伯駕到,未曾恭迎,失禮之極,深感惶恐。

    &rdquo陸菲青連稱不敢,心下詫異,見這少舵主一副模樣直是個富貴人家的纨褲子弟,兼之吐屬斯文,和這些草莽群豪全不相類。

     趙半山把文泰來避難鐵膽莊之事向陳家洛說了,請示對策。

    陳家洛向無塵道人道:&ldquo請道長吩咐吧。

    &rdquo無塵身後一條大漢站了出來,厲聲說道:&ldquo四哥身受重傷,人家素不相識,連日連夜趕來報信,咱們自己還在你推我讓,讓到四哥送了命,那再不讓了吧?老當家的遺命誰敢不遵?少舵主你不奉義父遺囑就是不孝,你要是瞧我們兄弟不起,不肯做頭腦,那麼紅花會七八萬人全都散了夥吧!&rdquo陸菲青看那人又高又肥,臉色黝黑,神态威猛,剛才趙半山引見是會中坐第八交椅的楊成協。

     群雄紛紛說道:&ldquo咱們蛇無頭不行,少舵主若再推讓,教大家都寒了心。

    四哥現下身在難中,大家聽少舵主将令趕去相救。

    &rdquo無塵道:&ldquo紅花會上下七萬多人,哪一個不聽少舵主号令,教他吃我無塵一劍。

    &rdquo陳家洛見衆意如此,好生為難,雙眉微蹙,沉吟不語。

     西川雙俠中的常赫志冷冷的道:&ldquo兄弟,少舵主既然瞧不起咱們,咱哥兒倆把四哥接回之後,就回西川去!&rdquo常伯志接口道:&ldquo哥哥說得對,就這麼辦。

    &rdquo 陳家洛知道再不答允,定當傷了衆兄弟的義氣,當下團團一揖,說道:&ldquo兄弟不是不識擡舉,實因自知年輕識淺,量才量德,均不足擔當大任。

    但各位如此見愛,從江南遠道來到塞外,又有我義父遺命,叫我好生為難。

    本來想等文四哥到後,大家從長計議。

    現下文四哥有難,無可再等,各位又非要我答允不可,恭敬不如從命,這就聽各位兄長吩咐吧。

    &rdquo紅花會群雄見他答允出任總舵主,歡然喝彩,如釋重負。

     無塵道人道:&ldquo那麼便請總舵主拜祖師、接令花。

    &rdquo 陸菲青知道各幫各會都有特定的典禮儀式,總舵主是全會之主,接位就任,更是非同小可,自己是外人,不便參與,當下向陳家洛道了喜告退。

    長途跋涉之後,十分困倦,趙半山引他到自己房裡洗沐休息。

    一覺醒來,已是深夜。

    趙半山道:&ldquo總舵主已率領衆兄弟分批趕赴鐵膽莊,知道大哥一夜未睡,特留小弟在此相陪,咱哥兒倆明日再去。

    &rdquo 故交十多年未見,話盒子一打開,哪裡還收得住?這些年來武林中的恩恩怨怨,生生死死,直談到東方泛白,還隻說了個大概。

    陸菲青避禍隐居,于江湖上種種風波變亂,一無所知,此時聽趙半山說來,真是恍如隔世,聽到悲憤處目眦欲裂,壯烈處豪氣填膺,又問:&ldquo你們總舵主年紀這樣輕,模樣就像個公子哥兒,怎地大家都服他?&rdquo趙半山道:&ldquo這事說來話長,大哥再休息一會,待會兒咱們一面趕路一面談。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