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古道騰駒驚白發，危巒快劍識青翎
關燈
小
中
大
這枝袖箭可不是射向陸菲青，人影一閃，有人伸手把袖箭接了去。
那人一長身，張口便欲叫陣。
陸菲青縱身過去，低聲喝道：&ldquo别作聲，跟我來！&rdquo那人正是李沅芷。
窗内毫無動靜，沒人追出。
陸菲青拉着她手，蛇行虎伏，潛行窗下，把她拉入自己店房。
燈下一看，見她已換上了夜行裝束，但仍是男裝，也不知是幾時預備下的，臉上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當下莊容說道：&ldquo沅芷，你知那是甚麼人？幹麼要跟他們動手？&rdquo這一下可把李沅芷問得張口結舌，答不上來，呆了半晌，才忸怩道：&ldquo他們幹麼打我一袖箭？&rdquo她自是隻怪别人，殊不知自己偷聽旁人陰私，已犯了江湖大忌。
陸菲青道：&ldquo這兩人如不是綠林道，就是幫會中的。
内中一人我知道，武功決不在你師父之下。
他們定有急事，是以連夜趕路。
這枝袖箭也不是存心傷人，隻不過叫你别多管閑事。
真要射你，怕就未必接得住。
快去睡吧。
&rdquo說話之間，隻聽開門聲、馬蹄聲，那兩人已急速走了。
給李沅芷這樣一鬧，陸菲青心想這時去見老友，多有不便，也不追出去會面。
次日騾隊又行，出得鎮來，走了一個多時辰，離雙塔堡約已三十裡。
李沅芷道：&ldquo師父，對面又有人來了。
&rdquo隻見兩騎棗紅馬奔馳而來。
有過了昨晚之事，師徒倆對迎面而來之人都留上了心。
兩匹馬一模一樣，伸駿非凡，更奇的是馬上乘客也一模一樣，都是四十左右年紀，身材又高又瘦，臉色蠟黃，眼睛凹進，眉毛斜斜的倒垂下來，形相甚是可怖，顯然是一對孿生兄弟。
這兩人經過騾隊時都怪目一翻，向李沅芷望了一眼。
李沅芷也向他們瞪了一眼，把馬一勒，一副要打架不妨上來的神色。
這兩人毫不理會，徑自催馬西奔。
李沅芷道：&ldquo哪裡找來這麼一對瘦鬼？&rdquo 陸菲青見這兩人的背影活像是兩根竹竿插在馬上，蓦地醒覺，不由得失聲道：&ldquo啊，原來是他們！&rdquo李沅芷忙問：&ldquo師父識得他們？&rdquo陸菲青道：&ldquo那定是西川雙俠，江湖上人稱黑無常、白無常的常家兄弟。
&rdquo李沅芷噗嗤一笑，說道：&ldquo他們姓得真好，綽号也好，可不是一對無常鬼嗎？&rdquo陸菲青道：&ldquo女孩子家别風言風語的，人家長得難看，本領可不小！我跟他們沒會過面，但聽人說，他倆是雙生兄弟，從小形影不離。
哥兒倆也不娶親，到處行俠仗義，闖下了很大的萬兒來。
尊敬他們的稱之為西川雙俠，怕他們的就叫他倆黑無常、白無常。
&rdquo李沅芷道：&ldquo這兩人不是一模一樣嗎？怎麼又有黑白之分？&rdquo 陸菲青道：&ldquo聽人說，常家兄弟身材相貌完全一樣，就是哥哥眼角上多了一粒黑痣，所以起名叫做常赫志，弟弟沒痣，叫常伯志。
他們是青城派慧侶道人的徒弟。
慧侶道人一死，黑沙掌的功夫，江湖上多半沒人在他二人之上了。
這兩兄弟是川江上著名的俠盜，一向劫富濟貧，不過心狠手辣，因此得了這難聽的外号。
&rdquo李沅芷道：&ldquo他們到這邊塞來幹麼呀？&rdquo陸菲青道：&ldquo我也真捉摸不定，從來沒聽說他兩兄弟在塞外做過案。
&rdquo李沅芷道：&ldquo這對無常鬼要是敢來動我們的手，就讓他們試試師父的白龍劍。
&rdquo剛才這對兄弟瞪了她一眼，姑娘心中可不樂意了，不好意思說&ldquo試試姑娘的寶劍&rdquo，就把師父先給拉扯上。
陸菲青道：&ldquo聽說他兄弟從不單打獨鬥，對付一個是兩哥兒齊上，對付十個也是兩哥兒齊上。
&rdquo他幹笑一聲：&ldquo你師父這把老骨頭，怕經不起他們四個拳頭捶呢！&rdquo 說話之間，前面馬蹄聲又起。
這次馬上乘的是一道一俗。
道人背負長劍，臉色蒼白，滿是病容，隻有一隻右臂，左手道袍的袖子束在腰裡。
隻一人是個駝子，衣服極為光鮮。
李沅芷見這駝子相貌醜陋，服飾卻如此華麗，不覺笑了一聲，說道：&ldquo師父，你瞧這駝子！&rdquo陸菲青待要阻止，已然不及。
那駝子怒目一橫，雙馬擦身而過之際，突然伸臂向李沅芷抓來。
那道人似乎早料到駝子要生氣，不等李沅芷避讓，就伸馬鞭一擋，攔開了他這一抓，說道：&ldquo十弟，不可鬧事！&rdquo這隻是一瞬間之事，兩匹馬已交錯而過。
陸菲青和李沅芷回頭一望，隻見駝子揮鞭在他自己和道人的馬上各抽了一鞭，兩匹馬疾馳出去，那駝子突然間一個&ldquo倒栽金鐘&rdquo，在馬背上一個倒翻筋鬥，跳下地來，雙腳在地上交互三點，已向李沅芷撲了過來。
李沅芷長劍在手，謹守師父所授&ldquo敵未動，己不動&rdquo的要訣，劍尖微顫，卻不發招。
那駝子可也奇怪，并不向她攻擊，左手探出，竟是一把拉住她坐騎的尾巴。
那馬正在奔馳，忽被拉住，長嘶一聲，前足人立起來。
駝子神力驚人，絲毫沒被馬拉動，伸出右掌，在拉得筆直的馬尾上一劃，馬尾立斷，如經刀割。
馬兒直沖出去，李沅芷吓了一跳，險些掉下馬來。
她回手揮劍向駝子砍去，距離已遠，卻哪裡砍得着？駝子回頭便跑。
他身矮足短，奔跑卻是極快，有如滾滾黃沙中裹着一個肉球向前卷去，頃刻間已追及那疾馳向西的坐騎，一躍上馬，不一會就不見蹤影了。
李沅芷被駝子這樣一鬧，氣得想哭，委委屈屈的叫了一聲：&ldquo師父！&rdquo 陸菲青一切全看在眼裡，不由得蹙起眉頭，本想埋怨幾句，但見她雙目瑩然，珠淚欲滴，就忍住不說了。
正在這時，忽聽身後傳來一陣&ldquo我武&mdash&mdash維揚&mdash&mdash&rdquo&ldquo我武&mdash&mdash維揚&mdash&mdash&rdquo的喊聲。
李沅芷甚是奇怪，忙問：&ldquo師父，那是甚麼？&rdquo陸菲青道：&ldquo那是镖局裡趟子手喊的趟子。
每家镖局子的趟子不同，喊出來是通知綠林道和同道朋友。
镖局走镖，七分靠交情，三分靠本領，镖頭手面寬，交情廣，大家買他面子，這镖走出去就順順利利。
綠林道的一聽趟子，知是某人的镖，本想動手拾的，礙于面子也隻好放他過去。
這叫作&lsquo拳頭熟不如人頭熟&rsquo。
要是你去走镖哪，嘿，這樣不上半天就得罪了多少人，本領再大十倍，那也是寸步難行。
&rdquo李沅芷一聽，敢情師父是借題發揮，在教訓人啦，心說：&ldquo我幹麼要去保镖哪？&rdquo可是不敢跟師父頂嘴，笑道：&ldquo師父，我是錯了嘛！師父，那喊的是甚麼镖局子啊？&rdquo陸菲青道：&ldquo那是北京鎮遠镖局，北方可數他最大啦。
奉天、濟南、開封、太原都有分局。
總镖頭本是威鎮河朔王維揚，現下總有七十歲了罷？聽他們喊的趟子仍是&lsquo我武維揚&rsquo，那麼他還沒告老收山。
唉，見好也該收了，鎮遠镖局發了四十年财，還不知足麼？&rdquo 李沅芷道：&ldquo師父識得他們總镖頭麼？&rdquo陸菲青道：&ldquo也會過面。
此人憑一把八卦刀、一對八卦掌，當年打遍江北綠林無敵手，也真稱得上威震河朔！&rdquo李沅芷很是高興，道：&ldquo他們镖車走得快，一會兒趕了上來，你給我引見，讓我見見這位老英雄。
&rdquo 陸菲青道：&ldquo他自己怎麼還會出來？真是傻孩子。
&rdquo 李沅芷老是給師父數說，滿不是味兒，她知自己江湖上的事情完全不懂，心裡嘀咕：&ldquo我不懂，就說給我聽嘛，幹麼老罵人家？&rdquo拍馬追上騾車去和母親說話解悶，回頭一看自己的馬，尾巴給駝子弄斷了，也不禁暗暗吃驚，心想一掌打斷一杆槍并不稀奇，馬尾巴是軟的，怎能用手割斷？勒馬想等師父上來請問，但一轉念，又賭氣不問了，追上了曾圖南，道：&ldquo曾參将，我的馬尾巴不知怎麼斷了，真難看。
&rdquo說着嘟起了嘴。
曾圖南知她心意，道：&ldquo我這坐騎不知怎麼搞的，今兒老是鬧倔脾氣，說甚麼也制它不了。
小姐騎術好，勞你的駕，幫我治一下行麼？&rdquo李沅芷謙遜一句：&ldquo怕我也不成。
&rdquo兩人換了坐騎。
曾參将那馬其實乖乖的，半點脾氣也沒有。
曾參将還贊一句：&ldquo小姐，真有你的，連馬也服你。
&rdquo 李夫人怕大車走快了颠簸，是以這隊人一直緩緩而行。
但聽得镖局的趟子聲越喊越近，不一會，二十幾匹騾馱趕了上來。
陸菲青怕有熟人，背轉了身，将一頂大草帽遮住半邊臉，偷看馬上镖師。
七八名镖師縱馬經過，隻聽一名镖師道：&ldquo聽韓大哥說，焦文期焦三哥已有了下落。
&rdquo陸菲青大吃一驚。
回頭看那镖師，晃眼間隻看到他滿臉胡子，黑漆漆的一張長臉，等他擦身而過，見他背上負着一個紅色包袱，還有一對奇形兵器，竟是外門中的利器五行輪，尋思：&ldquo遮莫關東六魔做了镖師？&rdquo 關東六魔除焦文期外，其餘五人都未見過，隻知每人均是武藝高強，五魔閻世魁、六魔閻世章都使五行輪，外家硬功夫極是了得。
他心下盤算，這次出門來遇到不少武林高手，鎮遠镖局看情形真的是在走镖，那也罷了，另外那些人如果均是為己而來，那實是兇多吉少，避之猶恐不及，偏偏這個女弟子少不更事，不斷去招惹人家。
不過看情形又不像是為自己而來，趙半山是好朋友，決不緻不念舊情。
那麼他們一批一批西去，又為的何來？ 李沅芷和曾參将換了坐騎，見他騎了沒尾巴馬，暗自好笑，勒定了馬等師父過來，笑道：&ldquo師會，怎麼對面沒人來了？從昨天算起，已有五對人往西去了，我倒真想再見識見識幾個英雄好漢。
&rdquo 一句話提醒了陸菲青，他一拍大腿，說道：&ldquo啊，老胡塗啦，怎麼沒想到&lsquo千裡接龍頭&rsquo這回事。
&rdquo隻因心中挂着自己的事，盡往與自己有關的方面去推測，哪知全想岔了。
李沅芷道：&ldquo甚麼&lsquo千裡接龍頭&rsquo？&rdquo陸菲青道：&ldquo那是江湖上幫會裡最隆重的禮節，通常是幫會中行輩最高的六人，一個接着一個前去迎接一個人，最隆重的要出去十二人，一對一對的出去。
現在已過了五對，那麼前面一定還有一對。
&rdquo李沅芷道：&ldquo他們是甚麼幫會？&rdquo陸菲青道：&ldquo這個可不知道了。
&rdquo又道：&ldquo你看西川雙俠和那駝子都是這幫會的，聲勢當真非同小可。
千萬别再招惹，知道麼？&rdquo李沅芷嘴上答應，心中可不大服氣，一心要看前面來的又是何等樣人。
午時打過了尖，對面仍無人來，陸菲青暗暗納罕，覺得事出意外，難道所料不對？豈知前面沒人來，後面倒來了人，隻聽得一陣駝鈴響，塵上飛揚，一大隊沙漠商隊趕了上來。
待得漸行漸近，隻見數十匹駱駝夾着二三十匹馬，乘者都是回人，高鼻深目，滿臉濃須。
頭纏白布，腰懸彎刀。
回族商人從回部到關内做生意，事屬常有，陸菲青也不以為異。
突然間眼前一亮，一個黃衫女郎騎了一匹青馬，縱騎小跑，輕馳而過。
那女郎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氣，光采照人，當真是麗若春梅綻雪，神如秋蕙披霜，兩頰融融，霞映澄塘，雙目晶晶，月射寒江。
陸菲青見那回族少女人才出衆，不過多看了一眼，李沅芷卻瞧得呆了。
她自幼生長西北邊寒，一向也沒見過幾個頭臉齊整的女子，更别說如此好看的美人了。
那少女和她年事相仿，大約也是十八九歲，腰插匕首，長辨垂肩，一身鵝黃衫子，頭戴金絲繡的小帽，帽邊插了一根長長的翠綠羽毛，革履青馬，旖旎如畫。
那黃衫女郎縱馬而過，李沅芷情不自禁的催馬跟去，目不轉睛的盯着她。
黃衫女郎見一個美貌的漢人少年癡癡相望，臉一紅，叫了一聲&ldquo爹！&rdquo一個身材高大、滿頰濃須的回人拍馬過來，在李沅芷肩上輕輕一拍，說道：&ldquo喂，小朋友，走道麼？&rdquo李沅芷&ldquo唔&rdquo了一聲，還沒會意自己女扮男裝，這般呆望人家閨女可顯得十分浮滑無禮。
那黃衫女郎隻道李沅芷心存輕薄，手揮馬鞭一圈，已裹住她坐騎的鬃毛，回手一拉，登時扯下了一大片毛來。
那馬痛得亂跳亂縱，險些把她颠下馬來。
黃衫女郎長鞭在空中一揮，辟拍一聲，扯下來的馬毛四散亂飛。
李沅芷心頭火起，摸出一枝鋼镖，向黃衫女郎後心擲去，可也沒存心傷她性命，镖一出手，叫了一聲：&ldquo喂，小姑娘，镖來啦！&rdquo那女郎身子向左一偏，镖從右肩旁掠過，射向前面，待鋼镖飛至身前丈許，手中長鞭一卷，鞭梢革繩已将鋼镖卷住拉回，順手向後一送，叫道：&ldquo喂，小夥子，镖還給你！&rdquo一股勁鳳，鋼镖直向李沅芷胸前飛來，李沅芷伸手接住。
沙漠商隊人衆見了黃衫女郎這手馬鞭絕技，都大聲喝彩。
她父親卻臉有憂色，低聲向她說了句甚麼話。
黃衫女郎答應道：&ldquo噢，爹！&rdquo也不再理會李沅芷，縱馬向前，數十匹駝馬跟着絕塵而去。
眼見他們追過李夫人所乘騾車和護送兵丁，塵沙揚起，蹄聲漸遠。
陸菲青漫不在意，笑道：&ldquo能人好手，所在都有，這句話現下信了吧？這個黃衫女郎年紀跟你差不多，剛才露這一手可佩服了？&rdquo李沅芷道：&ldquo這些回子白天黑夜都在馬上，馬鞭兒自然耍得好，可也未必有甚麼真正武功。
&rdquo陸菲青嘻嘻一笑，道：&ldquo是麼？&rdquo 傍晚到了布隆吉，鎮上隻有一家大客店，叫做&ldquo通達客棧&rdquo。
店門前插了&ldquo鎮遠镖局&rdquo的镖旗，原來路上遇到的那枝镖已先在這裡歇了。
這家客棧接連招呼兩大隊人，夥計忙得不可開交。
陸菲青洗了臉，手裡捧了一壺茶，慢慢踱到院子裡，隻見大廳上有兩桌人在喝酒吃飯。
那背負紅布包袱的镖師背上兵器已卸了下來，但那包袱仍然背着，正在高談闊論。
陸菲青手裡捧了茶壺，假裝擡頭觀看天色，隻聽一名镖師笑道：&ldquo閻五爺，你将這玩意兒平平安安的送到京城，兆惠将軍還不賞你個千兒八百的嗎？又好去跟你那小喜寶樂上一樂啦！&rdquo陸菲青心說：&ldquo果然是關東六魔中的第五魔閻世魁。
&rdquo當下更加留上了神。
那閻世魁道：&ldquo賞
那人一長身，張口便欲叫陣。
陸菲青縱身過去，低聲喝道：&ldquo别作聲，跟我來！&rdquo那人正是李沅芷。
窗内毫無動靜，沒人追出。
陸菲青拉着她手，蛇行虎伏，潛行窗下，把她拉入自己店房。
燈下一看，見她已換上了夜行裝束，但仍是男裝，也不知是幾時預備下的，臉上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當下莊容說道：&ldquo沅芷，你知那是甚麼人？幹麼要跟他們動手？&rdquo這一下可把李沅芷問得張口結舌，答不上來，呆了半晌，才忸怩道：&ldquo他們幹麼打我一袖箭？&rdquo她自是隻怪别人，殊不知自己偷聽旁人陰私，已犯了江湖大忌。
陸菲青道：&ldquo這兩人如不是綠林道，就是幫會中的。
内中一人我知道，武功決不在你師父之下。
他們定有急事，是以連夜趕路。
這枝袖箭也不是存心傷人，隻不過叫你别多管閑事。
真要射你，怕就未必接得住。
快去睡吧。
&rdquo說話之間，隻聽開門聲、馬蹄聲，那兩人已急速走了。
給李沅芷這樣一鬧，陸菲青心想這時去見老友，多有不便，也不追出去會面。
次日騾隊又行，出得鎮來，走了一個多時辰，離雙塔堡約已三十裡。
李沅芷道：&ldquo師父，對面又有人來了。
&rdquo隻見兩騎棗紅馬奔馳而來。
有過了昨晚之事，師徒倆對迎面而來之人都留上了心。
兩匹馬一模一樣，伸駿非凡，更奇的是馬上乘客也一模一樣，都是四十左右年紀，身材又高又瘦，臉色蠟黃，眼睛凹進，眉毛斜斜的倒垂下來，形相甚是可怖，顯然是一對孿生兄弟。
這兩人經過騾隊時都怪目一翻，向李沅芷望了一眼。
李沅芷也向他們瞪了一眼，把馬一勒，一副要打架不妨上來的神色。
這兩人毫不理會，徑自催馬西奔。
李沅芷道：&ldquo哪裡找來這麼一對瘦鬼？&rdquo 陸菲青見這兩人的背影活像是兩根竹竿插在馬上，蓦地醒覺，不由得失聲道：&ldquo啊，原來是他們！&rdquo李沅芷忙問：&ldquo師父識得他們？&rdquo陸菲青道：&ldquo那定是西川雙俠，江湖上人稱黑無常、白無常的常家兄弟。
&rdquo李沅芷噗嗤一笑，說道：&ldquo他們姓得真好，綽号也好，可不是一對無常鬼嗎？&rdquo陸菲青道：&ldquo女孩子家别風言風語的，人家長得難看，本領可不小！我跟他們沒會過面，但聽人說，他倆是雙生兄弟，從小形影不離。
哥兒倆也不娶親，到處行俠仗義，闖下了很大的萬兒來。
尊敬他們的稱之為西川雙俠，怕他們的就叫他倆黑無常、白無常。
&rdquo李沅芷道：&ldquo這兩人不是一模一樣嗎？怎麼又有黑白之分？&rdquo 陸菲青道：&ldquo聽人說，常家兄弟身材相貌完全一樣，就是哥哥眼角上多了一粒黑痣，所以起名叫做常赫志，弟弟沒痣，叫常伯志。
他們是青城派慧侶道人的徒弟。
慧侶道人一死，黑沙掌的功夫，江湖上多半沒人在他二人之上了。
這兩兄弟是川江上著名的俠盜，一向劫富濟貧，不過心狠手辣，因此得了這難聽的外号。
&rdquo李沅芷道：&ldquo他們到這邊塞來幹麼呀？&rdquo陸菲青道：&ldquo我也真捉摸不定，從來沒聽說他兩兄弟在塞外做過案。
&rdquo李沅芷道：&ldquo這對無常鬼要是敢來動我們的手，就讓他們試試師父的白龍劍。
&rdquo剛才這對兄弟瞪了她一眼，姑娘心中可不樂意了，不好意思說&ldquo試試姑娘的寶劍&rdquo，就把師父先給拉扯上。
陸菲青道：&ldquo聽說他兄弟從不單打獨鬥，對付一個是兩哥兒齊上，對付十個也是兩哥兒齊上。
&rdquo他幹笑一聲：&ldquo你師父這把老骨頭，怕經不起他們四個拳頭捶呢！&rdquo 說話之間，前面馬蹄聲又起。
這次馬上乘的是一道一俗。
道人背負長劍，臉色蒼白，滿是病容，隻有一隻右臂，左手道袍的袖子束在腰裡。
隻一人是個駝子，衣服極為光鮮。
李沅芷見這駝子相貌醜陋，服飾卻如此華麗，不覺笑了一聲，說道：&ldquo師父，你瞧這駝子！&rdquo陸菲青待要阻止，已然不及。
那駝子怒目一橫，雙馬擦身而過之際，突然伸臂向李沅芷抓來。
那道人似乎早料到駝子要生氣，不等李沅芷避讓，就伸馬鞭一擋，攔開了他這一抓，說道：&ldquo十弟，不可鬧事！&rdquo這隻是一瞬間之事，兩匹馬已交錯而過。
陸菲青和李沅芷回頭一望，隻見駝子揮鞭在他自己和道人的馬上各抽了一鞭，兩匹馬疾馳出去，那駝子突然間一個&ldquo倒栽金鐘&rdquo，在馬背上一個倒翻筋鬥，跳下地來，雙腳在地上交互三點，已向李沅芷撲了過來。
李沅芷長劍在手，謹守師父所授&ldquo敵未動，己不動&rdquo的要訣，劍尖微顫，卻不發招。
那駝子可也奇怪，并不向她攻擊，左手探出，竟是一把拉住她坐騎的尾巴。
那馬正在奔馳，忽被拉住，長嘶一聲，前足人立起來。
駝子神力驚人，絲毫沒被馬拉動，伸出右掌，在拉得筆直的馬尾上一劃，馬尾立斷，如經刀割。
馬兒直沖出去，李沅芷吓了一跳，險些掉下馬來。
她回手揮劍向駝子砍去，距離已遠，卻哪裡砍得着？駝子回頭便跑。
他身矮足短，奔跑卻是極快，有如滾滾黃沙中裹着一個肉球向前卷去，頃刻間已追及那疾馳向西的坐騎，一躍上馬，不一會就不見蹤影了。
李沅芷被駝子這樣一鬧，氣得想哭，委委屈屈的叫了一聲：&ldquo師父！&rdquo 陸菲青一切全看在眼裡，不由得蹙起眉頭，本想埋怨幾句，但見她雙目瑩然，珠淚欲滴，就忍住不說了。
正在這時，忽聽身後傳來一陣&ldquo我武&mdash&mdash維揚&mdash&mdash&rdquo&ldquo我武&mdash&mdash維揚&mdash&mdash&rdquo的喊聲。
李沅芷甚是奇怪，忙問：&ldquo師父，那是甚麼？&rdquo陸菲青道：&ldquo那是镖局裡趟子手喊的趟子。
每家镖局子的趟子不同，喊出來是通知綠林道和同道朋友。
镖局走镖，七分靠交情，三分靠本領，镖頭手面寬，交情廣，大家買他面子，這镖走出去就順順利利。
綠林道的一聽趟子，知是某人的镖，本想動手拾的，礙于面子也隻好放他過去。
這叫作&lsquo拳頭熟不如人頭熟&rsquo。
要是你去走镖哪，嘿，這樣不上半天就得罪了多少人，本領再大十倍，那也是寸步難行。
&rdquo李沅芷一聽，敢情師父是借題發揮，在教訓人啦，心說：&ldquo我幹麼要去保镖哪？&rdquo可是不敢跟師父頂嘴，笑道：&ldquo師父，我是錯了嘛！師父，那喊的是甚麼镖局子啊？&rdquo陸菲青道：&ldquo那是北京鎮遠镖局，北方可數他最大啦。
奉天、濟南、開封、太原都有分局。
總镖頭本是威鎮河朔王維揚，現下總有七十歲了罷？聽他們喊的趟子仍是&lsquo我武維揚&rsquo，那麼他還沒告老收山。
唉，見好也該收了，鎮遠镖局發了四十年财，還不知足麼？&rdquo 李沅芷道：&ldquo師父識得他們總镖頭麼？&rdquo陸菲青道：&ldquo也會過面。
此人憑一把八卦刀、一對八卦掌，當年打遍江北綠林無敵手，也真稱得上威震河朔！&rdquo李沅芷很是高興，道：&ldquo他們镖車走得快，一會兒趕了上來，你給我引見，讓我見見這位老英雄。
&rdquo 陸菲青道：&ldquo他自己怎麼還會出來？真是傻孩子。
&rdquo 李沅芷老是給師父數說，滿不是味兒，她知自己江湖上的事情完全不懂，心裡嘀咕：&ldquo我不懂，就說給我聽嘛，幹麼老罵人家？&rdquo拍馬追上騾車去和母親說話解悶，回頭一看自己的馬，尾巴給駝子弄斷了，也不禁暗暗吃驚，心想一掌打斷一杆槍并不稀奇，馬尾巴是軟的，怎能用手割斷？勒馬想等師父上來請問，但一轉念，又賭氣不問了，追上了曾圖南，道：&ldquo曾參将，我的馬尾巴不知怎麼斷了，真難看。
&rdquo說着嘟起了嘴。
曾圖南知她心意，道：&ldquo我這坐騎不知怎麼搞的，今兒老是鬧倔脾氣，說甚麼也制它不了。
小姐騎術好，勞你的駕，幫我治一下行麼？&rdquo李沅芷謙遜一句：&ldquo怕我也不成。
&rdquo兩人換了坐騎。
曾參将那馬其實乖乖的，半點脾氣也沒有。
曾參将還贊一句：&ldquo小姐，真有你的，連馬也服你。
&rdquo 李夫人怕大車走快了颠簸，是以這隊人一直緩緩而行。
但聽得镖局的趟子聲越喊越近，不一會，二十幾匹騾馱趕了上來。
陸菲青怕有熟人，背轉了身，将一頂大草帽遮住半邊臉，偷看馬上镖師。
七八名镖師縱馬經過，隻聽一名镖師道：&ldquo聽韓大哥說，焦文期焦三哥已有了下落。
&rdquo陸菲青大吃一驚。
回頭看那镖師，晃眼間隻看到他滿臉胡子，黑漆漆的一張長臉，等他擦身而過，見他背上負着一個紅色包袱，還有一對奇形兵器，竟是外門中的利器五行輪，尋思：&ldquo遮莫關東六魔做了镖師？&rdquo 關東六魔除焦文期外，其餘五人都未見過，隻知每人均是武藝高強，五魔閻世魁、六魔閻世章都使五行輪，外家硬功夫極是了得。
他心下盤算，這次出門來遇到不少武林高手，鎮遠镖局看情形真的是在走镖，那也罷了，另外那些人如果均是為己而來，那實是兇多吉少，避之猶恐不及，偏偏這個女弟子少不更事，不斷去招惹人家。
不過看情形又不像是為自己而來，趙半山是好朋友，決不緻不念舊情。
那麼他們一批一批西去，又為的何來？ 李沅芷和曾參将換了坐騎，見他騎了沒尾巴馬，暗自好笑，勒定了馬等師父過來，笑道：&ldquo師會，怎麼對面沒人來了？從昨天算起，已有五對人往西去了，我倒真想再見識見識幾個英雄好漢。
&rdquo 一句話提醒了陸菲青，他一拍大腿，說道：&ldquo啊，老胡塗啦，怎麼沒想到&lsquo千裡接龍頭&rsquo這回事。
&rdquo隻因心中挂着自己的事，盡往與自己有關的方面去推測，哪知全想岔了。
李沅芷道：&ldquo甚麼&lsquo千裡接龍頭&rsquo？&rdquo陸菲青道：&ldquo那是江湖上幫會裡最隆重的禮節，通常是幫會中行輩最高的六人，一個接着一個前去迎接一個人，最隆重的要出去十二人，一對一對的出去。
現在已過了五對，那麼前面一定還有一對。
&rdquo李沅芷道：&ldquo他們是甚麼幫會？&rdquo陸菲青道：&ldquo這個可不知道了。
&rdquo又道：&ldquo你看西川雙俠和那駝子都是這幫會的，聲勢當真非同小可。
千萬别再招惹，知道麼？&rdquo李沅芷嘴上答應，心中可不大服氣，一心要看前面來的又是何等樣人。
午時打過了尖，對面仍無人來，陸菲青暗暗納罕，覺得事出意外，難道所料不對？豈知前面沒人來，後面倒來了人，隻聽得一陣駝鈴響，塵上飛揚，一大隊沙漠商隊趕了上來。
待得漸行漸近，隻見數十匹駱駝夾着二三十匹馬，乘者都是回人，高鼻深目，滿臉濃須。
頭纏白布，腰懸彎刀。
回族商人從回部到關内做生意，事屬常有，陸菲青也不以為異。
突然間眼前一亮，一個黃衫女郎騎了一匹青馬，縱騎小跑，輕馳而過。
那女郎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氣，光采照人，當真是麗若春梅綻雪，神如秋蕙披霜，兩頰融融，霞映澄塘，雙目晶晶，月射寒江。
陸菲青見那回族少女人才出衆，不過多看了一眼，李沅芷卻瞧得呆了。
她自幼生長西北邊寒，一向也沒見過幾個頭臉齊整的女子，更别說如此好看的美人了。
那少女和她年事相仿，大約也是十八九歲，腰插匕首，長辨垂肩，一身鵝黃衫子，頭戴金絲繡的小帽，帽邊插了一根長長的翠綠羽毛，革履青馬，旖旎如畫。
那黃衫女郎縱馬而過，李沅芷情不自禁的催馬跟去，目不轉睛的盯着她。
黃衫女郎見一個美貌的漢人少年癡癡相望，臉一紅，叫了一聲&ldquo爹！&rdquo一個身材高大、滿頰濃須的回人拍馬過來，在李沅芷肩上輕輕一拍，說道：&ldquo喂，小朋友，走道麼？&rdquo李沅芷&ldquo唔&rdquo了一聲，還沒會意自己女扮男裝，這般呆望人家閨女可顯得十分浮滑無禮。
那黃衫女郎隻道李沅芷心存輕薄，手揮馬鞭一圈，已裹住她坐騎的鬃毛，回手一拉，登時扯下了一大片毛來。
那馬痛得亂跳亂縱，險些把她颠下馬來。
黃衫女郎長鞭在空中一揮，辟拍一聲，扯下來的馬毛四散亂飛。
李沅芷心頭火起，摸出一枝鋼镖，向黃衫女郎後心擲去，可也沒存心傷她性命，镖一出手，叫了一聲：&ldquo喂，小姑娘，镖來啦！&rdquo那女郎身子向左一偏，镖從右肩旁掠過，射向前面，待鋼镖飛至身前丈許，手中長鞭一卷，鞭梢革繩已将鋼镖卷住拉回，順手向後一送，叫道：&ldquo喂，小夥子，镖還給你！&rdquo一股勁鳳，鋼镖直向李沅芷胸前飛來，李沅芷伸手接住。
沙漠商隊人衆見了黃衫女郎這手馬鞭絕技，都大聲喝彩。
她父親卻臉有憂色，低聲向她說了句甚麼話。
黃衫女郎答應道：&ldquo噢，爹！&rdquo也不再理會李沅芷，縱馬向前，數十匹駝馬跟着絕塵而去。
眼見他們追過李夫人所乘騾車和護送兵丁，塵沙揚起，蹄聲漸遠。
陸菲青漫不在意，笑道：&ldquo能人好手，所在都有，這句話現下信了吧？這個黃衫女郎年紀跟你差不多，剛才露這一手可佩服了？&rdquo李沅芷道：&ldquo這些回子白天黑夜都在馬上，馬鞭兒自然耍得好，可也未必有甚麼真正武功。
&rdquo陸菲青嘻嘻一笑，道：&ldquo是麼？&rdquo 傍晚到了布隆吉，鎮上隻有一家大客店，叫做&ldquo通達客棧&rdquo。
店門前插了&ldquo鎮遠镖局&rdquo的镖旗，原來路上遇到的那枝镖已先在這裡歇了。
這家客棧接連招呼兩大隊人，夥計忙得不可開交。
陸菲青洗了臉，手裡捧了一壺茶，慢慢踱到院子裡，隻見大廳上有兩桌人在喝酒吃飯。
那背負紅布包袱的镖師背上兵器已卸了下來，但那包袱仍然背着，正在高談闊論。
陸菲青手裡捧了茶壺，假裝擡頭觀看天色，隻聽一名镖師笑道：&ldquo閻五爺，你将這玩意兒平平安安的送到京城，兆惠将軍還不賞你個千兒八百的嗎？又好去跟你那小喜寶樂上一樂啦！&rdquo陸菲青心說：&ldquo果然是關東六魔中的第五魔閻世魁。
&rdquo當下更加留上了神。
那閻世魁道：&ldquo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