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九陰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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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大叫:“姊姊使不得!”隻是相距甚遠,阻止不得,卻見她左手拉起頭上青絲,右手持匕向後一揮,已将一大叢頭發割了下來,抛在地下,頭也不回的去了。

    黃蓉叫了幾聲:“姊姊,姊姊!”穆念慈充耳不聞,愈走愈遠。

    黃蓉怔怔的出了一回神,隻見一團柔發在風中飛舞,再過一陣,分别散入了田間溪心、路旁樹梢,或委塵土、或随流水。

    她自小嬌憨頑皮,高興時大笑一場,不快活時哭哭鬧鬧,從來不知“愁”之為物,這時見到這副情景,不禁悲從中來,初次識得了一些人間的愁苦。

    她慢慢回去,将這事對郭靖說了。

    郭靖不知兩人因何争鬧,隻道:“穆世姊何苦如此,她氣性也忒大了些。

    ”黃蓉心想:“難道一個女人給壞人摟了抱了,就是失了貞節?本來愛她敬她的意中人就要瞧她不起?不再理她?”她想不通其中緣由,隻道世事該是如此,走到祠堂後院,倚柱而坐,癡癡的想了一陣,合眼睡了。

     當晚黎生等丐幫群雄設宴向洪七公及郭、黃二人道賀,等到深夜,洪七公仍是不來。

    黎生知道幫主脾氣古怪,也不以為意,與郭靖、黃蓉二人歡呼暢飲。

    丐幫群雄對郭、黃二人甚是敬重,言談相投。

    程大小姐也親自燒了菜肴,又備了四大壇好酒,命仆役送來。

    宴會盡歡散後,郭靖與黃蓉商議,完顔洪烈既然不回北京,一時必難找到,桃花島約會之期轉眼即屆,隻好先到嘉興,與六位師父商量赴約之事。

    黃蓉點頭稱是,又道:“最好請你六位師父别去桃花島了。

    你向我爹争賠個不是,向他磕幾個頭也不打緊,是不是?你若心中不服氣,我加倍磕還你就是了。

    你六位師父跟我爹爹會面,卻不會有甚麼好事。

    ”郭靖道:“正是。

    我也不用你向我磕還甚麼頭。

    ”次晨兩人并騎南去。

     時當六月上旬,天時炎熱,江南民諺雲:“六月六,曬得鴨蛋熟。

    ”火傘高張下行路,尤為煩苦。

    兩人隻在清晨傍晚趕路,中午休息。

    不一日,到了嘉興,郭靖寫了一封書信,交與醉仙樓掌櫃,請他于七月初江南六俠來時面交。

    信中說道:弟子道中與黃蓉相遇,已偕赴桃花島應約,有黃藥師愛女相伴,必當無礙,請六位師父放心,不必同來桃花島雲雲。

    他信内雖如此說,心中卻不無惴惴,暗想黃藥師為人古怪,此去隻怕兇多吉少。

    他恐黃蓉擔心,也不說起此事,想到六位師父不必甘冒奇險,心下又自欣慰。

     兩人轉行向東,到了舟山後,雇了一艘海船。

    黃蓉知道海邊之人畏桃花島有如蛇蠍,相戒不敢近島四十裡以内,如說出桃花島的名字,任憑出多少金錢,也無海船漁船敢去。

    她雇船時說是到蝦峙島,出畸頭洋後,卻逼着舟子向北,那舟子十分害怕,但見黃蓉将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指在胸前,不得不從。

    船将近島,郭靖已聞到海風中夾着撲鼻花香,遠遠望去,島上郁郁蔥蔥,一團綠、一團紅、一團黃、一團紫,端的是繁花似錦。

    黃蓉笑道:“這裡的景緻好麼?”郭靖歎道:“我一生從未見過這麼多,這麼好看的花。

    ”黃蓉甚是得意,笑道:“若在陽春三月,島上桃花盛開,那才教好看呢。

    師父不肯說我爹爹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但爹爹種花的本事蓋世無雙,師父必是口服心服的。

    隻不過師父隻是愛吃愛喝,未必懂得甚麼才是好花好木,當真俗氣得緊。

    ”郭靖道:“你背後指摘師父,好沒規矩。

    ”黃蓉伸伸舌頭,扮了個鬼臉。

     兩人待船駛近,躍上岸去,小紅馬跟着也跳上島來。

    那舟子聽到過不少關于桃花島的傳言,說島主殺人不眨眼,最愛挖人心肝肺腸,一見兩人上岸,疾忙把舵回船,便欲遠逃。

    黃蓉取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擲去,當的一聲,落在船頭。

    那舟子想不到有此重賞,喜出望外,卻仍是不敢在島邊稍停。

    黃蓉重來故地,說不出的喜歡,高聲大叫:“爹,爹,蓉兒回來啦!”向郭靖招招手,便即向前飛奔。

    郭靖見她在花叢中東一轉西一晃,霎時不見了影蹤,急忙追去,隻奔出十餘丈遠,立時就迷失了方向,隻見東南西北都有小徑,卻不知走向哪一處好。

    他走了一陣,似覺又回到了原地,想起在歸雲莊之時,黃蓉曾說那莊子布置雖奇,卻哪及桃花島陰陽開阖、乾坤倒置之妙,這一迷路,若是亂闖,定然隻有越走越糟,于是坐在一株桃樹之下,隻待黃蓉來接。

    哪知等了一個多時辰,黃蓉固然始終不來,四下裡寂靜無聲,竟不見半個人影。

    他焦急起來,躍上樹巅,四下眺望,南邊是海,向西是光秃秃的岩石,東面北面都是花樹,五色缤紛,不見盡頭,隻看得頭暈眼花。

    花樹之間既無白牆黑瓦,亦無炊煙犬吠,靜悄悄的情狀怪異之極。

    他心中忽感害怕,下樹一陣狂奔,更深入了樹叢之中,一轉念間,暗叫:“不好!我胡闖亂走,别連蓉兒也找我不到了。

    ”隻想覓路退回,哪知起初是轉來轉去離不開原地,現下卻是越想回去,似乎離原地越遠了。

    小紅馬本來緊跟在後,但他上樹一陣奔跑,落下地來,連小紅馬也已不知去向。

    眼見天色漸暗,郭靖無可奈何,隻得坐在地下,靜候黃蓉到來,好在遍地綠草似茵,就如軟軟的墊子一般,坐了一陣,甚感饑餓,想起黃蓉替洪七公所做的諸般美食,更是餓得厲害,突然想起:“若是蓉兒給她爹爹關了起來,不能前來相救,我豈不是要活活餓死在這樹林子裡?”又想到父仇未複,師恩未報,母親孤身一人在大漠苦寒之地,将來依靠何人?想了一陣,終于沉沉睡去。

     睡到中夜,正夢到與黃蓉在北京遊湖,共進美點,黃蓉低聲唱曲,忽聽得有人吹箫拍和,一驚醒來,箫聲兀自萦繞耳際,他定了定神,一擡頭,隻見皓月中天,花香草氣在黑夜中更加濃冽,箫聲遠遠傳來,卻非夢境。

     郭靖大喜,跟着箫聲曲曲折折的走去,有時路徑已斷,但箫聲仍是在前。

    他在歸雲莊中曾走過這種盤旋往複的怪路,當下不理道路是否通行,隻是跟随箫聲,遇着無路可走時,就上樹而行,果然越走箫聲越是明徹。

    他愈走愈快,一轉彎,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片白色花叢,重重疊疊,月光下宛似一座白花堆成的小湖,白花之中有一塊東西高高隆起。

    這時那箫聲忽高忽低,忽前忽後。

    他聽着聲音奔向東時,箫聲忽焉在西,循聲往北時,箫聲倏爾在南發出,似乎有十多人伏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吹箫戲弄他一般。

    他奔得幾轉,頭也昏了,不再理會箫聲,奔向那隆起的高處,原來是座石墳,墳前墓碑上刻着“桃花島女主馮氏埋香之冢”十一個大字。

    郭靖心想:“這必是蓉兒的母親了。

    蓉兒自幼喪母,真是可憐。

    ”當下在墳前跪倒,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

    當他跪拜之時,箫聲忽停,四下阒無聲息,待他一站起身,箫聲又在前面響起。

    郭靖心想:“管他是吉是兇,我總是跟去。

    ”當下又進了樹叢之中,再行一會,箫聲調子鬥變,似淺笑,似低訴,柔靡萬端。

    郭靖心中一蕩,呆了一呆:“這調子怎麼如此好聽?”隻聽得箫聲漸漸急促,似是催人起舞。

    郭靖又聽得一陣,隻感面紅耳赤,百脈贲張,當下坐在地土,依照馬钰所授的内功秘訣運轉内息。

    初時隻感心旌搖動,數次想躍起身來手舞足蹈一番,但用了一會功,心神漸漸甯定,到後來意與神會,心中一片空明,不着片塵,任他箫聲再蕩,他聽來隻與海中波濤、樹梢風響一般無異,隻覺得丹田中活潑潑地,全身舒泰,腹中也不再感到饑餓。

    他到了這個境界,已知外邪不侵,緩緩睜開眼來,黑暗之中,忽見前面兩丈遠處一對眼睛碧瑩瑩的閃閃發光。

    他吃了一驚,心想:“那是甚麼猛獸?”向後躍開幾步,忽然那對眼睛一閃就不見了,心想:“這桃花島上真是古怪,就算是再快捷的豹子狸貓,也不能這樣一霎之間就沒了蹤影。

    ”正自沉吟,忽聽得前面發出一陣急促喘氣之聲,聽聲音卻是人的呼吸。

    他恍然而悟:“這是人!閃閃發光的正是他的眼睛,他雙眼一閉,我自然瞧不見他了,其實此人并未走開。

    ”想到此處,不禁自覺愚蠢,但不知對方是友是敵,當下不敢作聲,靜觀其變。

    這時那洞箫聲情緻飄忽,纏綿宛轉,便似一個女子一會兒歎息,一會兒呻吟,一會兒又軟語溫存、柔聲叫喚。

    郭靖年紀尚小,自幼勤習武功,對男女之事不甚了了,聽到箫聲時感應甚淡,箫中曲調雖比适才更加勾魂引魄,他聽了也不以為意,但對面那人卻是氣喘愈急,聽他呼吸聲直是痛苦難當,正拚了全力來抵禦箫聲的誘惑。

     郭靖對那人暗生同情,慢慢走過去。

    那地方花樹繁密,天上雖有明月,但月光都被枝葉密密的擋住了,透不進來,直走到相距那人數尺之地,才依稀看清他的面目。

    隻見這人盤膝而坐,滿頭長發,直垂至地,長眉長須,鼻子嘴巴都被遮掩住了。

    他左手撫胸,右手放在背後。

    郭靖知道這是修練内功的姿式,丹陽子馬钰曾在蒙古懸崖之頂傳過他的,這是收斂心神的要訣,隻要練到了家,任你雷轟電閃,水決山崩,全然不聞不見。

    這人既會玄門正宗的上乘内功,怎麼反而不如自己,對箫聲如此害怕?箫聲愈來愈急,那人身不由主的一震一跳,數次身子已伸起尺許,終于還是以極大的定力坐了下來。

    郭靖見他甯靜片刻,便即歡躍,間歇越來越短,知道事情要糟,暗暗代他着急。

    隻聽得箫聲輕輕細細的耍了兩個花腔,那人叫道:“算了,算了!”作勢便待躍起。

     郭靖見情勢危急,不及細想,當即搶上,伸手牢牢按住他右肩,右手已拍在他的頸後“大椎穴”上。

    郭靖在蒙古懸崖上練功之時,每當胡思亂想、心神無法甯靜,馬钰常在他大椎穴上輕輕撫摸,以掌心一股熱氣助他鎮定,而免走火入魔。

    郭靖内功尚淺,不能以内力助這老人抵拒箫聲,但因按拍的部位恰到好處,那長發老人心中一靜,便自閉目運功。

    郭靖暗暗心喜,忽聽身後有人罵了一聲:“小畜生,壞我大事!”箫聲突止。

    郭靖吓了一跳,回頭過來,不見人影,聽語音似是黃藥師的說話,轉念之間,不禁大為憂急:“不知這長須老人是好是壞?我胡亂出手救他,必定更增蓉兒她爹爹的怒氣。

    倘若這老人是個妖邪魔頭,豈非鑄成了大錯?”隻聽長須老人氣喘漸緩,呼吸漸勻,郭靖不便出言相詢,隻得坐在他的對面,閉目内視,也用起功來,不久便即思止慮息,物我兩忘,直到晨星漸隐,清露沾衣,才睜開眼睛。

     日光從花樹中照射下來,映得那老人滿臉花影,這時他面容看得更加清楚了,須發蒼然,并未全白,隻是不知有多少年不剃,就如野人一般毛茸茸地甚是吓人。

    突然間那老人眼光閃爍,微微笑了笑,說道:“你是全真七子中哪一人的門下?”郭靖見他臉色溫和,略覺放心,站起來躬身答道:“弟子郭靖參見前輩,弟子的受業恩師是江南七俠。

    ”那老人似乎不信,說道:“江南七俠?是柯鎮惡一夥麼?他們怎能傳你全真派的内功?”郭靖道:“丹陽真人馬道長傳過弟子兩年内功,不過未曾令弟子列入全真派門牆。

    ” 那老人哈哈一笑,裝個鬼臉,神色甚是滑稽,猶如孩童與人鬧着玩一般,說道:“這就是了。

    你怎麼會到桃花島來?”郭靖道:“黃島主命弟子來的。

    ”那老人臉色忽變,問道:“來幹甚麼?”郭靖道:“弟子得罪了黃島主,特來領死。

    ”那老人道:“你不打诳麼?”郭靖恭恭敬敬的道:“弟子不敢欺瞞。

    ”那老人點點頭道:“很好,坐下罷。

    ”郭靖依言坐在一塊石上,這時看清楚那老人是坐在山壁的一個岩洞之中。

    那老人又問:“此外還有誰傳過你功夫?”郭靖道:“九指神丐洪恩師……”那老人臉上神情特異,似笑非笑,搶着問道:“洪七公也傳過你功夫?”郭靖道:“是的。

    洪恩師傳過弟子一套降龍十八掌。

    ”那老人臉上登現欣羨無已的神色,說道:“你會降龍十八掌?這套功夫可了不起哪。

    你傳給我好不好?我拜你為師。

    ”随即搖頭道:“不成,不成!做洪老叫化的徒孫,不大對勁。

    洪老叫化沒傳過你内功?”郭靖道:“沒有。

    ”那老人仰頭向天,自言自語:“瞧他小小年紀,就算在娘肚子裡起始修練,也不過十八九年道行,怎麼我抵擋不了箫聲,他卻能抵擋?”一時想不透其中原因,雙目從上至下,又自下至上的向郭靖望了兩遍,右手伸出,道:“你在我掌上推一下,我試試你的功夫。

    ” 郭靖依言伸掌與他右掌相抵。

    那老人道:“氣沉丹田,發勁罷。

    ”郭靖凝力發勁。

    那老人手掌略縮,随即反推,叫道:“小心了!”郭靖隻覺一股強勁之極的内力湧到,實是抵擋不住,左掌向上疾穿,要待去格他手腕,哪知那老人轉手反撥,四指已搭上他腕背,隻以四根手指之力,便将他直揮出去。

    郭靖站立不住,跌出了七八步,背心在一棵樹上一撞,這才站定。

    那老人喃喃自語:“武功雖然不錯,可也不算甚麼了不起,卻怎麼能擋得住黃老邪的《碧海潮生曲》?” 郭靖深深吸了口氣,才凝定了胸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