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桃花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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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來一直覺得身後有點古怪,似乎有人跟随,但不論如何出言試探,如何擒拿抓打,始終摸不着半點影子,還道是自己心神恍惚,疑心生暗鬼,但那晚有人吹箫驅蛇,為自己解圍,明明是有一位高人窺伺在旁,她當時曾望空拜謝,卻又無人搭腔。

    她在松樹下等了幾個時辰,更無半點聲息,不知這位高人于何時離去。

    這時聽黃蓉這般問起,不禁大驚,顫聲道:“你是誰?一路跟着我幹甚麼?”那人恍若未聞,毫不理會。

    梅超風向前疾撲,那人似乎身子未動,梅超風這一撲卻撲了個空。

    衆人大驚,均覺這人功夫高得出奇,真是生平從所未見。

     陸乘風道:“閣下遠道來此,小可未克迎接,請坐下共飲一杯如何?”那人轉過身來,飄然出廳。

     過了片刻,梅超風又問:“那晚吹箫的前輩高人,便是閣下麼?梅超風好生感激。

    ”衆人不禁駭然,梅超風用耳代目,以她聽力之佳,竟未聽到這人出去的聲音。

    黃蓉道:“梅師姊,那人已經走了。

    ”梅超風驚道:“他出去了?我……我怎麼會不聽見?”黃蓉道:“你快去找他罷,别在這裡發威了。

    ”梅超風呆了半晌,臉上又現凄厲之色,喝道:“姓郭的小子,接招罷!”雙手提起,十指尖尖,在燭火下發出碧幽幽的綠光,卻不發出。

    郭靖道:“我在這裡。

    ”梅超風隻聽得他說了一個“我”字,右掌微晃,左手五指已抓向他面門。

    郭靖見她來招奇速,身子稍側,左臂反過來就是一掌。

    梅超風聽到聲音,待要相避,已是不及,“降龍十八掌”招招精妙無比,蓬的一聲,正擊在肩頭之上。

    梅超風登時被震得退開三步,但她武功詭異之極,身子雖然退開,不知如何,手爪反能疾攻上來。

    這一招之奇,郭靖從所未見,大驚之下,右腕“内關”、“外關”、“會宗”三穴已被她同時拿住。

    郭靖平時曾聽師父言道,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專在對方明知不能發招之時暴起疾進,最是難閃難擋,他出來與梅超風動手,對此節本已嚴加防範。

    豈知她招數變化無方,雖被擊中一掌,竟反過手來立時扣住了他脈門。

    郭靖暗叫:“不好!”全身已感酸麻,危急中右手屈起食中兩指,半拳半掌,向她胸口打去,那是“潛龍勿用”的半招,本來左手同時向裡鈎拿,右推左鈎,敵人極難閃避,現下左腕被拿,隻得使了半招。

    “降龍十八掌”威力奇大,雖隻半招,也已非同小可,梅超風聽到風聲怪異,既非掌風,亦非拳風,忙側身卸去了一半來勢,但肩頭仍被打中,隻覺一股極大力量将自己身子推得向後撞去,右手疾揮,也将郭靖身子推出。

    這一下兩人都使上了全力,隻聽得蓬的一聲大響,兩人背心同時撞中了一根廳柱。

    屋頂上瓦片、磚石、灰土紛紛跌落。

    衆莊丁齊聲呐喊,逃出廳去。

     江南六怪面面相觑,都是又驚又喜:“靖兒從哪裡學來這樣高的武功?”韓寶駒望了黃蓉一眼,料想必是她的傳授,心下暗暗佩服:“桃花島武功果然了得。

    ” 這時郭靖與梅超風各展所學,打在一起,一個掌法精妙,力道沉猛,一個抓打狠辣,變招奇幻,大廳中隻聽得呼呼風響。

    梅超風躍前縱後,四面八方的進攻。

    郭靖知道敵人招數太奇,跟着他見招拆招,立時就會吃虧,記着洪七公當日教他對付黃蓉“落英神劍掌”的法竅,不管敵人如何花樣百出,千變萬化,自己隻是把“降龍十八掌”中的十五掌連環往複、一遍又一遍的使了出來,這訣竅果然使得,兩人拆了四五十招,梅超風竟不能逼近半步。

    隻看得黃蓉笑顔逐開,六怪挢舌不下,陸氏父子目眩神馳。

     陸乘風心想:“梅師姊功夫精進如此,這次要是跟我動手,十招之内,我哪裡還有性命?這位郭老弟年紀輕輕,怎能有如此深湛的武功?我真是走了眼了,幸好對他禮貌周到,絲毫沒有輕忽。

    ”完顔康又妒又惱:“這小子本來非我之敵,今後怎麼還能跟他動手?”黃蓉大聲叫道:“梅師姊,拆了八十多招啦,你還不認輸?”本來也不過六十招上下,她卻又給加上了二十幾招。

    梅超風惱怒異常,心想我苦練數十年,竟不能對付這小子?當下掌劈爪戳,越打越快。

    她武功與郭靖本來相去何止倍蓰,隻是一來她雙目已盲,畢竟吃虧;二來為報殺夫大仇,不免心躁,犯了武學大忌;三來郭靖年輕力壯,學得了降龍十八掌的高招,兩人竟打了個難解難分。

    堪堪将到百招,梅超風對他這十五招掌法的脈絡已大緻摸清,知他掌法威力極大,不能近攻,當下在離他丈餘之外奔來竄去,要累他力疲。

    施展這降龍十八最是耗神費力,時候久了,郭靖掌力所及,果然已不如先前之遠。

     梅超風乘勢疾上,雙臂直上直下,在“九陰白骨爪”的招數之中同時夾了“摧心掌”掌法。

    黃蓉知道再鬥下去郭靖必定吃虧,不住叫道:“梅師姊,一百多招啦,快兩百招啦,還不認輸?”梅超風充耳不聞,越打越急。

     黃蓉靈機一動,縱身躍到柱邊,叫道:“靖哥哥,瞧我!”郭靖連發兩招“利涉大川”、“鴻漸于陸”,将梅超風遠遠逼開,擡頭隻見黃蓉繞着柱子而奔,連打手勢,一時還不明白。

    黃蓉叫道:“在這裡跟她打。

    ” 郭靖這才醒悟,回身前躍,到了一根柱子邊上。

    梅超風五指抓來,郭靖立即縮身柱後,秃的一聲,梅超風五指已插入了柱中。

    她全憑敵人拳風腳步之聲而辨知對方所在,柱子固定在地,決無聲息,郭靖在酣戰時鬥然間躲到柱後,她哪裡知道?待得驚覺,郭靖呼的一掌,從柱後打了出來,當下隻得硬接,左掌照準來勢猛推出去。

    兩人各自震開數步,她五指才從柱間拔出。

    梅超風惱怒異常,不等郭靖站定腳步,閃電般撲了過去。

    隻聽得嗤的一聲,郭靖衣襟被扯脫了一截,臂上也被她手爪帶中,幸未受傷,他心中一凜,還了一掌,拆不三招,又向柱後閃去,梅超風大聲怒喝,左手五指又插入柱中。

    郭靖這次卻不乘勢相攻,叫道:“梅前輩,我武功遠不及你,請你手下留情。

    ”衆人眼見郭靖已占上風,他倚柱而鬥,顯已立于不敗之地,如此說法,那是給她面子,要她就此罷手。

    陸乘風心想:“這般了事,那是再好不過。

    ”梅超風冷然道:“若憑比試武功,我三招内不能勝你,早該服輸認敗。

    可是今日并非比武,乃是報仇。

    我早已輸給了你,但非殺你不可!”一言方畢,雙臂運勁,右手連發三掌,左手連發三拳,都擊在柱子腰心,跟着大喝一聲,雙掌同時推出,喀喇喇一聲響,那柱子居中折斷。

     廳上諸人都是一身武功,見機極快,眼見她發掌擊柱,已各向外竄出。

    陸冠英抱着父親最後奔出。

    隻聽得震天價一聲大響,那廳塌了半邊,隻有那兵馬指揮使段大人逃避不及,兩腿被一根巨梁壓住,狂呼救命。

    完顔康過去擡起梁木,把他拉起,扯扯他的手,乘亂想走。

    兩人剛轉過身來,背後都是一麻,已不知被誰點中了穴道。

     梅超風全伸貫注在郭靖身上,聽他從廳中飛身而出,立時跟着撲上。

    這時莊前雲重月暗,衆人方一定神,隻見郭梅二人又已鬥在一起,星光熹微之下,兩條人影倏分倏合,掌風呼呼聲中,夾着梅超風運功時骨節格格爆響,比之适才廳上激鬥尤為驚心動魄。

    郭靖本就不敵,昏黑之中更加不利,霎時間連遇險招,隻見梅超風左腿掃來,當下右足飛起,徑踢她左腿胫骨,隻要兩下一碰,她小腿非斷不可。

    哪知梅超風這一腿乃是虛招,隻踢出一半,忽地後躍,左臂卻向他腿上抓下。

    陸冠英在旁看得親切,驚叫道:“留神!”那日他小腿被抓,完顔康使的正是這一下手法。

    在這一瞬之間,郭靖已驚覺危險,左手猛地穿出,往梅超風手腕上擋去。

    這是危急之中變招,招數雖快,勁力卻弱。

    梅超風和他手掌相交,立時察覺,手一翻,小指、無名指、中指三根已劃上他手背。

    郭靖知道厲害,右掌呼的擊出。

    梅超風側身躍開,縱聲長笑。

    郭靖隻感左手背上麻辣辣地有如火燒,低頭一看,手背已被劃傷,三條血痕中似乎微帶黑色,鬥然間記起蒙古懸崖頂上梅超風所留下的九顆骷髅,馬钰說她手爪上喂有劇毒,剛才手臂被她搔到,因沒損肉見血,未受其毒,現下可難逃厄運了,叫道:“蓉兒,我中了毒。

    ”不待黃蓉回答,縱身上去呼呼兩掌,心想隻有擒住了她,逼她交出解藥,自己才能活命。

    梅超風察覺掌風猛惡,早已閃開。

     黃蓉等聽了郭靖之言,無不大驚。

    柯鎮惡鐵杖一擺,六怪和黃蓉七人将梅超風圍在垓心。

    黃蓉叫道:“梅師姊,你早就輸了,怎麼還打?快拿解藥出來救他。

    ” 梅超風感到郭靖拳法淩厲,不敢分神答話,心中暗喜:“你越是用勁,毒性越發得快,今日我就是命喪此地,夫仇總是報了。

    ”郭靖這時隻覺頭暈目眩,全身說不出的舒泰松散,左臂更是酸軟無力,漸漸不欲傷敵,這正是毒發之象,若不是他服過蝮蛇寶血,已然斃命。

    黃蓉見他臉上懶洋洋的似笑非笑,大聲叫道:“靖哥哥,快退開!”拔出蛾眉刺,就要撲向梅超風。

    郭靖聽得她呼叫,精神忽振,左掌拍出,那是降龍十八掌中的第十一掌“突如其來”,隻是左臂酸麻,去勢緩慢之極。

    黃蓉、韓寶駒、南希仁、全金發四人正待同時向梅超風攻去,卻見郭靖這掌輕輕拍出,她卻不知閃避,一掌正中肩頭,登時摔倒。

    原來梅超風對敵全憑雙耳,郭靖這招去勢極緩,沒了風聲,哪能察知?黃蓉一怔,韓、南、全三人已同時撲在梅超風身上,要将她按住,卻被她雙臂力振,韓寶駒與全金發登即被她甩開。

    她跟着回手向南希仁抓去。

    南希仁見來勢厲害,着地滾開。

    梅超風已乘勢躍起,不提防尚未站穩,背上又中了郭靖一掌,再次撲地跌倒。

    這一掌又是倏來無聲,難避難擋,隻是打得緩了,力道不強,雖然擊中在背心要害,卻未受傷。

    郭靖打出這兩掌後,神智已感迷糊,身子搖了幾搖,一個踉跄,跌了下去,正躺在梅超風的身邊。

    黃蓉急忙俯身去扶。

    梅超風聽得聲響,人未站起,五指已戳了過去,突覺指上奇痛,立時醒悟,知是戳中了黃蓉身上軟猬甲的尖刺,急忙一個“鯉魚打挺”躍起,隻聽得一人叫道:“這個給你!”風聲響處,一件古怪的東西打了過來。

    梅超風聽不出是甚麼兵刃,右臂揮出,喀喇一聲,把那物打折在地,卻是一張椅子,剛覺奇怪,隻聽風聲激蕩,一件更大的東西又疾飛過來,當即伸出左手抓拿,竟摸到一張桌面,又光又硬,無所措手。

    原來朱聰先擲出一椅,再藏身于一張紫檀方桌之後,握着兩條桌腿,向她撞去。

    梅超風飛腳踢開桌子,朱聰早已放脫桌腳,右手前伸,将三件活東西放入了她的衣領。

     梅超風突覺胸口幾件冰冷滑膩之物亂鑽蹦跳,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心道:“這是甚麼古怪暗器?還是巫術妖法?”急忙伸手入衣,一把抓住,卻是幾尾金魚,手觸衣襟,一驚更是不小,不但懷中盛放解藥的瓷瓶不知去向,連那柄匕首和卷在匕首上的《九陰真經》經文也是蹤迹全無。

    她心裡一涼,登時不動,呆立當地。

    原來先前屋柱倒下,壓破了金魚缸,金魚流在地下。

    朱聰知道梅超風知覺極靈,手法又快,遠非彭連虎、裘千仞諸人所及,是以撿起三尾金魚放入她的衣中,先讓她吃驚分神,才施空空妙手扒了她懷中各物。

    他拔開瓷瓶塞子,送到柯鎮惡鼻端,低聲道:“怎樣?”柯鎮惡是使用毒物的大行家,一聞藥味,便道:“内服外敷,都是這藥。

    ” 梅超風聽到話聲,猛地躍起,從空撲至。

    柯鎮惡擺降魔杖擋住,韓寶駒的金龍鞭、全金發的秤杆、南希仁的純鋼扁擔三方同時攻到。

    梅超風伸手去腰裡拿毒龍鞭,隻聽風聲飒然,有兵刃刺向自己手腕,隻得翻手還了一招,逼開韓小瑩的長劍。

    那邊朱聰将解藥交給黃蓉,說道:“給他服一些,敷一些。

    ”順手把梅超風身上掏來的匕首往郭靖懷裡一塞,道:“這原來是你的。

    ”揚起鐵扇,上前夾攻梅超風。

    七人一别十餘年,各自勤修苦練,無不功力大進,這一場惡鬥,比之當年荒山夜戰更是狠了數倍。

    陸乘風父子瞧得目眩神駭,均想:“梅超風的武功固然淩厲無情,江南七怪也确是名下無慮。

    ”陸乘風大叫:“各位罷手,聽在下一言。

    ”但各人劇鬥正酣,卻哪裡住得了手?郭靖服藥之後,不多時已神智清明,那毒來得快去得也速,創口雖然疼痛,但左臂已可轉動,當即躍起,奔到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