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江南七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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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葉,嘉興出了一位劍術名家,依據古劍法要旨而再加創新,于鋒銳之中另蘊複雜變化。

    韓小瑩從師父處學得了這路劍法,雖然造詣未精,但劍招卻已頗為不凡,她的外号“越女劍”便由劍法之名而得。

     數招一過,丘處機看出她劍法奧妙,當下以快打快。

    她劍法快,丘處機出手更快,右手以銅缸擋住韓寶駒的金龍鞭,左掌着着搶快,硬打硬拿,要強行奪取韓小瑩手中長劍。

    片刻之間,韓小瑩倏遇險招,被逼得退到了佛像之旁。

    南山樵子南希仁和笑彌陀張阿生一個手持純鋼扁擔,一個挺起屠牛的尖刀,上前夾攻。

    南希仁一語不發,一根扁擔使得虎虎生風。

    張阿生卻是吼叫連連,滿口江南的市井俚語,丘處機既不懂他說些甚麼,便跟他來個充耳不聞。

    酣戰中丘處機突飛左掌,往張阿生面門劈到。

    張阿生後仰相避,哪知他這一招乃是虛招,右足突然飛出,張阿生手腕一疼,尖刀脫手飛出,他拳術上造詣遠勝兵刃,尖刀脫手,竟是毫不在意,左腿略挫,右掌虛晃,呼的一聲,左拳猛擊而出,勁雄勢急。

    丘處機贊道:“好!”側身避開,連叫:“可惜!可惜!”張阿生問道:“可惜甚麼?”丘處機道:“可惜你一身好功夫,卻是自甘堕落,既與惡僧為伍,又去作金兵的走狗。

    ”張阿生大怒,喝道:“蠻不講理的賊道士,你才作金兵走狗!”呼呼呼連擊三拳。

    丘處機身子一縮,銅缸斜轉,當當兩聲,張阿生接連兩拳竟都打在缸上。

    朱聰見己方四人聯手,兀自處于下風,向全金發一招手,二人從兩側攻了上去。

    全金發用的是一杆大鐵秤,秤杆使的是杆棒路子,秤鈎飛出去可以鈎人,猶如飛抓,秤錘則是一個鍊子錘,是以一件兵器卻有三般用途。

    朱聰擅于點穴之術,破油紙扇的扇骨乃是鋼鑄,将扇子當作了點穴撅,在各人兵器飛舞中找尋對方的穴道。

     丘處機的銅缸回旋轉側,宛如一個巨大的盾牌,擋在身前,各人的兵器哪裡攻得進去?他左手擒拿劈打,卻又乘隙反襲。

    那沉重的銅缸拿在手中,身法雖然再也無法靈動,但以寡敵衆,由此而盡擋敵人來招,畢竟還是利勝于弊。

    焦木見衆人越打越猛,心想時刻一久,雙方必有損傷,急得大叫:“各位住手,請聽我一言。

    ”但衆人鬥發了性,卻哪裡收得住手?丘處機喝道:“下流東西,誰來聽你胡說?瞧我的!”突然間左手拳掌并用,變化無方,連下殺手,酣鬥中蓦地飛出一掌,猛向張阿生肩頭劈去,這一掌“天外飛山”去勢奇特,迅捷異常,眼見張阿生無法避開。

    焦木叫道:“道長休下殺手!”但丘處機與六人拚鬥,對方個個都是能手,實已頗感吃力,鬥得久了,隻怕支持不住,而且對方尚有兩人虎視在旁,随時都會殺入,那時自己隻怕要葬身在這江南古刹之中了,這時好容易抓到敵方破綻,豈肯容情,這一掌竟是使上了十成力。

    張阿生練就了一身鐵布衫橫練功夫,在屠房裡時常脫光了衣衫,與蠻牛相撞角力為戲,全身又粗又硬,直如包了一層牛皮相似。

    他知對方這掌劈下來非同小可,但既已閃架不及,當下運氣于肩,猛喝一聲:“好!”硬接了他這一掌,隻聽得喀喇一聲,上臂竟被他蘊蓄全真派上乘内功的這一掌生生擊斷。

    朱聰一見大驚,鐵骨扇穿出,疾往丘處機“璇玑穴”點去,這招是寓防于攻,生怕五弟受傷之後,敵人繼續追擊。

    丘處機打傷一人,精神一振,在兵器叢中單掌猶如鐵爪般連續進招。

    全金發“啊喲”一聲,秤錘已被他抓住。

    丘處機回力急奪,全金發力氣不及,被他拉近了兩尺。

    丘處機側過銅缸,擋在南希仁與朱聰面前,左掌呼的一聲,往全金發天靈蓋直擊下去。

    韓寶駒與韓小瑩大驚,雙雙躍起,兩般兵刃疾向丘處機頭頂擊落。

    丘處機隻得閃身避開。

    全金發乘機竄出,這一下死裡逃生,隻吓得全身冷汗,但腰眼裡還是給踹中了一腳,劇痛徹骨,滾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焦木本來不想出手,隻盼設法和丘處機說明誤會,可是眼見邀來相助的朋友紛紛受傷,自己是正主兒,不能不上,當下袍袖一拂,舉起一段烏焦的短木,往丘處機腋下點去。

    丘處機心想:“原來這和尚也是個點穴能手,出手不凡。

    ”當下凝神對付。

    柯鎮惡聽得五弟六弟受傷不輕,挺起鐵杖,便要上前助戰。

    全金發叫道:“大哥,發鐵菱吧!打‘晉’位,再打‘小過’!”叫聲未歇,嗖嗖兩聲,兩件暗器一先一後往丘處機眉心與右胯飛到。

    丘處機吃了一驚,心想目盲之人也會施發暗器,而且打得部位如此之準,真是罕見罕聞,雖有旁人以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指點,終究也是極難之事。

    當下銅缸斜轉,當當兩聲,兩隻鐵菱都落入了缸内。

    這鐵菱是柯鎮惡的獨門暗器,四面有角,就如菱角一般,但尖角鋒銳,可不似他故鄉南湖中的沒角菱了,這是他雙眼未盲之時所練成的絕技,暗器既沉,手法又準。

    丘處機接住兩隻鐵菱,銅缸竟是一晃,心道:“這瞎子好大手勁!”這時韓氏兄妹、朱聰、南希仁等都已避在一旁。

    全金發不住叫喚:“打‘中孚’、打‘離’位!……好,現下道士踏到了‘明夷’……”他這般呼叫方位,和柯鎮惡是十餘年來練熟了的,便是以自己一對眼睛代作義兄的眼睛,六兄妹中也隻他一人有此能耐。

    柯鎮惡聞聲發菱,猶如親見,霎時間接連打出了十幾枚鐵菱,把丘處機逼得不住倒退招架,再無還手的餘暇,可是也始終傷他不到。

    柯鎮惡心念一動:“他聽到了六弟的叫喊,先有了防備,自然打他不中了。

    ”這時全金發聲音越來越輕,叫聲中不住夾着呻吟,想是傷痛甚烈,而張阿生竟是一聲不作,不知生死如何。

    隻聽全金發道:“打……打……他……‘同人’。

    ”柯鎮惡這次卻不依言,雙手一揚,四枚鐵菱一齊飛出,兩枚分打“同人”之右的“節”位、“損”位,另外兩枚分打“同人”之左的“豐”位、“離”位。

     丘處機向左跨一大步,避開了“同人”的部位,沒料到柯鎮惡竟會突然用計,隻聽兩個人同聲驚呼。

    丘處機右肩中了一菱,另外對準“損”位發出的一菱,卻打在韓小瑩背心。

    柯鎮惡又驚又喜,喝道:“七妹,快來!”韓小瑩知道大哥的暗器喂有劇毒,厲害無比,忙搶到他身邊。

    柯鎮惡從袋裡摸出一顆黃色藥丸,塞在她口裡,道:“去睡在後園子泥地上,不可動彈,等我來給你治傷。

    ”韓小瑩拔腳就奔。

    柯鎮惡叫道:“别跑,别跑!慢慢走去。

    ”韓小瑩登時領悟,暗罵自己愚蠢,中毒後發力奔跑,血行加快,把毒素帶到心裡立時無救,當下放慢腳步,踱到後園。

     丘處機中了一菱,并不如何疼痛,當下也不在意,又和朱聰、焦木等鬥在一起,酣鬥中忽聽得柯鎮惡連叫“别跑!”心念一動,隻覺傷口隐隐發麻,不覺大驚,知道暗器上有毒,心裡一寒,不敢戀戰,當即運勁出拳,往南希仁面門猛擊過去。

    南希仁見來勢猛惡,立定馬步,橫過純鋼扁擔,一招“鐵鎖橫江”,攔在前面。

    丘處機并不收拳,揚聲吐氣,嘿的一聲,一拳打在扁擔正中。

    南希仁全身大震,雙手虎口迸裂,鮮血直流,當啷一響,扁擔跌在地下。

    丘處機情急拚命,這一拳用上了全身之力。

    南希仁立受内傷,腳步虛浮,突然眼前金星亂冒,喉口發甜,哇的一聲,口中鮮血直噴。

    丘處機雖然又傷一人,但肩頭越來越麻,托着銅缸甚感吃力,大喝一聲,左腿橫掃。

    韓寶駒躍起避開。

    丘處機叫道:“往哪裡逃?”右手推出,銅缸從半空中罩将下來。

    韓寶駒身在空中,無處用力,隻翻了半個筋鬥,巨缸已罩到頂門,他怕傷了身子,當即雙手抱頭縮成一團,砰的一聲大響,銅缸已端端正正的把他罩住。

    丘處機抛出銅缸,當即抽劍在手,點足躍起,伸劍割斷了巨鐘頂上的粗索,左掌推處,那千餘斤重的巨鐘震天價一聲,壓在銅缸之上。

    韓寶駒再有神力,也爬不出來了。

    丘處機這兩下使力大了,隻感手足酸軟,額頭上黃豆般的汗珠一顆顆滲出來。

    柯鎮惡叫道:“快抛劍投降,再挨得片刻,你性命不保。

    ”丘處機心想那惡僧與金兵及官兵勾結,寺中窩藏婦女,行為奸惡之極,江南七怪既與他一夥,江湖上所傳俠名也必不确,丘某甯教性命不在,豈能向奸人屈膝?當下長劍揮動,向外殺出。

    江南七怪中隻剩下柯鎮惡、朱聰兩人不傷,餘人存亡不知,這時怎能容他脫身出寺?柯鎮惡一擺鐵杖,攔在大門。

    丘處機奪路外闖,長劍勢挾勁風,徑刺柯鎮惡面門。

    飛天蝙蝠柯鎮惡聽聲辨形,舉杖擋格。

    當的一聲,丘處機險些拿劍不住,不覺大驚,心道:“這瞎子内力如此深厚,難道功力在我之上?”接着一劍,又與對方鐵杖相交,這才發覺原來右肩受傷減力,并非對方厲害,倒是自己勁力不濟,當即劍交左手,使開一套學成後從未在臨敵時用過的“同歸劍法”來,劍光閃閃,招招指向柯鎮惡、朱聰、焦木三人要害,竟自不加防守,一味淩厲進攻。

    這路“同歸劍法”取的是“同歸于盡”之意,要是敵人厲害,自己性命危殆,無可奈何之際,隻得使這路劍法拚命,每一招都是猛攻敵人要害,招招狠,劍劍辣,純是把性命豁出去了的打法,雖是上乘劍術,倒與流氓潑皮耍無賴的手段同出一理。

    原來全真派有個大對頭,長住西域,為人狠毒,武功深不可測,遠在全真七子之上。

    當年隻有他們師父才制他得住,現今師尊逝世,此人一旦重來中原,隻怕全真派有覆滅之虞。

    全真派有一個“天罡北鬥陣法”,足可與之匹敵,但必須七人同使,若是倉卒與此人邂逅相逢,未必七人聚齊。

    這套“同歸劍法”也是意在對付這大對頭,然而可單獨使用,隻盼犧牲得一二人與之同歸于盡,因而保全了一衆同門。

    丘處機此刻身中劇毒,又被三個高手纏住,命在頃刻,隻得使出這路不顧一切的武功來。

     拆得十餘招,柯鎮惡腿上中劍。

    焦木大叫:“柯大哥、朱二弟,讓這道人去吧。

    ”就這麼一疏神,丘處機長劍已從他右肋中刺入。

    焦木驚呼倒地。

     這時丘處機也已搖搖欲墜,站立不穩。

    朱聰紅了雙眼,口中咒罵,繞着他前後遊鬥。

    再戰數合,柯鎮惡總是眼不能視物,被丘處機聲東擊西,虛虛實實,霍霍霍的連刺七八劍,劍勢來路辨别不清,右腿又中一劍,俯身直跌。

    朱聰大罵:“狗道士,賊道士,你身上的毒已行到了心裡啦!你再刺三劍試試。

    ”丘處機須眉俱張,怒睜雙目,左手提劍,踉踉跄跄的追來。

    朱聰輕功了得,在大殿中繞着佛像如飛奔逃。

    丘處機自知再也支持不住了,歎了一口氣,止步不追,隻覺眼前一片模糊,定了定神,想找尋出寺的途徑,突然拍的一聲,後心給一物一撞,原來是朱聰從腳上脫下來的一隻布鞋,鞋子雖軟,卻是帶着内勁。

    丘處機身子一晃,腦中隻覺煙霧騰騰,神智漸失,正收攝心神間,咚的一下,後腦上又吃了一記,這次是朱聰在佛前面抓起的一個木魚。

    幸得丘處機内功深厚,換了常人,這一下就得送命,但也已打得他眼前一陣發黑。

    他提聲叫道:“罷了,罷了,長春子今日死在無恥之徒的手裡!”突覺雙腿酸軟,摔倒在地。

    朱聰怕他摔倒後又再躍起,拿起扇子,俯身來點他胸口穴道,突見他左手一動,知道不妙,忙伸右臂在胸前一擋,隻覺小腹上有一股大力推來,登時向後直飛出去,人未落地,口中已是鮮血狂噴。

    丘處機最後這一擊乃平生功力之所聚,雖然身子已動彈不得,但這一掌将體内殘存的内勁盡數迸發出來,實是非同小可,朱聰哪裡抵受得住? 法華寺中衆僧都不會武藝,也不知方丈竟然身懷絕藝,突見大殿中打得天翻地覆,早就個個吓得躲了起來。

    過了好一陣,聽得殿上沒了聲響,幾個大膽的小沙彌探頭張望,隻見地下躺滿了人,殿上到處是血,大驚之下,大呼小叫,跌跌撞撞的忙去找段天德。

    段天德一直躲在地窖之中,聽衆僧說相鬥雙方人人死傷倒地,當真是不勝之喜,還怕丘處機不在其内,命小沙彌再去看明白那道士有沒有死,等小沙彌回來報稱那道士閉目俯伏,這才放心,拉了李萍奔到大殿。

     他在丘處機身上踢了一腳。

    丘處機微微喘息,尚未斷氣。

    段天德拔出腰刀,喝道:“你這賊道追得我好苦,老子今日送你上西天去吧!”焦木重傷之餘,見段天德要行兇傷人,提氣叫道:“不……不可傷他!”段天德道:“幹甚麼?”焦木道:“他是好人……隻是性子急……急,生了誤會……”段天德道:“甚麼好人?砍了再說。

    ”焦木怒道:“你聽不聽我說話?放……放下刀子。

    ”段天德哈哈大笑,叫道:“要我放下刀子?哈哈!立地成佛嗎?”舉起腰刀,向丘處機頂門便砍。

     焦木怒極,奮起平生之力,将手中一段烏焦木頭對準段天德擲去。

    段天德身子急側,可是武功實在太差,沒能避開,這段焦木打在他嘴角之上,登時撞下了三顆牙齒。

    段天德疼極,惡性大發,也不顧焦木于自己有恩,舉刀便往他頭上砍落。

    站在他身旁的小沙彌狠命拉住他右臂,另一個去拉他衣領。

    段天德怒極,回刀将兩個個沙彌砍翻在地。

    丘處機、焦木、江南七俠武功雖強,這時卻個個受傷甚重,隻有眼睜睜的瞧着他行兇。

     李萍大叫:“惡賊,快住手!”她給段天德拉了東奔西逃,本想俟機殺他為夫報仇,這時見到滿地鮮血,而這惡賊又欲殺人,再也忍耐不住,當即撲上去狠命厮打。

    各人見她身穿軍士裝束,隻道是段天德的部屬,何以反而拚命攔阻他傷人?均感詫異。

     柯鎮惡眼睛瞎了,耳朵特别靈敏,一聽她叫嚷之聲,便知是女子,歎道:“焦木和尚,我們都給你害死啦。

    你寺裡果真藏着女人!”焦木一怔,立時醒悟,心想自己一時不察,給這畜生累死,無意中出賣了良友,又氣又急,雙手在地上一撐,和身縱起,雙手箕張,猛向段天德撲去。

    段天德見他來勢猛惡,大駭避開。

    焦木重傷後身法呆滞,竟爾一頭撞在大殿柱上,腦漿迸裂,立時斃命。

    段天德吓得魂不附體,哪裡還敢停留,拉了李萍,急奔而出。

    李萍大叫:“救命啊,我不去,救命啊!”終于聲音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