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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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環抱着雙肩,冰冷地望着腳下那有如人間地獄的景象。

    少女痛苦的聲音、質問的眼神,都不能讓他改變心中無情的決定。

     “貞德!小心點!”雷蒙伸臂幫她打掉一支疾射而來的飛箭,“不要再叫了,你不明白嗎?” 深深的翡翠綠的眼睛,像有魔力般喚回她的意志,她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又茫然地搖首,“我不懂,我不懂,我們是為法國而戰的士兵,為何他們會不幫我們?為什麼?” “貞德,對不起,告訴你這樣的事實真是對不起,”明明不是他的錯,但他的眼裡卻浮動起淺淺的淚光,望着不知所措的女孩,他咬牙說出:“無論你再怎樣呼喚也沒有用。

    在城牆上的那個人,就是為了要置我們于死地才會出現在這裡啊。

    ” 她咬住嘴唇,咬得那樣深,身邊的夥伴們一個接連一個地倒在敵人的箭下,而她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任其倒下。

     她靜靜地轉身,不想再看那個人一眼。

    而不論身前與身後,卻都是讓她雙眼落滿灰塵的地獄。

     “上!把那個丫頭活捉了!男的殺掉!” 手持重盾的敵兵們踩着法國土兵們的屍體緩緩靠近,她隻能望着,望着他們踐踏她的同胞夥伴,望着他們發出低沉的喘息,用那雙被血染紅的雙眼捕獲他們最想捕到的獵物——自己。

     她和雷蒙背靠背站立着,然而一柄劍,一杆槍,在這樣的場合下,已經不具備任何意義。

     “害怕嗎?貞德。

    ” 背後傳來熟悉的溫度,縱然此刻,他也依然那樣的鎮靜。

     可她沒有辦法做到如雷蒙一樣,她的心除卻憤怒還充滿了愧疚。

     “雷蒙……雷蒙……”顫動着重複地念出身後男子的名字,為何與她以背相抵,把生命聯結一處努力奮鬥的人從來不是查理? “對不起,是我害你的,雷蒙……”她低頭,再也忍不住地啜泣出聲。

     “傻瓜,你胡說什麼呀。

    ”他輕輕地轉過頭,她這才發現,縱然語聲依然保持平穩,可雷蒙望向她的那雙湛碧的眼睛裡,卻浮蕩着跳躍的淚光,似乎是想要努力地對她微笑,然而一開口,眼淚卻先一步直直掉落下來,“對不起,是我指揮軍隊的,是我把你們帶到這裡的,這些全是我的錯,貞德,我、我……”嘴巴張張又合合,長久以來,那爽朗堅強的男人終于狼狽地抹掉眼淚,微笑着說:“可以和天使一起作戰,我覺得非常榮幸呢。

    ” “可是,我卻并不是真正的天使啊。

    ”她嗚咽地說着,“對不起,雷蒙,我騙了你,我隻是個非常普通的女孩子。

    我從沒有聽到過天主的聲音,是我的心讓我走到這裡。

    對不起,我其實沒有任何的力量。

    如果我真有天使的神迹,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 “别這樣。

    ”黑發碧眼的男人側轉馬身,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貞德,捧住她的臉頰,額前的黑發散灑來遮住湛綠眼眸中閃動的情愫,“我才不管你是不是神座前的天使,你是法國的天使就夠了,貞德,你已經做到了救國天使該做的事啊,即使我們戰敗在這裡,法國的戰局早已經轉敗為勝了。

    貞德,你已經拯救了法國。

    ” “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拯救你。

    ”哭泣着,她感到近乎絕望的無助。

    即使離他這樣近,也還是看不清雷蒙的臉,她的眼底早被淚水變成一片模糊,心在拼命地哀求,她不要雷蒙死啊。

     夾在風中洶湧如雨的箭疾射而來。

    他的臉上保持着溫柔的笑容,隻是在那個瞬間,他捂住了她的眼睛。

     帶着溫度的手掌自她的臉上一點點地滑落,她的眼淚也随之潸然而下,被無數利箭刺穿的男人還保持站姿,靜默在身前一動不動。

     她不敢把眼睛挪到他臉以下的部位,怕心髒會醫強烈的悲憤在瞬間被壓碎。

     “不……”唇顫了顫,她的聲音已經無法稱之為是聲音,“不……你、你的家鄉還有人在等你……你們要周遊世界……你不要……不要……” 語無輪次地顫抖着,她隻能無助地望着那雙溫勇的深綠色眼睛,望着他的唇開啟,在微笑的刹那,血液狂噴,濺滿她的臉頰。

    而他堅持要留給她一個笑容,吃力地擡起頭,為了碰一碰她的頭發,為了擦掉她臉上沾染的鮮血,他咳着,伴随着大量的鮮血,微笑着低低地說:“傻瓜,其實那是我騙你的……” 有些話,似乎再也來不及說。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任長長的卷發被狂風吹成黑色的火焰,翡翠般的美麗眼眸中,生命的光澤已驟然消失,在手指隻差一點便碰到她額頭的刹那,雷蒙高大的身體轟然倒地,好似某顆星辰發出撞擊時震撼蒼穹的巨響。

     世界在眼前分崩離析,心髒在體内支離破碎。

     她身體所有的力氣仿佛都被在瞬間怞離,軟綿綿地随着雷蒙的倒下她也跪倒在地。

    雙膝與地面相碰撞的疼痛已沒有知覺,她猶疑恐懼地伸出顫抖的手,去搖晃那已經不可能再次睜開雙眼的人。

     眼淚落下,點點滴滴,她緊緊地抱住他,淚水滴落在懷中男子的額頭上,如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珍珠。

    初次見面的時候,他站在牆上雙手抱胸,昂着頭,大卷黑發在風中招搖,凜冽的姿态一如傲然的獅子。

    因為絕對的溫柔而顯得絕對強大的男子,有着堅強的面對烈日也不會退縮避讓的眼睛的男子……怎麼可以,這樣死去…… 她抱着他,抱緊他,把濕涼的臉頰貼在他冰冷的額頭上,聽不到敵兵向她走近的聲音,聽不到牆上有年輕的法軍沉不住氣喊出的提醒她的叫聲。

     她聽不見,身邊的任何聲音都聽不見了,視野之處,一片白茫茫…… 強大的悲哀迫使她麻木地擡起頭,卻在目睹到城牆上那個熟悉的身影露出殘酷的微笑時,終于厲聲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