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櫻花擺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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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寒冷得侵入骨髓,不敢哭泣,不敢出聲,害怕會被溫柔的母親發現。

     因為現在的家人是最重要的,因為他們希望自己是幸福的,所以自己就要一直扮演那個幸福的少年啊。

     八歲那一年,名為溫小柔的女人出現在他黑暗的生命中,溫柔地抱起他,緊緊地擁住他,告訴他說:如果回憶裡全是不幸的話,就全都扔掉吧,隻要喝下這碗藥汁,就可以忘掉那些讓你傷心的事…… 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笑靥如花的溫小柔,捧住他的臉,說:你是我的兒子呀。

     溫柔的娘親……那一瞬間,他變成了幸福的小孩子。

     可是對不起,對不起…… 他欺騙了她,他沒有真的飲下那碗忘憂草,在那段并不算太長的人生回憶裡,縱然充滿不幸,卻還有一個光論如何都不想忘記的人兒…… 白衣如雪,黑發如漆,身上有着茉莉花香的小少女…… 複雜地望着洛小純,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她,就算記憶還在,經過十多年歲月的磨洗,有些事情,也已經一一淡去。

     身邊的這個笑得頑皮、笑得通靈的少女名為洛小純,和她在一起他就覺得心情很愉快;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他便覺得心裡很安甯;她眯起眼睛狡黠地笑,看上去很美麗,她唇邊小小的梨渦像是儲存了陽光一樣不可思議地在暗夜裡溫暖着他的心…… 忍不住,悄悄伸手去碰她的手。

    少女迷茫地偏頭看他,“你怎麼了?你好奇怪。

    ” 是呀,他好奇怪呢。

    少女的唇瓣一翕一合,他卻再也無法聽清她說的是什麼了,思緒已飛到那個春天的午後,因為意外而發生的初吻事件。

     手指輕輕地觸碰嘴唇,羽毛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唇上殘存的溫度滲入整個身體,明明她的唇那麼冰冷,她的手每次碰到都是一團的冰涼,可是卻會覺得,這種冰涼也是一種溫度呢,一種,屬于洛小純特有的溫度…… 燃火的楓葉樓前,白衣映出螢火光暈的少女曾偏頭低語:何為愛情?何為喜歡? 他說他不知道。

    而現在,他的心底卻忽然升起一些不能算是答案的問題。

     是不是,想和一個人一直在一起,就叫做喜歡? 是不是,想把一個人的手握暖,就叫作愛情? 動蕩的是人心,還是眼神?尋找一個理由,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說服對方?而喜歡一個人,又真的需要理由嗎?自己所在意的究竟是身邊這個少女,還是會在意她,隻因為她與記憶中的影像特别相似? 你是她嗎?你是她嗎?而是或不是,又真的那麼重要嗎? 玉面劍俠說過一句話,不知為什麼,他一直忘不了,那日,在花叢中,他拉着溫莎說:你不承認也無所謂,你不是他也無所謂,我隻知道我一直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一定就是這站在我面前的你! 心中湧起一陣熱流,在這個忽如其來而莫名其妙的夜裡,如果不做那個夢,如果他沒有出來散步,如果沒有在櫻樹下遇到她,如果沒有埋下導火線的那個吻……可是已經沒有如果了呀。

     郁悶苦澀甜蜜痛苦悲傷所有一切的感情竟然全都湧在一起,拌在一處,彙成一句話,在胸腔裡不斷地擠壓,逼迫他說出—— “已經太晚了呢……”縱然有些遲鈍的洛小純,也察覺出周圍氣氛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她掠了掠耳邊的頭發,不着痕迹地怞回手,站起身,“我、要回房間了,你也快去睡吧。

    ” 是啊,已經太晚了呢。

    少年絕望地想,再要袖身退出是不是已經來不及了?他不願意讓她這樣走掉呢。

    霍地,他站起來,清晰有力得像是在宣戰似的宣布:“洛小純,我好像喜歡你呢!” 月光下纖細嬌小的身影蓦然一怔。

    然後…… “喜歡是什麼呢?”少女垂下眼睑,長長的睫毛湮沒了柔軟的眼瞳,在潔靜的臉上投射下迷茫的陰影,一向清脆的聲音有些喑啞起來,她問:“就是那種讓人頭腦變得不清楚的東西嗎?可是,”聲音倏地降下去,少女風輕雲淡地說:“可是我并不想變成那樣子的人呢。

    ” 輕快地轉身,純白的衣袖像蝴蝶一樣在春風裡翩跹不定。

    轉身之後,潔白的臉上失去了笑意。

     師傅說過,人類的語言是不足以取信的東西,說喜歡也好,說讨厭也好,都隻是另一個人的情緒罷了,而她,并沒有義務要承受别人的情緒啊。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走出櫻花紛落的結界,走向自己客居的房間,走出身後少年凝望的視線,她是和姻緣那種事情沒有關系,隻會愛自己一個人自私冷血的洛小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