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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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妲己我站在鹿台高處,向着遠方眺望,遠處旌旗招展,是纣王行獵回來了。我笑盈盈地走下高台去迎接他。伯邑考的死,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刺激,這樣下去,我怎麼可能活着再見姬發。一夜之間,我像是脫胎換骨。我把我的愛,我的恨,全部深深地隐藏在心裡的最深處,用我全部的身心,全部的天賦和心計來迎戰纣王,這個最自負,最殘忍的——男人!最初他最愛拉了我去看那些血肉橫飛的角鬥,看他想出的種種極殘忍刑具,什麼炮烙、虿盆、挖心、剖腹等等……但他最大的樂趣,卻不是看着那些人的痛苦□□,卻是觀察着我的神色。他舍不得殺我,又不肯輕易饒我。他要看着我害怕、痛苦、求饒,可是我再不是初入宮的那個見着血腥就永困惡夢的小妲己了。他要我看,我便看。我若無其事地看、吃喝、說笑,要想不被他擊垮,我便得比他的心腸更硬,更無情。可憐那些受刑的人,隻不過是為着纣王與我的這場遊戲,要多受生不如死的折磨。為着我的不動容,纣王不斷地想着更精巧,叫人死得更難受的刑具,他真想看到我崩潰的那一刻嗎?我依然不動容。他的眼神,漸漸從居高臨下的得意,到無從發作的惱怒,到對我鎮靜自若的欣賞。慢慢地,他軟化在我的笑語盈盈中,明媚秋波中。我在鏡中練習着最妩媚的笑,計算着每一滴眼淚垂落的最佳時機,揣摸着他喜怒無常的性情,迎合着他那些殘忍暴虐的愛好,說着他最愛聽的話語,精心地服侍着他的衣食住行,候着他出宮,等待着他回來……他漸漸地離不開我了。夜夜,必至我宮中;每餐,必召我同食;衣服,必要我經手;出宮,必等我相送;回宮,眼光第一個就搜索我的身影……他的眼光停留在某個宮女身上三次,我便微笑着走開,安排這宮女去服待他。第二日清晨他便跑回我的身邊,帶着絲懊惱:“那個女人簡直是塊隻會發抖的木頭,妲己,她連你的一根腳指頭也及不上。”我笑了,笑着将他摟入懷中。他酒後偶然說起當年行軍水糧皆斷時,曾夢想眼前會出現一座長滿了肉的林子,盛滿着酒的池塘。我連夜不寐,召人淘空禦花園的池子,搜遍全城的酒與肉。第二日醒來,他便見着了酒池肉林,我看到他眼中不能自抑的激動,猛然将我緊緊抱住了。他忽然說要封我做王後,我反而怔住了,我根本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他看見了我的神情,擁我入懷,一遍又一遍地親着我,喃喃地道:“妲己,妲己,我現在才知道,你愛我之深,竟是全然地付出,而沒想過回報。”他像是要變本加厲地待我好,他為我起鹿台,置放天下的奇珍異寶;為着我一句要摘天上星星的玩笑話,造起高聳入雲的摘星樓;不惜快馬為我送來家鄉冀州的土産;我偶有不适,他便急吼吼地要殺多少禦醫;我試探着發作點小脾氣,他低聲下氣地哄着我,最多不過是将在我這兒受的氣,加倍轉嫁到文武百官的身上……百官漸有不滿之音,他為此不悅。我像看着神祗一樣的崇敬眼神看着他:“那人何德何能,敢來對大王指手劃腳。”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氣,從此這類問題,再沒煩過他了。人們看着我的神情便不同了,此時流言漸漸傳開,漸漸不堪,我在刑台上的強顔歡笑,便成我天生殘忍,見着了血腥方肯一笑,纣王為着取悅我,才教這麼多人受苦;或說,炮烙虿盆等物,本是我設計出來害人的;每一個人的死,好像都與我有關……我不在乎,隻因我已經麻木。在不斷地取悅他和擺布他的心情中,漸漸如一具行屍走肉,以為便這樣了此一生了。直到有一天,我聽到西岐的消息,姬昌死,姬發繼位,拜姜子牙為相,自稱武王,列纣王十大惡狀,讨伐朝歌。如一個人,在我睡夢中忽然拿了一隻銅鑼,重重地在我耳邊敲響。我驟然跳了起來,才發現以為早已經死去的心田中,又萌生出了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