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真

關燈
我雖然很想破門而出,可最終也隻能笑臉無語相陪。

     可這樣的清靜日子還沒過了兩天,薔兒可能是因為到了新鮮地方玩的太瘋,夜裡睡得也不踏實,隔天就咳嗽起來,身上也有些高熱。

    鈕祜祿氏想叫人去請太醫來,我嫌麻煩又怕耽誤時間,隻好哄着薔兒先跟我回家。

     “珉姐,真是對不住了,誤了你的正經事”,我有些歉疚的看着随我一同回來的鈕祜祿氏,她微笑着輕搖了下頭,随着馬車的搖晃,她頭上的墜子也是不停的擺着,“瞧你說的,要是這樣說,因為我叫你們來,薔兒才受的風,那我的罪過豈不是更大了”。

     我輕拍着懷裡已經睡着的薔兒,“其實你不用跟我回來的,你…”,“好啦,看見薔兒這樣,我這心也是放不下,哪兒還能靜下心來吃齋念佛的,你就别唠叨了”,我們相視一笑,鈕祜祿氏說完伸手輕輕摸了摸薔兒的額頭,“還好,熱的倒不厲害”。

    我低頭看着薔兒燒得紅撲撲的小臉兒,心裡不免一疼,鈕祜祿氏看我面色不好,了解的輕拍了拍我的手 過了兩個時辰,京城已豁然在望,沒一會兒就進了城,天色黯淡,路上的行人已經少了許多。

    我拒絕了鈕祜祿氏要送我回去的心意,她見拗不過我,隻能任我下了車,笑說下次讓我陪她多住幾天,又說太醫走了之後,讓人帶個信兒給她,省得着急。

    我忙答應了,這才目送着她的馬車往雍和宮的方向走去,弘曆還探出了頭朝我們張望着。

     我上了馬車,馬車裡守着的小丫頭示意薔兒還在睡,我點了點頭,替薔兒緊了緊被子,“滿子,我們回去吧”,我輕聲說了一句。

    外面的小太監應了一聲,一聲鞭響,馬匹繼續前進,侍衛們也紛紛上馬前行,自有人先行回去通知。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十三貝勒府的輪廓隐見。

    “你去告訴滿子,從角門那兒進去就是了,别又折騰得人仰馬翻的”我低低了吩咐了一聲,那小丫頭忙湊門邊,撩起簾子來說了句什麼。

    “知道了”,小太監幹脆的應了一聲。

     沒走一會兒,角門已經到了,早有人迎了出來,車子三拐兩拐進了二門,我一下車,小桃兒已跑了過來,伸手接過了薔兒,臉上已變了顔色,我忙低聲安慰她,“她沒什麼大事兒,隻是咳嗽,身子有些發熱,去請太醫了嗎”? “是,貴和一來報信兒,我就打發人去請了”小桃兒恭聲回了一句,又說,“十三爺還沒回來呢,秦順兒今兒也跟着去了”。

    “嗯”我點了點頭,就邁步往裡屋走,身後的小桃兒不停的念叨着什麼就不應該去,又說一定是那庵堂的地氣不好,接着又數落起跟着我出門的小丫頭,說她連服侍都不會,這才兩天,就能讓小格格生了病。

     我無奈又好笑的的搖了搖頭,她除了不敢說我的不是之外,能數落的都被她數落到了,還沒等我進門,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叫了聲“小桃兒姐”,接着一眼看見了我,忙得給我打了個千兒問安,我随意地揮了揮手就要進門。

     倒是身後的小桃兒問了一句,“太醫來了嗎”,我聞言站住了身子,回過身兒看着那小太監,他忙恭敬的回說,“福晉,太醫已經來了,不過不是平常給咱家看病的林醫正,今兒當值的不是他,是個新來的,姓方,奴才也不認識,請是請回來了,可奴才還是想着回來問問,能不能再去家裡請了林太醫來,方才好像看見秦總管的背影兒,可叫他也沒理,許是奴才看錯了,又怕裡邊着急,這才趕緊進來先回事兒”。

     “嗯,知道了”,我點了點頭,又回頭對小桃兒說“你先帶薔兒去耳房給這位太醫瞧瞧,隻是拿了方子先别抓藥,知道嗎”,“是,奴婢明白的”,小桃點了點頭,忙領着一幹丫頭,帶着薔兒走了。

    “你說秦順兒已經回來了嗎”,“看着像,不過不知道去哪兒了,要不要奴才去找他找看”,我想了想,“不用了,你先去帶太醫進來吧”,“喳”小太監打了個千兒,忙得退了下去。

     仔細想想,以前薔兒看病留下的脈案抄本都放在了胤祥的書房,那地方不好讓别人去亂翻,想了想我還是自己走一趟為好。

    我們的卧室離書房不遠,單有一條廊子連着書房院子的側門,平常隻有我和胤祥走動,奴才們自然會去走院落的正門。

    走了沒多遠,轉過那個月亮門,就是胤祥的書房了,還沒到跟前,我腳步不禁一緩,屋裡面竟然亮了燭火,難道真是胤祥回來了。

     正琢磨着想要加快腳步,突然看見秦順兒從裡面走了出來,我剛要叫他,就看他快步地往院門走去,揮退了那些在門口伺候着的小太監,然後又自己小心的把院門關了起來。

     不知怎的,我的腳步越來越猶豫,到了側門口終是停了下來,誰來了,難道是四爺,不然幹嘛弄得這麼機密,我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可不管他們在說什麼,我覺得同時出現在胤祥和四爺跟前可不是個好主意,既然胤祥回來了,那我随便叫哪個人去找秦順兒來取脈案都可以。

     正想着,屋裡面胤祥的聲音傳了出來,有些沙啞壓抑,不若平常的清朗,“這些年可辛苦你了”,我聽了一愣,難道不是四爺,可也不想管那麼多,是誰都跟我沒關系。

    正想轉身往回走,一個聲音如雷擊般在我耳邊響起,“自從四爺救了奴才阿瑪一命那天起,奴才的命就是四爺的了,又何來辛苦”。

     清越的男中音,字字句句都如同念道白一樣的清晰,這個聲音我怎麼也不會忘記——趙鳳初。

    如果說那時知道他是八爺的人,就如同頭上響了一道霹靂,那現在知道他其實是四爺的人,這道霹靂已經狠狠的霹落在我的身上了。

     頭猛的暈了起來,身子有些晃,我忙伸手在門邊撐了一把,另一隻手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妹妹她”,胤祥仿佛有些猶豫似的,“我原不知道她是你妹妹…”。

    趙鳳初沉默了一下,才又開口說話,音調不高,卻充滿了堅定,“十三爺不必往心裡去,奴才早就跟四爺說過了,自從香兒她存了那心思,奴才就曾勸過她,原是她自己癡心妄想,作繭自縛”,趙鳳初的聲音越來越低。

     一時間我隻覺得天搖地轉的,香兒,他在說誰,難道是…我忍不住将頭靠在了冰涼的廊柱上,耳朵裡隻覺得嗡嗡的,可胤祥有些沉悶的聲音依然清清楚楚地飄了過來,“好在小薇…”他猛地頓住了話頭兒,清咳了一聲,又說,“好在最後沒也出什麼大事兒,現在這樣也好,把她放在廢太子那兒,最起碼落個輕閑,那兒自然有人會照顧她”。

     胤祥微微的歎了口氣,可在寂靜的夜空中聽起來卻分外的清晰,“多少她也服侍了我們幾個月,也幫着做了不少事情,再者就是沖着你,四爺也斷不會叫她沒了下場,你家裡的人現在也就剩下她了”。

    “是,奴才心裡明白的,您放心,她服侍您和福晉那幾個月,已經是她的造化了”,趙鳳初應答的聲音突然有些沙啞。

     “好了,不說這些了,今兒可是你難得‘領了差事兒’到我這兒來的,八爺那邊怎樣了,老十四的探馬不是三個時辰一趟嗎,如今他們之間的聯系,可還象從前那麼瓷實,府中有什麼動靜兒”,胤祥換了一付輕快些的語調問道,趙鳳初恭聲答道,“是,依奴才看來,十四爺現在對京裡的情況也有些吃不準了,這中間倒是八爺攔了他不少消息,不論如何,他們之間也不是鐵闆一塊兒了,十四爺他雖然…”。

     我緩緩地轉過身,慢慢地往回走去,因為頭暈身子就有些搖晃,可歪歪斜斜的竟也沒有摔倒,一步一步地終究還是蹭了回去,眼瞅着卧房就在不遠處,我腿突然一軟,一下坐在了地上。

     不是不明白什麼叫現實,也不是猜不到胤祥他們有很多隐秘不會讓我知道,可剛才那短短的幾句話,卻把我之前所經曆的,所猜測的,所自以為明白的很多東西,一下子打了個粉碎。

     “福晉”,耳邊突然傳來了小桃兒的驚叫聲,我有些昏沉的看了過去,隻看見了燈火中人影閃動,頭腦中卻是一片黑暗…一時間隻覺得周圍亂糟糟的,忍不住甩了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嘶”,我倒吸了口氣,頭部有些沉甸甸的疼,耳邊不時傳來有些惶急卻又刻意壓低了的模糊聲音,唯獨一個怒吼着的聲音十分清晰,我用力眨了眨眼,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

     一轉頭,看見胤祥正一個人暴躁的在屋裡走來走去,“秦順兒,林太醫怎麼還不來,要是他再不來,我就…”,“胤祥”,我大喊了一聲,耳朵裡反饋來的卻是一聲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聲音。

     可胤祥卻一個健步就竄了過來,“小薇你醒了,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頭疼,還是身上哪兒不舒服,你…”一連串兒的問題飛快的從他嘴裡冒了出來,我愣愣的看着他,他臉色有些紫脹,一根青筋卻懔在額頭,不時地跳動着,眼睛裡閃爍着無盡的關心和些微的惶急與恐懼。

     見我直直的看着他卻不說話,他臉色漸漸的白了起來,聲音竟然有了一絲顫抖“小薇,你沒事兒吧,你…”,他的擔憂着急害怕仿佛一根針一樣,一下子捅破了我心中那個,漲滿了懷疑,受傷,背叛,心痛等等各種黑暗氣體的氣球,“呼”,我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對他微微一笑,“我沒事兒,隻是頭有些疼而已,瞧你急的,一頭的汗”。

     胤祥怔怔的看了我一會兒,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見我确實是面帶笑意,神志清醒,這才大大的松了口氣,将他的頭埋在了我的胸前。

    一股熱氣頓時透過薄被,吹到了我的胸膛上,熱得讓我覺得有些燙,我卻忍不住用盡了力氣,去擁抱着滾燙的熱氣,心底一點點暖了起來。

     “小薇,小薇,小薇…”,胤祥含糊不清的聲音從被子裡傳來,他就這麼不停的念着我的名字,我原本想笑話兒他一句,緩緩氣氛。

    可沒等我開口,眼淚卻不可抑制的掉了下來,隻能用手輕輕的捋着他的頭發,低聲說,“我在這兒”。

     過了好一會兒,胤祥才擡起了頭,眼中稍微有些發紅,臉色卻已恢複了平常,他清了清嗓子,幫我理了理汗濕的頭發,啞聲說了句,“隻要你沒事兒就好,我…”他話未說完,滿頭大汗的秦順兒一頭撞了進來,“爺,林太醫到了,奴才領他進來啊,福晉醒了”,他話說了一半才看見我正清醒的看着他。

     胤祥低頭柔聲對我說,“既然太醫都來了,還是讓他看看吧,八成你也受了風寒了”,我點了點頭,聽見他說風寒,突然想起薔兒,忙伸手抓住欲站起身的胤祥,“對了,薔兒她怎麼樣了”,胤祥忙安撫的拍了拍我的手,“她沒事兒,隻是受了風,太醫說不用吃藥,喝點姜糖水,淨餓一下就是了,你放心”。

     我疲累的點了點頭,閉上了眼,任憑胤祥出去和太醫寒暄,心裡隻是不停的告訴着自己,沒有人幹淨得一如初雪,而我嫁的是個皇子,是一個會去掙皇位同時心裡也有我的皇子,一個會因為我笑而笑,悲傷而悲傷的男人,這已經足夠了… 胤祥為我做的夠多了,更何況,我也不覺得他事事都告訴我,會讓我過得比現在更幸福,今晚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我就一直這樣告誡着自己,直到自己沉入深深的睡眠中去。

     轉眼到了十月初,内庭裡傳來了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康熙的神志已經有些不太清醒了,朝中之事已完全不能打理,上書房的那幾個大臣卻都陪在他身邊,衆阿哥們卻都被擋在了暢春園之外,個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面子上卻還得做出一付哀戚純孝的樣子來。

     進了十月,我就再沒看見過胤祥,他和十七阿哥一直都守在四爺身旁,隻有秦順兒偶爾地帶些話兒來給我,無非是讓我保重身體,看好薔兒雲雲。

    我深知現在已是動一發而牽全身的時刻,因此隻是讓秦順兒告訴胤祥六個字,‘一切都好,勿念’。

     十一月終于來了,京城裡暴雪肆虐,狂風呼嘯,聽府裡的小太監們說,京城四周搭滿了帳篷,都是那些各省的外派大員,進京來等着給皇帝請安。

    或者說應該是等着給老皇帝送行,然後再弄明白究竟該向哪個新皇請安,每個大臣心裡都有個小九九,也都在暗自祈禱,自己沒有押錯了邊兒吧。

     我靠在窗邊靜靜的望着不停飄落下來的白雪,手裡卻不停的編制着一根帶子,自打那晚之後,我總是喜歡找點事情做,這樣才好不讓自己再去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

    因此日子雖然過的不知今夕何夕,心情卻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或許那晚所聽到的一切,對于我而言,是一種心理上的海嘯爆發,但震撼退卻之後留下來的卻絕不是傷害,也許是多年來胤祥的真情和四爺的保護,已經在我的心上圍上了一道厚厚的堤壩,那個堤壩的名字叫—信任。

     “主子,今兒的雪真大,别站在那兒,小心一會兒頭又痛”小桃兒一進門就走到炭盆邊加了塊兒炭進去,我搓了搓手,從窗邊溜達回了書桌後坐下,笑着接過了小桃兒遞過來的清茶,“是啊,我最喜歡大雪了,白茫茫一片,覺得心裡也幹淨了許多,是吧”。

     小桃兒調皮的吐了吐舌頭,“是啊,您喜歡,小格格更喜歡,方才還鬧着要出去玩呢,這千哄萬哄的才去乖乖睡了覺”,我微微一笑,突然小桃兒眼角兒也微微有了些痕迹,心裡突然有些熱,回想當年初見之時,她還是個身量不足的小姑娘。

     “主子,您怎麼了”,小桃兒見我一直盯着她看,不禁有些奇怪,我笑了笑,“沒什麼,隻是突然想起了你當年的模樣,這些年辛苦你了”,小桃兒聽我提起當年,她臉一紅。

    聽我說完,她低下了頭,再擡頭眼圈卻有些紅,“主子,我要不是跟了您,現在還定怎樣呢”。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小桃兒也自去拿了塊兒帕子繡了起來,屋裡很安靜,隻有窗外的白雪,落在地上的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我将頭埋在了杯子裡不斷升騰的熱氣中,心中不知道為什麼突突的跳了起來,用手按了按,心裡想着不知道現在胤祥他們怎麼樣了。

     突然屋外傳來一陣咔嚓咔嚓的踩雪聲,聽着是有人正快步地往這裡走,有些零亂,心髒猛地驟停了一下,恍惚間,數年前那個暴雨瓢潑的夜晚,突然出現在腦海裡。

    沒等我擡頭,“主子”,就聽見秦順兒在屋外喚了一聲,我擡起頭對小桃兒揚了揚下巴,小桃兒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快步走過去掀起了簾子,秦順兒帶着一頭的雪就走了進來。

     他低身兒就一個千兒打下去,臉上有着些微的惶然,“主子,宮裡來人了,接您進去”,我還沒什麼反應,小桃兒已驚呼了一聲,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兩步兒,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臉上的表情卻是掩不住的驚慌。

     看來小桃兒也已經明白,舉凡我進宮,那就代表着沒有好果子吃,我突然很想笑,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心裡跳的厲害。

    秦順兒瞥了小桃兒一眼,上前一步,低聲說,“主子别擔心,萬歲爺回宮了,各位皇子的福晉都要進宮,随着宮裡各位主子們一起為皇上祈福,從人也不用帶”。

     “嗯,我知道了”,我點了點頭,心裡放松了些,卻還是不免懷疑,皇帝此舉不是要把各位皇子的家人作為人質,已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吧。

    “小桃兒,那你去幫我收拾一下,還有薔兒的”,聽秦順兒那麼一說,小桃兒煞白的臉色也恢複了些,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去裡屋。

     秦順兒忙扭頭跟了一句,“小格格的就不用了”,小桃兒一楞,站住了腳。

    他轉過頭來跟我回說,“宮裡頭說了,各府裡的十歲以下的小阿哥和還有格格們,都留在府内由嬷嬷和教引太監們照顧,十歲以上的阿哥則跟随着各自的父兄一起”。

     我無聲地對小桃兒揮了揮手,她忙的進去收拾了,看着秦順兒正恭敬的垂頭站在原地等候,我嘴巴張了又張,最後還是沒敢去問,胤祥他們現在何處,好不好。

    轉眼間,小桃兒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交給了秦順兒,又轉過手來幫我把大氅穿好,再擡頭,她眼圈兒又紅了。

     我微微笑了笑,“好了,我隻是進宮而已,倒是你,幫我把薔兒帶好,回來要是看她瘦了,我可不依”,小桃兒強笑着點了點頭。

    我轉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