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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兌之小人,以說為事者均也。

    六三,履非其位,而處于二陽之間,以求說為兌者故日‘來兌’,言初與二不招而自來也,其心易知,其為害淺,故二陽皆吉,而六三兇。

    上六,超然于外,不累于物,此小人之托于無求以為兌者也,故曰‘引兌’,言九五引之而後至也。

    其心難知,其為害深。

    故九五孚于剝,雖然其心蓋不知而賢之,非說其小人之實也,使知其實則去之矣,故有厲而不兇。

    然則上六之所以不光,何也?曰:難進者,君子之事也,使上六引而不兌則其道光矣。

    ”此論蓋為神宗用王安石而發。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見于色。

    ”荊公當日處卑官,力辭其所不必辭;既顯,宜辭而不複辭。

    矯情幹譽之私,固有識之者矣。

    夫子之論觀人也,曰“察其所安”;又曰“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

    是則欺世盜名之徒,古今一也,人君可不察哉。

    陸遊《歲暮感懷詩》:“在昔祖宗時,風俗極粹美。

    人材兼南北,議論忘彼此。

    誰令各植黨,更仆而疊起,中更金源禍,此風猶未已。

    倘築太平基,請自厚俗始。

    ”○清議古之哲王所以正百辟者,既已制官刑儆于有位矣,而又為之立闾師,設鄉校,存清議于州裡,以佐刑罰之窮。

    “移之郊、遂”,載在《禮經》;“殊厥井疆”,稱于《畢命》。

    兩漢以來猶循此制,鄉舉裡選,必先考其生平,一玷清議,終身不齒。

    君子有懷刑之懼,小人存恥格之風,教成于下而上不嚴,論定于鄉而民不犯。

    降及魏晉,而九品中正之設,雖多失實,遺意未亡。

    凡被糾彈付清議者,即廢棄終身,同之禁锢。

    至宋武帝篡位,乃诏:“有犯鄉論清議,贓污淫盜,一皆蕩滌洗除。

    與之更始。

    ”自後凡遇非常之恩,赦文并有此語。

    《小雅》廢而中國微,風俗衰而叛亂作矣。

    然鄉論之污,至煩诏書為之洗刷,豈非三代之直道尚在于斯民,而畏人之多言猶見于《變風》之日乎?予聞在下有鳏,所以登庸;以比三兇,不才,所以投畀。

    雖二帝之舉錯,亦未嘗不詢于刍荛。

    然則崇月旦以佐秋官,進鄉評以扶國是,傥亦四聰之所先,而王治之不可阙也。

     陳壽居父喪,有疾,使婢丸藥,客往見之,鄉黨以為貶議,坐是沈滞者累年,阮簡父喪,行遇大雪,寒凍,遂詣浚儀令,令為他賓設黍霍,簡食之,以緻清議,廢頓幾三十年。

    溫峤為劉司空使勸進,母崔氏固留之,峤絕裾而去,迄于崇貴,鄉品猶不過也,每爵皆發诏。

    謝惠連先愛會稽郡吏杜德靈,及居父憂,贈以五言詩十馀首,文行于世,坐廢不豫榮伍。

    張率以父憂去職,其父侍伎數十人,善讴者有色貌,邑子儀曹郎顧玩之求聘焉,讴者不願,遂出家為尼。

    嘗因齋會率宅,玩之為飛書,言與率奸,南司以事奏聞,高祖惜其才,寝其奏,然猶緻世論,服阕後久之不仕。

    官職之升沈本于鄉評之與奪,其猶近古之風乎? 天下風俗最壞之地,清議尚存,猶足以維持一二。

    至于清議亡,而幹戈至矣。

    洪武十五年八月乙酉,禮部議:“凡十惡、好盜詐僞,幹名犯義,有傷風俗及犯贓至徒者,書其名于申明亭,以示懲戒,有私毀亭舍、塗抹姓名者,監察禦史、按察司官以時按視,罪如律。

    ”制可。

    十八年四月辛醜,命刑部錄内外諸司官之犯法罪狀明著者,書之申明亭。

    此前代鄉議之遺意也,後之人視為文具。

    風紀之官但以刑名為事,而于弼教新民之意若不相關,無惑乎江河之日下已!○名教司馬遷作《史記·貨殖傳》,謂:“自廊廟朝廷岩穴之士,無不歸于富厚。

    等而下之,至于吏士舞文弄法,刻章僞書,不避刀鋸之誅者,沒于賂遺。

    ”而仲長敖《核性賦》謂:“倮蟲三百,人最為劣。

    爪牙皮毛,不足自衛;唯賴詐僞,疊相嚼齧。

    等而下之,至于台隸僮豎,唯盜唯竊。

    ”乃以今觀之,則無官不賂遺,而人人皆吏士之為矣;無守不盜竊,而人人皆僮豎之為矣。

    自其束發讀書之時,所以勸之者,不過所謂千鐘粟、黃金屋,而一日服官,即求其所大欲。

    君臣上下懷利以相接,遂成風流,不可複制。

    後之為治者宜何術之操?曰:唯名可以勝之。

    名之所在,上之所庸,而忠信廉沽者顯榮于世;名之所去,上之所擯,而怙侈貪得者廢锢于家。

    即不無一二矯僞之徒,猶愈于肆然而為利者。

    《南史》有雲:“漢世士務修身,故忠孝成俗。

    至于乘軒服冕,非此莫由,晉、宋以來,風衰義缺。

    故昔人之言日名教,曰名節,曰功名,不能使天下之人以義為利。

    而猶使之以名為利,雖非純王之風,亦可以救積污之俗矣。

    ” 《舊唐書》:薛謙光為左補阙,上疏言:“臣竊窺古之取士,實異于今,先觀名行之源,考其鄉邑之譽,崇禮讓以厲己,顯節義以标信,以敦樸為先最,以雕蟲為後科,故人崇勸讓之風,士去輕浮之行。

    希仕者必修貞确不拔之操,行難進易退之規,衆議已定其高下,郡将難誣其曲直,故計貢之賢愚,即州将之榮辱,假有穢行之彰露,亦鄉人之厚顔。

    是以李陵降而隴西慚,幹木隐而西河美。

    故名勝于利,則小人之道消;利勝于名,則貪暴之風扇,自七國之季,雖雜縱橫,而漢代求才,猶征百行,是以禮節之士敏德自修,闾裡推高,然後為府寺所辟。

    今之舉人有乖事實、鄉議決小人之筆,行修無長者之淪,策第喧競于州府,祈恩不勝于拜伏。

    或明制才出,試遣搜易攵,驅馳府寺之門,出人王公之第,上啟陳詩,唯希咳唾之澤:摩頂至足,冀荷提攜之恩。

    故俗号舉人,皆稱‘覓舉’。

    覓者。

    自求之稱也。

    夫徇己之心切,則至公之理乖,貪仕之性彰,則廉潔之風薄。

    是知府命雖高,異叔度勤勤之讓;黃門已貴,無秦嘉耿耿之辭。

    縱不能挹己推賢,亦不肯待于三命。

    故選司補置,喧然于禮闱;州貢賓上,争訟于階闼。

    謗議紛合,漸以成風。

    夫競榮者必有争利之心,謙遜者亦無貪賄之累。

    自非上智。

    焉能不移?在于中人,理由習俗。

    若重謹厚之士,則懷祿者必崇德以修名;若開趨競之門,則徼幸者皆戚施而附會。

    附會則百姓罹其弊,修名則兆庶蒙其福,風化之漸,靡不由茲。

    ”嗟乎,此言可謂切中今時之弊矣。

     漢人以名為治,故人材盛;今人以法為治,故人材衰。

     宋範文正《上晏元獻書》曰:“夫名教不崇,則為人君者謂堯舜不足法,祭、纣不足畏;為人臣者謂八元不足尚,四兇不足恥。

    天下豈複有善人乎?人不愛名,則聖人之權去矣。

    ” 今日所以變化人心,蕩滌污俗者,莫急于勸學、獎廉二事。

    天下之士,有能笃信好學,至老不倦,卓然可當方正有道之舉者,官之以翰林、國子之秩,而聽其出處,則人皆知向學,而不競于科目矣,庶司之官,有能潔己愛民,以禮告老,而家無儋石之儲者,賜之以五頃十頃之地,以為子孫世業,而除其租賦,複其丁徭,則人皆知自守而不貪于貨賂矣。

    豈待川再遣,方收牧豕之儒;優孟陳言,始錄負薪之允。

    而扶風之子,特賜黃金;琢郡之賢,常頒羊酒。

    遂使名高處士,德表具僚,當時懷稽古之榮,沒世仰遺清之澤,不愈于科名、爵祿勸人,使之幹進而饕利者哉?以名為治,必自此塗始矣。

     漢平帝元始中,诏曰:“漢興以來,股肱在位,身行儉約,輕财重義,未有若公孫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為布被脫粟之飯,奉祿以給故人賓客,無有所馀,可謂減于制度而率下笃俗者也,與内富厚而外為詭服以釣虛譽者殊科,其賜弘後子孫之次見為适者,爵關内侯,食邑三百戶” 《魏志》:“嘉平六年,朝廷追思清節之士,诏賜故司空徐邈、征東将軍胡質、衛尉田豫家二千斛,帛三十束,布告天下。

    ”後魏宣武帝延昌四年,诏曰:“故處士李谧,屢辭征辟,志守沖素。

    儒隐之操深可嘉美,可遠傍惠、康,近準玄、晏。

    谥曰貞靜處士,并表其門闾,以旌高節。

    ”《唐六典》:“若蘊德丘園,聲實明著,雖無官爵,亦賜谥曰先生。

    ”以餘所見,崇祯中嘗用巡按禦史祁彪佳言,贈舉人歸子慕、朱陛宣為翰林院待诏。

     《唐書》:“牛僧孺,隋仆射奇章公弘之裔,幼孤,下杜樊鄉有賜田數頃,依以為生。

    ”則知隋之賜田,至唐二百年而猶其子孫守之,若金帛之頒,廪祿之惠,則早已化為塵土矣。

    國朝正統中。

    以武進田賜禮部尚書胡氵熒,其子孫亦至今守之,故竊以為獎廉之典莫善于此。

     ○廉恥《五代史·馮道傳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

    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

    故夫于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于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

    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禮犯義,其原皆生于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吾觀三代以下,世衰道微,棄禮義,捐廉恥,非一朝一夕之故。

    然而松柏後雕于歲寒,雞鳴不已于風雨,彼昏之日,固未嘗無獨醒之人也,頃讀《顔氏家訓》,有雲:“齊朝一士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

    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

    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

    ’吾時俯而不答。

    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緻卿相,亦不願汝曹為之。

    ”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亂世,猶為此言,尚有《小宛》詩人之意。

    彼閹然媚于世者,能無愧哉? 羅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光務;廉恥者,士人之美節;風俗者,天下之大事。

    朝廷有教化,則士人有廉恥;士人有廉恥,則天下有風俗。

    ” 古人治軍之道,未有不本于廉恥者,《吳子》曰:“凡制國治軍,必教之以禮,勵之以義,使有恥也。

    夫人有恥,在大足以戰,在小足以守矣。

    ”《尉缭于》言:“國必有慈孝廉恥之俗,則可以死易生。

    ”而太公對武王:“将有三勝:一曰禮将,二曰力将,三曰止欲将。

    ”故禮者所以班朝治軍,而《兔》之武夫皆本于文王後妃之化,豈有淫刍荛,竊牛馬,而為暴于百姓者哉。

    《後漢書》:“張奂為安定屬國都尉,羌豪帥感矣恩德,上馬二十匹,先零酋長又遺金钅八枚。

    奂并受之,而召主簿于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馬如羊,不以人廄;使金如粟,不以人懷。

    ’悉以金、馬還之,羌性貪而貴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财貨,為所患苦,及央正身潔己,威化大行。

    ”嗚呼,自古以來,邊事之敗,有不始于貪求者哉?吾于遼東之事有感。

     杜子美詩:“安得廉頗将,三軍同晏眠。

    ”一本作“廉恥将”,詩人之意未必及此。

    然吾觀《唐書》言,王亻必為武靈節度使。

    先是,吐蕃欲成烏蘭橋,每于河壖先貯材木,皆為節帥遣人潛載之,委于河流,終莫能成。

    蕃人知亻必貪而無謀,先厚遣之,然後并役成橋,仍築月城守之,自是朔方禦寇不暇,至今為患,由亻必之黩貨也。

    故貪夫為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