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 東林學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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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事顧泾凡先生允成 顧允成字季時,别号泾凡,兄則泾陽先生也。

    與泾陽同遊薛方山之門。

    萬曆癸未,舉禮部。

    丙戌廷對,指切時事,以寵鄭貴妃,任奄寺為言。

    讀卷官大理何源曰:“此生作何語?真堪鎖榜矣。

    ”禦史房寰劾海忠介,先生與諸壽賢、彭遵古合疏,數寰七罪,奉旨削籍。

    久之,起南康府教授。

    丁憂。

    服阕,再起保定府教授。

    曆國子監博士,禮部主事。

    诏皇太子與兩皇子并封為王,先生又與嶽元聲、張納陛上疏極谏,責備婁東。

    已而趙忠毅掌計,盡黜政府之私人。

    婁東欲去忠毅,授意給事中劉道隆,謂拾遺司屬不宜留用,因而忠毅削籍,太宰求去。

    先生又與于孔兼、賈岩、薛敷教、張納陛抗疏、犯政府,皆谪外任。

    先生判光州。

    是時政府大意在遏抑建言諸臣,尤遏抑非台省而建言者。

    先生上書座師許國,反覆“當世但阿谀、熟軟、奔競、交結之為務,不知名節行檢之可貴,聖怒可撄,宰執難犯。

    言路之人襲杜欽、谷永附外戚,而專攻上身之故智,以是而禁人之言,猶為言路不塞哉”!布衣瞿從先,為李見羅頌冤,進唐曙台《禮經》,先生皆代為疏草,惟恐其不成人之美也。

    光州告假歸,十有四年,所積俸近千金,巡撫檄緻之,先生不受。

    丁未五月卒,年五十四。

      平生所深惡者鄉願道學,謂:“此一種人,占盡世間便宜,直将弑父與君種子,暗佈人心。

    學問須從狂狷起腳,然後能從中行歇腳,近日之好為中行,而每每堕入鄉願窠臼者,隻因起腳時,便要做歇腳事也。

    ”鄒忠介晚年論學,喜通融而輕節義,先生規之曰:“夫假節義乃血氣也,真節義即義理也。

    血氣之怒不可有,義理之怒不可無。

    義理之節氣,不可亢之而使驕,亦不可抑之而使餒。

    以義理而誤認為血氣,則浩然之氣,且無事養矣。

     近世鄉願道學,往往借此等議論,以銷铄吾人之真元,而遂其同流合污之志。

    其言最高,其害最遠。

    ”一日,喟然而歎,泾陽曰:“何歎也?”曰:“吾歎夫今之講學者,恁是天崩地陷,他也不管,隻管講學耳。

    ”泾陽曰:“然則所講何事?”曰:“在缙紳隻明哲保身一句,在布衣隻傳食諸侯一句。

    ”泾陽為之慨然。

    泾陽嘗問先生工夫,先生曰:“上不從玄妙門讨入路,下不從方便門讨出路。

    ”泾陽曰:“須要認得自家。

    ”先生曰:“妄意欲作天下第一等人,性頗近狂,然自反尚是硜硜窠臼,性又近狷。

    竊恐兩頭不着。

    ”泾陽曰:“如此不為中行,不可得矣。

    ”先生曰:“檢點病痛,隻是一個粗字,所以去中行彌遠。

    ”泾陽曰:“此是好消息,粗是真色,狂狷原是粗中行,中行隻是細狂狷。

    練粗入細,細亦真矣。

    ”先生曰:“粗之為害,亦正不小,猶幸自覺得,今但密密磨洗,更無他說。

    ”泾陽曰:“尚有說在,性近狷,還是習性,情近狂,還是習情。

    若論真性情,兩者何有?于此參取明白,方認得自家。

    既認得自家,一切病痛都是村魔野祟,不敢現形于白日之下矣。

    ”先生遲疑者久之,而後曰:“豁然矣。

    譬如欲适京師,水則具舟楫,陸則備興馬,徑向前去,無不到者。

    其間倘有阻滞,則須耐心料理,若因此便生懊惱,且以為舟楫輿馬之罪,欲思還轉,别尋方便,豈不大誤!”泾陽曰:“如是!如是!”先生嘗曰:“吾輩一發念,一出言,一舉事,須要太極上着腳,若隻跟陰陽五行走,便不濟事。

    ”有疑其拘者,語之曰:“大本大原,見得透,把得住,自然四通八達,誰能拘之?若于此糊塗,便要通融和會,幾何不堕坑落塹,喪失性命。

    ”故先生見義必為,皆從性命中流出。

    沈繼山稱為“義理中之鎮惡,文章中之辟邪”,洵不虛也。

     小辨齋劄記  學者須在暗地?牢守介限,不可向的然處鋪張局面。

     逆詐億不信五字,入人膏肓,所謂殺機也。

    億逆得中自家的心腸,亦與那人一般;億逆得不中那人的心腸,勝自家多矣。

     人心惟危,王少湖曰:“危之一字,是常明燈,一息不危,即堕落矣。

    ”朱子嘗曰:“孟子一生,費盡心力,隻破得枉尺直尋四字。

    今日講學家,隻成就枉尺直尋四字。

    ”愚亦曰:“孟子一生,費盡心力,隻破得無善無惡四字。

    今日講學家,隻成就無善無惡四字。

    ” 三代而下,隻是鄉願一班人,名利兼收,便宜受用,雖不犯手弑君弑父,而自為忒重,實埋下弑父弑君種子。

      無善無惡本病,隻是一個空字,末病隻是一個混字。

    故始也,見為無一之可有;究也,且無一不可有。

    始也等善于惡,究也且混惡于善,其至善也,乃其所以為至惡也。

      《離》九三曰:“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兇。

    ”歌為樂生者也,嗟為憂生者也,言人情憂樂隻在軀殼上起念,不如此則如彼。

    不知人生世間如日昃之離,有幾多時節,何為靠這?尋個憂樂?兇之道也。

     自三代以後,其為中國财用之蠹者,莫甚于佛、老,莫甚于黃河。

    一則以有用之金,塗無用之像;一則以有限之财,填無限之壑。

    此所謂殺機也。

      發與未發,就喜怒哀樂說,道不可須臾離,何言發未發也?程子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此言人分上事;若論道,則萬物皆具,更不說感與未感。

    ”最為的當。

     焱祚之促,小人促之也;善類之殃,小人殃之也;紹聖之紛更,小人紛更之也。

    今不歸罪於小人,而反歸罪於君子,是君子既不得志于當時之私人,而仍不得志於後世之公論。

    為小人者,不惟愚弄其一時,仍并後世而愚之也。

    審如其言,則将曰“比幹激而亡商,龍逢激而亡夏,孔子一矯而春秋遂流為戰國,孟子與蘇秦、張儀分為三黨,而戰國遂吞于呂秦”,其亦何辭矣!  南最不喜人以氣節相目,仆問其故,似以節義為血氣也。

    夫假節義乃血氣也,真節氣即理義也。

    血氣之怒不可有,理義之怒不可無。

    理義之節氣,不可亢之而使驕,亦不可抑之而使餒。

    以義理而誤認為血氣,則浩然之氣,且無事養矣。

    近世鄉願道學,往往借此等議論,以銷铄吾人之真元,而遂其同流合汙之志,其言最高,其害最遠。

    (以上《論學書》) 心學之弊,固莫甚于今日,然以《大學》而論,所謂如見肺肝者也,何嘗欺得人來?卻是小人自欺其心耳。

    此心蠹也,非心學也。

    若因此便諱言心學,是輕以心學與小人也。

    《鹹》九四不言心,而《彖》曰“感人心”,則鹹其心之義也。

    《艮》六四不言心,而《象》曰“思不出其位”,則艮其心之義。

    其曰貞吉,則道心之謂,曰“憧憧”,則人心之謂也。

    “艮其身”,亦猶《大學》之揭修身,蓋心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