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先生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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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處置,他欣然接受了外科手術。

     我沒看見過胡先生請教中醫或服中藥,可是也不曾聽他說過反對中醫中藥的話。

     胡先生從來不在人背後說人的壞話,而且也不喜歡聽人在他面前說别人的壞話。

    有一次他聽了許多不相幹的閑話之後喟然而歎曰:“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相反的,人有一善,胡先生辄津津樂道,真是口角春風。

    徐志摩給我的一封信裡有“胡聖潘仙”一語,是因為胡先生向有“聖人”之稱,潘光旦隻有一條腿,可跻身八仙之列,并不完全是戲谑。

     但是譽之所至,謗亦随之。

    胡先生到台灣來,不久就出現了《胡适與國運》匿名小冊,(後來匿名者顯露了真姓名)胡先生夷然處之,不予理會。

    胡先生興奮地說,大陸上印出了三百萬字清算胡适思想。

    言外之意,《胡适與國運》太不成比例了。

    胡先生返台定居,本來是落葉歸根非常明智之舉,但也不是沒有顧慮。

    首先台灣氣候并不适宜。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給陳之藩先生的信就說:“請胸部大夫檢查兩次X光照片都顯示肺部有弱點(舊的、新的)。

    此君很不贊成我到台灣的‘潮冷’又‘潮熱’的氣候去久住。

    ”但是一九五六年十一月十八日給趙元任夫婦的信早就說過:“我現在的計劃是要在台中或台北……為久居之計。

    不管别人歡迎不歡迎,讨厭不讨厭,我在台灣是要住下去的。

    (我也知道一定有人不歡迎我長住下去。

    )”可見胡先生決意來台定居,醫生的意見也不能左右他,不歡迎他的人隻好寫寫《胡适與國運》罷了。

     一九六〇年七月十日胡先生在西雅圖舉行“中美文化合作會議”發表的一篇講演,是很重要的文獻,原文是英文的,同年七月廿一、廿二、廿三,台灣“中央日報”有中文譯稿。

    在這篇講演裡胡先生曆述中國文化之演進的大綱,結論是:“我相信人道主義及理性主義的中國傳統,并未被毀滅,且在所有情形下不能被毀滅!”大聲疾呼,為中國文化傳統做獅子吼,在座的中美聽衆一緻起立歡呼鼓掌久久不停,情況是非常動人的。

    事後有一位美國學者稱道這篇演講具有“丘吉爾作風”。

    我覺得像這樣的言論才算得是弘揚中國文化。

    當晚,在旅舍中胡先生取出一封複印信給我看,是當地主人華盛頓大學校長歐地嘉德先生特意複印給胡先生的。

    這封信是英文的,是中國人寫的英文,起草的人是誰不問可知,是寫給歐地嘉德的,具名連署的人不下十餘人之多,其中有“委員”,有“教授”,有男有女。

    信的主旨大概是說:胡适是中國文化的叛徒,不能代表中國文化,此番出席會議未經合法推選程序,不能具有代表資格,特予鄭重否認雲雲。

    我看過之後交還了胡先生,問他怎樣處理,胡先生微笑着說:“不要理他!”我不禁想起《胡适與國運》。

     胡先生在師大講演中國文學的變遷,彈的還是他的老調。

    我給他錄了音,音帶藏師大文學院英語系。

    他在講詞中提到律詩及平劇,斥為“下流”。

    聽衆中喜愛律詩及平劇的人士大為驚愕,當時面面相觑,事後議論紛紛。

    我告訴他們這是胡先生數十年一貫的看法,可驚的是他幾十年後一點也沒有改變。

    中國律詩的藝術之美,平劇的韻味,都與胡先生始終無緣。

    八股、小腳、鴉片,是胡先生所最深惡痛絕的,我們可以理解。

    律詩與平劇似乎應該屬于另一範疇。

     胡先生對于禅宗的曆史下過很多功夫,頗有心得,但是對于禅宗本身那一套奧義并無好感。

    有一次朋友宴會飯後要大家題字,我偶然地寫了“無門關”的一偈,胡先生看了很吃一驚,因此談起禅宗,我提到日本鈴木大拙所寫的幾部書,胡先生正色說:“那是騙人的,你不可信他。

    ” (作于197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