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彤雲低鎖山河暗,秋風卷盡故園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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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低了頭,擦掉眼角的淚,深深地吸了口氣,才擡起頭來緩緩道:“如今我才知道,有些事情錯過了,就真的回不去了,就像是七姨在時,大帥府裡那樣好,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總是喜氣洋洋的,可到了現在,卻都再也回不去了,杭景,我真怕這樣的冷清,等到我走了,蕭家隻留下三哥一個人,你就真的還是不管不顧不理他?你就這麼看着他……”蕭書儀終于還是哽住,眼淚便落了下來,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

     “杭景,我三哥縱然有萬般對不起你,你也不能這樣狠心,你不能!” 桌上的咖啡早已經是冰涼的了。

     林杭景靜靜地坐在那裡,心中便如無數雙手在糾扯着,直叫人一陣陣生疼,那疼卻是硬生生地鲠在嗓子裡,即便是掙紮着,也發不出半點聲音來,隻有那呼吸卻在不知不覺間,淺促起來。

     桌面的花瓶裡插着大束的玫瑰,有一兩片落在細白的格子桌布上,紅白相稱,格外的刺目,桌子的一側的牆壁上鑲嵌着琺琅壁燈,光線柔柔地照下來,将杯碟上的羅钿的花紋照耀的清清楚楚,玻璃窗外的街面上,來往的人匆匆走過,天邊的晚霞很是明亮,大紅大紫一般地絢爛,萬千道光撒出來,金絲交錯,便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隻除了人心。

     北新城的四月,正是滿城楊花柳絮飛舞之時,德馨小學裡外面就是幾棵楊樹,那潔白的楊花被早晨的風一吹便過了圍牆,淩亂地鋪了一地,掃也掃不幹淨,鋪在桌子上的宣紙也是潔白的,白得令人産生一種不真切的眩暈感,“啪”的一下,一滴黑墨落在了宣紙上去,那懸空了好久的毛筆還是沒有落下去。

     穿着育嬰堂統一藍布衣服的幾個孩子站在桌旁,一個個疑惑地瞪大眼睛,擡着頭看站在桌旁發着呆的林杭景,異口同聲地道:“林老師,林老師……” 林杭景被那幾個小孩子喚回神來,低下頭才發現那宣紙已經髒了,才知道自己竟是又走了神,卻再也沒有了寫下去的精神,轉過頭來對那幾個孩子道:“一會兒就該上早課了,你們先去吃早飯好不好?” 那幾個孩子極乖巧的點頭,林杭景才剛把毛筆放下,就聽得門外傳來門房老爺爺的喊聲,“林老師,報紙我給你買來了。

    ” 林杭景聽得那一聲,心就怦怦地跳起來,慌走出門去接報紙,才剛将報紙拿到手裡,就看到報紙上用大标題寫着“新平軍紀案:穎軍第27旅旅長嘩變!”林杭景的腦子“轟”的一下,眼前竟然是一陣眩暈,仿佛不認得那報紙上的字了,好容易才讓自己鎮定下來,看那報紙上正文寫的内容竟是—— 陸軍獨立第27旅旅長因觸犯軍紀害怕嚴苛軍法處置,率領親随連夜襲擊蕭北辰所在的臨時指揮部,雙方都死傷慘重,蕭北辰侍衛長紹振鵬更是被當場打死,穎軍總司令蕭北辰生死未明! 那一下便好似是她的生死瞬間,報紙上的“生死未明”二字如釘子般狠狠地刺到她的腦海裡去,林杭景的臉色一片發白,手指更是不住地顫,一旁的門房老爺爺看着林杭景的樣子,也吓了一跳,連聲道:“林老師,你這是怎麼了?” 林杭景丢掉那份報紙,也顧不得說什麼,轉身便跑出了院子,那街上到處都是報童賣報,以“新平軍紀案”為噱頭,高聲吆喝叫賣,林杭景連買了十好幾份報紙,幾乎全都是一樣的内容,她臉白如紙,六神無主,才終于從那一沓子報紙中找出一張來,上面寫的是穎軍總司令蕭北辰探視受傷的士兵,一看日期也是今天。

     林杭景隻覺得心中一松,便是全身一陣虛軟,幾乎站立不住,孤零零地坐到了街道一側的椅子上,隻能用力地攥緊了那張報紙,耳邊卻隻有一個聲音——他活着! 那早晨的冷風一陣陣地吹來,街面上全都是看過被丢棄的報紙,随着風發出沙沙的聲響,雪白的楊花亂了人眼,自顧自地亂飛着,她孤獨一人坐着,再也忍不住,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

     就好像是小時候有一次,她鬧着就是不肯寫毛筆字,母親說再也不要她了,她害怕得要命,吓得一個人在書房裡一面寫毛筆字功課一面小聲地哭,後來,母親推開門來找她,她才知道,母親并沒有走,她并沒有失去,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她自己吓唬自己,然而就是這樣,看着母親走進來,卻讓小小的她哭得更兇起來,就好像是受到了滿腹的委屈,為什麼要讓她這樣提心吊膽?為什麼要讓她這樣害怕難過…… 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周圍是陌生的人來人往,車輛更是來來去去,城外竟隐隐有着炮聲一陣陣地傳來,過往的人臉上都不禁露出一種緊張駭懼的表情,然而這個世界是空曠的,那些飛舞的楊花是亂得,耳邊傳來的一陣陣聲音是陌生的,唯有報紙上的那個人,那個強取豪奪整整要去了她半生的人,卻在此時此刻,是唯一與她息息相關的,兩人之間那宛如宿命般的悱恻糾葛,她隻以為自己的心裡留下的是那些恨,卻原來才知道,這樣的年年月月,波波折折,他早就烙進了她的生命裡,悄無聲息,卻又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