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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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子。

     汗水侵蝕下來的染料,滲透了皮膚,渾身變成藍色,于是人們把這一帶的人叫做青人。

     太陽落下去了,餘輝使天空變成了玫瑰色。

     汽車一直向西駛去,塔代邁特高原已經遙遙在望了。

     吃過晚飯,伊能和貝阿托莉契摟抱着,睡在車廂裡那張簡易床上。

     天蒙蒙亮的時候,他被輕微的聲音驚醒了。

    外面象是有人,他悄悄地爬起來。

     車停在了離瓦西峽谷不遠的地方。

     據說那條深幽的峽谷,早在一萬年前曾是一條大河,現在早已幹涸了,隻是谷底還能流滴出數量很少的一點水,一經流入沙漠,立刻就消失了。

     伊能窺視着四周。

     他好象覺得有人想打開駕駛室的車門。

    那門已經鎖上了。

    伊能輕輕地推開車廂上的門,提着槍,跳落在松軟的沙子上,腳剛一沾地,他就朝天連打了幾發子彈。

     “什麼人?”他大聲吼了一聲。

     “你是什麼人,混帳家夥!”對方也不示弱。

     “我是刑警,你們這夥強盜還是放老實點!” “你還是少羅嗦點吧!”對方改用日語回敬了一句。

     兩個黑影轉到後邊車門來了。

     “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好的卡車?” 中鄉朝輪胎狠狠地踢了一腳。

     “混帳,快拿酒來!” “我可不願意用威士忌去滋潤強盜的喉嚨!” 中鄉推開伊能爬上貨廂。

     貝阿托莉契的手臂抱在胸前,一絲不挂的蹲在床上,中鄉一把推開她,找出了幾瓶酒。

     中鄉揭掉瓶蓋,迫不及待地喝起來。

     伊能和能子也上來了。

     “還不快準備?” 中鄉大聲喝斥着。

     “準備什麼?” 伊能扭開了一盞小燈。

     “那還用我說嘛!準備飯!我和能子小姐,一連幾天也沒吃上一頓象樣的飯菜,快點準備吧,老子餓壞了,讓這個母豬幫你的忙。

    ” “她到底是能子小姐,還是母豬?” “别窮挑毛病了,一路上,多虧了能子小姐照顧。

    ” “明白了。

    ” 這輛改造過的貨廂裡,還有一張固定了的小桌子。

     貝阿托莉契把罐頭擺上去。

     中鄉和能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中多一邊喝着威士忌,一邊大嚼着。

     “别吃壞了肚子!” “住嘴!” “你是在哪兒撿到中鄉的?”伊能扭過臉去問身旁的能子。

     “在圖古爾特西南處二百公裡的沙漠中。

    ” “當時那家夥在幹什麼?” “當然是趴在地上,我們那口子竟然要靠兩條腿橫穿大沙漠呢!” “誰是你們那口子呀?” “我們已經訂婚了,以我照顧他為條件換取的。

    ” “婚約到此為止,我宣布作廢。

    ”中鄉急急地說。

     “那我可沒有同意!” “真讨厭,母豬!我讨厭女警察做老婆!” “我來當媒人,就這麼定了。

    ”伊能笑笑說道。

     分别才短短的幾天,中鄉和能子都消瘦了許多,衣衫褴褛,扯得東一塊西一條的,活象個乞丐。

    蓬頭垢面的中鄉,胡子老長,一副狼狽相。

     “你來幹什麼?” 中鄉停住了咀嚼,擡頭問道。

     “還問我幹什麼來的,你那五千萬怎麼樣了?” “甭提了,我已經不要那五千萬了。

    ” “為什麼?” “這個讓人發瘋的鬼地方,即使再給我十億,我也不幹了!我要回日本去,有山有水的,太令人留戀了。

    ” 想不到,中鄉在沙漠裡摸爬滾打了幾天,競做起思鄉懷土的美夢來了。

     一路上,酷熱使人呼吸困難,連神經都有些不正常了。

    中鄉很讨厭那個慢吞吞隻會講法語的向導,就把他踢跑了。

    然後貿然駕車駛進了沙漠。

    當他那輛半新不舊的吉普一頭紮進沙坑,便再也動彈不了,中鄉越着急,車子反而陷得越深,氣得他用搖把砸癟了車棚。

    他倒在沙子上,把準備飲用的水一古腦全澆在頭上。

     晚上,中鄉離開吉普,徒步行走着。

    整整走了一夜,清早才遇見了一輛卡車,他不住的比劃着,請求幫助把車拉上來,或分給他點食物和水,可語言不通,對方怎麼也聽不明白。

    他急了,沒想到那司機竟然掏出手槍,中鄉見此情況,一個箭步沖上去,打倒了那家夥,直到把他打個半死,搶到水袋和食物便揚長而去。

    他在灼熱的地獄裡奔波着,他跌倒了,他發現一輛車的殘骸,勉強走過去,躲在裡面,避開那難以忍受的烘烤。

     他在那裡一直蹲到第二天晚上。

     月亮升起的時候,他才爬出來。

    辨認出圖古爾特的方向,就朝那裡走去,原以為半夜便能到達,可天亮了,他舉目一看,自己依然置身于廣闊的沙漠中,他徹底地失望了,這一回怕是必死無疑了,他毫無目标地胡亂走着,他已經記不清圖古爾特在哪個方向,那輛卡車的殘骸又在哪個方向。

    他踉踉跄跄,搖搖晃晃艱難地移動着步伐,他已經彈盡糧絕了。

    當太陽升到頭頂時,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難,一下子摔倒在沙漠上。

     剛巧能子駕着吉普車從此地經過。

     中鄉是中暑了。

    他連開口講話的氣力也沒有。

    能子好歹才把他拖進汽車。

    她也是隻身一人,那向導聽說她要去東部大沙漠時,就告辭回去了。

     整整又行駛了三天,能子才把車開到塔代邁特高原的邊緣。

    能子隻感到象從身體裡往外噴火似的燥熱。

    中鄉也漸漸蘇醒過來。

     車子開進了山裡。

    這是多少天來第一次看到了綠油油的植物,使人頓時覺得無比親切,他們總算是從魔窟裡逃了出來,汽車在沒有路的高原地帶行駛,就在這時,吉普車的輪子騰空翻滾了幾下,掉進了峽谷,被甩出來的能子和中鄉正好跌在最初颠翻吉普的岩石上。

     中鄉和能子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食物、水,衣服。

     好歹還剩下一支槍,吉普車摔進幹裂的峽谷裡,轟的一聲炸響了,即使沒有燒毀,人也無法下去。

     能子在山裡轉了一天,終于發現一眼泉水,她回到原處,把中鄉也拖了上去,兩人在清涼的水裡泡了整整一天。

     從出發那天算起,已經是第七天了…… “就為這個你們才當起強盜嗎?” “為了活下去,也是理所應當的嘛。

    ” 眨眼間,中鄉已經把一瓶威士忌喝進去一半。

     “難道我們情願當強盜嗎?現在就請你把我帶回日本去!” “胡說,這裡還有個名譽問題,你懂嗎?名譽!” “名譽嗎?” “我們之所以這樣幹,還是為了大造聲勢,不然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 “是嗎?” “可是,那個母豬……” “中鄉!” 能子大聲喝斥着,中鄉繃着臉兒不說話了。

     “她是庫萊門斯的部下。

    ” “哦?”中鄉瞧了瞧能子,很不服氣的哼了一句“我就說那女人是母豬,又能怎麼樣!用不着你來管我,我這人生來就喜歡無拘無束!” “真是個放蕩無羁的家夥!” “說得對!喝,伊能!别管這些母豬!” 中鄉的醉眼裡布滿了血絲,說起話來也颠三倒四的。

     四 太陽撥開了五彩的雲霞。

     六輪驅動卡車,迎着烈日,橫穿大沙漠。

     伊能那雙汗津津的手,緊緊地把握着方向盤。

     中鄉坐在助手席上。

     貝阿托莉契和能子兩人擠在一張床上。

     “這車是大使館給你準備的嗎?” 中鄉又喝上了,他佝偻着腰深深地陷進座席裡,一雙長腿放在儀表闆上。

     “是法國國外資料情報對策總部準備的。

    ” “喂,什麼!是法國人提供的汽車?”中鄉從嘴上移開了酒瓶,驚訝地問。

     法國國外資料情報對策總部與西德聯邦情報局都屬于同一類型的機構。

     “具體地說,是庫羅德派人給我準備的。

    ” “是那個無能的蠢豬嗎?顯然他是有求于你咯?” “還記得那些來自暗中的威脅事件嗎?” “記得。

    ” “據初步偵查,目前受到這種秘密威脅的隻有中歐聯軍司令官哈圖利希·豐·邁亞少将和西德内務部長胡裡圖·達内恩多爾夫兩人。

    ” “那後來又有什麼進展?” “由西德聯邦情報局和英國秘密警察機關共同負責這兩位首腦人物的保衛工作,可在9月24日,三位具體工作人員突然去向不明,在他們失蹤的前三天,其中一人曾向英國總部聯系過,說在兩三天之内即可搞到重要情報。

    ” “那麼……” 中鄉眉頭緊蹙,微微扭過臉去凝視着窗外。

     “要是按住了邁亞司令官的脖子,就等于控制住了中歐聯軍的兵權,抓住了疊内恩多爾夫的把柄,等于掌握了聞名于世的第九國際警備。

    隊,用心倒是很險惡的。

    ” “……” “可是事情并不象他們想的那麼簡單,邁亞少将接到那封密信時,極為恐慌的表情,恰好引起了副官警覺,及時地對中歐聯軍、巡航導彈采取了一系列的保護措施。

    其次,這些巡航導彈的發射權,統統掌握在美國總統的手裡,而隻有憑借着特殊的密碼指示,核導彈才能射出。

    同時這套密碼程序,究竟是幾位數的,也隻有總統一人知道。

    ” “……” “假使這些來自暗中的威脅,都是北回歸線那猛鹫的所作所為,他們要挾兩位重要人物的目的,并不是要擴充武裝力量。

    ” “我隐隐約約地感到歐洲即将面臨一場危機,被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着,可這危機來自何處,歐洲共同體各國竭盡全力地進行調查,還沒弄清眉目。

    ” “那些家夥怎麼處置的?” “你是說幫些在押犯嗎?” “是的!” “那個叫三村良正的人,最後是什麼也沒招,八成他真的不知道什麼,隻是一個幫兇而已。

    ” “看樣子,庫羅德那小子是哭着求你來的吧?” “就算是吧。

    ” “目标是歐洲共同體嗎?” 中鄉舉起酒瓶又喝開了。

     “是的,是大歐洲主義。

    控制邁亞少将,疊内恩多爾夫内務部長的目的,就是為了限制中歐聯軍和第九國境警備隊,但是他們的野心絕不僅限于此,黑手也許已經伸到更廣泛的區域裡去了。

    北約軍總司令部還設有以下部門: 北歐聯軍。

     中歐聯軍。

     南歐聯軍。

     英國空軍。

     歐洲聯軍機動部隊。

     英法海峽聯軍司令部。

     北約國防大學。

     伊能感到有些部門已經受到控制。

     “你把這些全部對庫羅德說了嗎?”中鄉問。

     “沒有,我沒提‘鹫啼北回歸線’的事,隻是對他說了人販子組織很可能與大歐洲主義有關聯,為此,我準備到北回歸線上去轉一轉,等弄清了情況,再告訴他……” “于是,他就白送你一輛卡車?” “是這樣的。

    ” “啊!好哇!” “好什麼?” “這是什麼意思?” “你變了,怎麼聽不到你大喊大叫啦,如此溫和的語調,可有點不象你呀!”伊能感慨地說。

     “我累了。

    ” 中鄉把腿舒展了一下,重新搭在儀表闆上。

     “過于貪圖女色了吧?” “有那麼點兒。

    ”中鄉點頭承認。

     伊能笑笑,他完全想象得出,衣衫褴褛饑腸辘辘的兩個人,隻能摟抱在一起相互慰藉,打發着漫長的時光。

     “我不喜歡這個國家,實在太枯燥無味了。

    ”中鄉嗓音嘶啞地說。

     “啊,是呀!” “伊能,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五歲。

    ” “真叫人羨慕,可惜,我已經老了,轉限便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我不再想和命運去抗争了。

    總的來說,你的命運還算不錯,而我卻常常碰到不幸。

     “不是有五千萬嗎?” “五千萬嗎?——我困了。

    ” 中鄉閉上了雙眼。

     伊能回頭往車廂裡瞅瞅,隻穿着褲衩和乳罩的能子與貝阿托莉契一直躺存窄窄的床上。

     汽車的正前方,依稀可以看到遠處隆起的塔代邁特高原,它由東至西,橫卧在大沙漠上。

    總長度為一千公裡,顯映在海市蜃摟中的白色城堡,想必是在高原的某個地方吧。

     氣溫高達五十多度,從地面上蒸騰出的熱氣象遊絲一樣晃動着。

    從沙子上反射出來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伊能詛咒着惡魔般的太陽。

     他駕駛着汽車,打算從塔代邁特高原的西部,駛進這片深奧莫測的土地。

     太陽偏西了。

     帶畫紋的車轍象刀一樣,把金子般的沙漠割開了。

     “醒醒吧。

    ” 伊能招乎着中鄉。

     “怎麼啦?” “你看那邊兒!” 十幾頭高大的駱駝,載着貨物,緩緩地朝卡車的方向移動着。

     “好象是圖阿萊古族的遊牧民,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青人'。

    ” 這是因為這個民族的人,喜歡将一條青色的長布披在身上,汗水浸透了衣服,久而久之,把皮膚也染成了青色。

     “依你之見,他們是商業運輸隊呢,還是觀光旅行團?” 中鄉掏出煙叼在嘴上。

     “都不象,這附近沒有任何可供通行的交通道啊。

    ” “也許是強盜。

    ” “很可能。

    ” 中鄉用右手背擦着額頭上的汗。

     “真是強盜的話,咱們就逃吧,在這樣毒的日頭下,哪有力氣再去和他們拼,我看還是免了吧。

    ” _“快看。

    ” 這支奇怪的隊伍突然變換着隊形,迅速地向左右分開,駱駝奔跑起來。

     “沖過去!” “不行,速度太快,很可能有翻車的危險。

    ” “看來不打不行了。

    ” 中鄉端起機槍,駱駝群分成兩路包圍了卡車,包圍圈正迅速地縮小。

     “這很可能就是鹫組織。

    ” “我看是的。

    ” 說話間,汽車的擋風玻璃被一槍打碎了,頓時便槍聲大作。

    伊能提着槍從駕駛室跳了出來,把子彈箱也拎了出來,看來得準備大幹一場啦。

     能子和貝阿托莉契也握着手槍爬下車來。

     四人鑽進汽車底盤下。

     子彈嗖嗖地打在車棚上。

     “看,印第安人排着橫隊沖過來了。

    ” 伊能端起機槍,橫掃過去,頓時人仰馬翻,青人翻滾着摔倒在地上。

    他手中的柏萊塔機槍,噴着火舌,瘋狂地吼叫着。

     “别浪費子彈。

    ” 中鄉喝住了伊能。

     卡車也被打得遺體鱗傷,八個輪胎被打漏了六個。

    他們用手,用腳刨開沙子,埋住了身體。

     僅僅幾分鐘,對方已被幹倒了十幾個人。

    盡管如此,這幫青人仍沒有退卻的意思,子彈接連不斷地打進汽車周圍的沙子裡。

     酷熱的大氣層,又增添了濃烈的火藥味。

     駱駝隊呈半圓形還在一步步向前逼進着。

     中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