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卷 卷九十九 蘇氏蜀學略(全氏補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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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身,故《詩》之教,不使人之情至于不勝也。

    夫橋之所以為安于舟者,以有橋而言也。

    水潦大至,橋必解,而舟不至于必敗,故舟者,所以濟橋之所不及也。

    籲!禮之權,窮于易達而有《易》焉、窮于後世之不信而有樂焉,窮于強人而有《詩》焉。

    籲!聖人之慮事也蓋詳。

    (《詩論》。

    ) 風俗之變,聖人為之也。

    聖人因風俗之變而用其權,聖人之權用于當世。

    而風俗之變益甚,以至于不可復反,幸而又有聖人焉,承其後而維之,則天下可以復治。

    不幸其後無聖人,其變窮而無所復入則已矣。

    昔者,吾嘗欲觀古之變而不可得也。

    于《詩》見商與周焉而不詳。

    及觀《書》,然後見堯、舜之時與三代之相變如此之亟也。

    自堯而至于商,其變也,皆得聖人而承之,故無憂。

    至于周,而天下之變窮矣。

    忠之變而入于質,質之變而入于文,其勢便也。

    及夫文之變而又欲反之于忠也,是猶欲移江河而行之山也。

    人之喜文而惡質與忠也,猶水之不肯避下而就高也。

    彼其始未嘗文焉,故忠質而不辭,今吾日食之以太牢,而欲使之復茹其菽哉!嗚呼!其後無聖人,其變窮而無所復入則已矣。

    周之後而無王焉,固也。

    其始之制其風俗也,固不容為其後者計也,而又適不值乎聖人,固也,後之無王者也。

    當堯之時,舉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堯之天下而又授之禹。

    方堯之未授天下于舜也,天下未嘗聞有如此之事也,度其當時之民,莫不以為大怪也。

    然而,舜與禹也,受而居之,安然若天下固其所有,而其祖宗既已為之累數十世者,未嘗與其民道其所以當得天下之故也,又示嘗悅之以利。

    而開之以丹朱、商均之不肖也,其意以為,天下之民以我為當在此位也,則亦不俟乎援天以神之,譽己以固之也。

    湯之伐桀也,囂囂然數其罪而以告人,如曰:「彼有罪,我伐之宜也。

    」既又懼天下之民不己悅也,則又囂囂然以言柔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

    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

    」如曰:「我如是而為爾之君,爾可以許我焉耳。

    」籲!亦既薄矣。

    至于武王,而又自言其先祖父偕有顯功,既已受命而死,其大業不克終,今我奉承其志,舉兵而東伐,而東國之士女,束帛以迎我,紂之兵倒戈以納我。

    籲,又甚矣!如曰:「吾家之當為天子久矣,如此乎民之欲我速入商也。

    」伊尹之在商也,如周公之在周也,伊尹攝位三年而無一言以自解,周公為之紛紛乎急于自疏其非篡也,夫固由風俗之變而後用其權。

    權用而風俗成,吾安坐而鎮之,夫孰知夫風俗之變而不復反也﹖(《書論》。

    ) 賞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

    位之所在,則聖人以其權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懲以勸;道之所在,則聖人以其權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榮以辱。

    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權是非天下可也。

    而《春秋》賞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絕人之國,貶人之爵,諸侯而或書其名,大夫而或書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賞罰加焉,則夫子固曰:「我可以賞罰人矣。

    」賞罰人者,天子諸侯事也,夫子病天下之諸侯大夫僭天子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己則為之,其何以責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勝公,則道不勝位。

    位之權得以賞罰,而道之權不過于是非。

    道在我矣,而不得為有位者之事,則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僭也如此。

    」不然天下其誰不曰:「道在我,則是道者,位之賊也。

    」曰:「夫子豈誠賞罰之邪﹖」徒曰:「賞罰之耳,庸何傷﹖」曰:「我非君也,非吏也,執塗之人而告之曰,某為善,某為惡,可也。

    繼之曰,某為善,吾賞之;某為惡,吾誅之,則人有不笑我者乎﹖」夫子之賞罰何以異此!然則,何足以為夫子﹖何足以為《春秋》﹖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書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賞罰之權不以自與也。

    曰此魯之書也,魯作之也。

    有善而賞之,曰魯賞之也;有惡而罰之,曰魯罰之也。

    何以知之﹖曰夫子繫《易》之《繫辭》,言孝謂之《孝經》,皆自名之,則夫子私之也。

    而《春秋》者,魯之所以名史,而夫子託焉,則夫子公之也。

    公之以魯史之名,則賞罰之權固在魯矣。

    《春秋》之賞罰,自魯而及于天下,天子之權也。

    魯之賞罰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權與之,何也﹖曰天子之權在周,夫子不得已而以與魯也。

    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當在成王,而成王幼,周公以為天下不可以無賞罰,故不得已而攝天子之位,以賞罰天下,以存周室。

    周之東遷也,天子之權當在平王,而平王昏,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以無賞罰,而魯,周公之國也,居魯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已而假天子之權,以賞罰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權與之也。

    然則,假天子之權宜如何﹖曰如齊桓、晉文可也。

    夫子欲魯如齊桓、晉文而不遂,以天子之權與齊、晉者何也﹖齊桓、晉文陽為尊周而實欲富強其國,故夫子與其事而不與其心。

    周公心存王室,雖其子孫不能繼,而夫子思周公而許其假天子之權以賞罰天下,其意曰,有周公之心而後可以行桓、文之事。

    此其所以不與齊、晉而與魯也。

    夫子亦知魯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顧其心以為,今之天下無周公,故至此。

    是故,以天子之權與其子孫,所以見思周公之意也。

    吾觀《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詳內而略外,此其意,欲魯法周公之所為,且先自治而後治人也,明矣。

    夫子歎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而田常弒其君,則沐浴而請討,然則,天子之權,夫子固明以與魯也。

    子貢之徒不達夫子之意,讀經而書孔某卒。

    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書,而夫子獨書,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豈私一孔某哉!嗚呼!夫子以為魯國之書,而子貢之徒以為孔氏之書也歟﹖遷、固之史,有是非而無賞罰,彼亦史臣之體宜爾也。

    後之效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

    《春秋》有天子之權,天下有君,則《春秋》不當作;天下無君,則天下之權,吾不知其誰與!天下之人,烏有如周公之後之可與者﹖與之而不得其人則亂,不與人而自與則僭,不與人,不自與,而無所與則散。

    嗚呼!後之《春秋》,亂邪﹖僭邪,散邪﹖(《春秋論》。

    ) 附錄 林竹溪《鬳齋學記》曰:「老泉上歐公書,如曰:『近養其心,幸其道之將成,可以復見于當世賢人君子。

    』又曰:『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為榮。

    』又曰:『姑養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傷﹖』又曰:『道既已粗成,而果將有以發之也。

    』愚嘗以為己、為人之訓參之,無乃不可。

    」 ◆老泉講友 寺丞任先生孜 知州任先生汲(合傳。

    ) 任孜,字道聖,眉山人。

    以問學氣節推重鄉裡,與蘇明允埒。

    累官至光祿寺丞。

    與弟汲知名于蜀,東坡時稱為大任、小任。

    汲,字師中,通判黃州,郡人為作師中庵、任公亭。

    後知瀘州。

    不主開邊之議。

    (參《姓譜》。

    ) (梓材謹案:秦淮海為瀘州墓表雲:「與兄號二任,而蘇先生洵尤與厚善。

    」是先生兄弟皆老蘇友也。

    ) ◆老泉家學 文忠蘇東坡先生軾 蘇軾,字子瞻,老泉長子。

    生十年,老泉宦學四方,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

    程氏讀東漢《範滂傳》,慨然太息,先生請曰:「軾若為滂,母許之否乎﹖」程氏曰:「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邪﹖」比冠,博通經史,屬文日數千言,好賈誼、陸贄書。

    既而讀《莊子》,歎曰:「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矣。

    」嘉祐二年,試禮部。

    主司歐陽兗公得先生《刑賞忠厚論》,疑其客曾子固所為,但置第二;復以《春秋》對義居第一,殿試中乙科。

    授福昌簿。

    兗公以才識兼茂,薦之祕閣。

    制策,入三等。

    英宗在藩邸聞其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知制誥。

    宰相韓魏公曰:「軾之才,遠大器也,要在朝廷培養之。

    今若驟用,天下士未必以為然,且請召試。

    」英宗曰:「試之未知其能否,如軾有不能邪﹖」及試二論,復入三等,得直史館。

    王荊公執政,素惡其議論異己,以判官告院。

    四年,荊公欲變科舉、興學校,詔兩制、三館議。

    先生議上有曰:「性命之說,自子貢不得聞,而今之學者,恥不言性命,讀其文,浩然無當而不可窮;觀其貌,超然無著而不可挹,此豈真能然哉!蓋中人之性,安于放而樂于誕耳。

    陛下亦安用之﹖」神宗悟曰:「吾固疑此,得軾議,意釋然矣。

    」召問:「何以助朕﹖」先生言:「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

    願鎮以安靜。

    」時荊公創行新法,先生上書論條例司、青苗等法不便于民,且言:「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歷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與貧。

    」荊公怒,嗾禦史誣奏其過,窮治無所得。

    先生請外,判杭州。

    徙知密州,再徙徐州。

    河決曹村,先生築隄障之。

    又徙湖州,上表以謝。

    又以事不便民者,以詩託諷。

    禦史李定、舒亶、何正言摭其表語,並媒糱所為詩以為訕謗,逮赴臺獄,欲置之死。

    神宗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

    先生與田父野老相從溪山間,築室于東坡,自號東坡居士。

    哲宗立,累除翰林學士,旋兼侍讀。

    每進讀至治亂興衰、邪正得失之際,未嘗不反覆開導。

    哲宗雖恭默不言,輒首肯之。

    嘗對便殿,宣仁後問曰:「卿今為何官﹖」曰:「臣今待罪翰林學士。

    」曰:「何以遽至此﹖」曰:「遭遇太皇太後、皇帝陛下。

    」曰:「非也。

    此先帝意也。

    先帝每讀卿文章,必歎曰:『奇才,奇才!』但未及進用卿耳。

    」先生不覺哭失聲,宣仁後與哲宗亦泣。

    已而命坐賜茶,徹禦前金蓮燭送歸院。

    積以論事,為當軸者所恨。

    先生恐不見容,請外,拜龍圖閣學士知杭州,濬湖治井,民受其利。

    召為翰林承旨,復以纔請外,出知潁州。

    徙揚州。

    俄以兵部尚書召兼侍讀。

    尋兼端明殿、翰林侍讀兩學士,為禮部尚書。

    宣仁後崩,哲宗親政。

    先生乞補外,出知定州。

    時國事將變,先生不得入辭。

    既行,上書言:「毋進好利之臣,輕有變改。

    願虛心循理,區別邪正。

    」紹聖初,禦史論先生掌內外制日,所作詞命,譏斥先朝。

    遂以本官知英州,尋貶寧遠軍節度副使,惠州安置。

    居三年,泊然無所蔕芥,人無賢愚,皆得其歡心。

    又貶瓊州別駕,居昌化,著書以為樂。

    徽宗立,移廉州,改舒州團練副使,徙永州。

    更三大赦,還提舉玉局觀,復朝奉郎。

    建中靖國元年,卒于常州,年六十有六。

    先生與弟轍,夙承家學,自謂:「作文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止。

    」雖嬉笑怒罵之辭,皆可書而誦之。

    其體渾涵光芒,雄視百代,有文章以來,蓋亦解矣。

    老泉作《易傳》未成,命述其志。

    先生成《易傳》,復作《論語說》。

    後居海南,作《書傳》。

    又有《東坡集》四十卷、《後集》二十卷、《奏議》十五卷、《內制》十卷、《外制》三卷、《和陶》詩四卷。

    (雲濠案:《郡齋讀書志》別增《應詔集》十卷,合稱「東坡七集」。

    )一時文人如黃庭堅、晁補之、秦觀、張耒、陳師道,舉世未之識,先生待之如朋儔,未嘗以師資自予也。

    自為舉子至出入侍從,忠規讜論,挺挺大節。

    但為小人擠排,不得安于朝廷。

    鬱無聊之甚,轉而逃入于禪,斯亦通人之蔽也。

    累贈太師,諡文忠。

    三子:邁、迨、過,俱善為文。

    (參史傳。

    ) 蘇氏易解 朱子曰:「《乾》之《彖辭》,發明性命之理,與《詩》、(《烝民》、《維天之命》。

    )《書》、(《湯誥》、《太誓》。

    )《中庸》、《孟子》相表裏,而《大傳》之言亦若符契。

    蘇氏不知其說,而欲以其所臆度者言之,又畏人之指其失也,故每為不可言、不可見之說以先後之,務為閃倏滉漾不可捕捉之形,使讀者茫然,雖欲攻之,而無所措其辯。

    殊不知性命之理甚明,而其為說至簡。

    今將言之,而先曰不可言;既指之,而又曰不可見,足以眩夫未嘗學問之庸人矣。

    由學者觀之,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