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四 人品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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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弑義帝之兆也其弑義帝則疑増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陳平雖知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闗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于稠人之中而擢以為上将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増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增髙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增亦人傑也哉
蘇洵漢髙帝論 漢髙帝挾數用術以制一時之利害不如陳平揣摩天下之勢舉指搖目以劫制項羽不如張良防此二人則天下不歸漢而髙祖乃木彊之人而止耳然天下已定後世子孫之計陳平張良智之所不及則髙帝嘗先為之規畫處置以中後世之所為曉然如目見其事而為之者蓋髙帝之智明于大而暗于小至于此而後見也帝嘗謂呂後曰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必勃也可令為太尉方是時劉氏既安矣勃又将誰安耶故吾之意曰髙帝之以太尉屬勃也知有呂氏之禍也雖然其不去呂後何也勢不可也昔者武王沒成王防而三監叛帝意百歲後将相大臣及諸侯王有如武庚祿父而無有以制之也獨計以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與弱子抗呂後佐帝定天下為大臣素所畏服獨此可以鎮壓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壯故不去呂後者為恵帝計也呂後既不可去故削其黨以損其權使雖有變而天下不搖是故以樊哙之功一旦遂欲斬之而無疑嗚呼彼豈獨于哙不仁耶且帝與哙偕起拔城陷陣功不為少矣方亞父嗾項莊時防哙诮讓羽則漢之為漢未可知也一旦人有惡哙欲滅戚氏者時哙出伐燕立命平勃即軍中斬之夫哙之罪未形也惡之者誠僞未必也且帝之不以一女子斬天下功臣亦明矣彼其娶于呂氏呂氏之族若産祿輩皆庸才不足恤獨哙豪傑諸将所不能制後世之患無大于此矣夫髙帝之視呂後猶醫者之視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無至于殺人而已矣樊哙死則呂氏之毒将不至于殺人髙帝以為是足以死而無憂矣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哙之死于恵帝之六年天也使其尚在則呂祿不可绐太尉不得入北軍矣或謂哙于帝最親幸使之尚在未必與産祿叛夫韓信黥布盧绾皆南面稱孤而绾又最為親幸然及髙帝之未崩也皆相繼以逆誅誰謂百歲之後椎埋屠狗之人見其親戚得為帝王而不欣然從之耶吾故曰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
蘇轼留侯論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劒而起挺身而鬬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夫子房授書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防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世人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贲育無所複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發蓋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盜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蓋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于荊轲聶政之計以僥幸于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荘王伐鄭鄭伯肉?牽羊以迎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踐之困于防稽而歸臣妾于呉者三年而不勌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間而命之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觀夫髙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髙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隂破齊而欲自王髙祖發怒見于辭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強不能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奇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欤
曽肇漢文帝論 予嘗謂治天下本于躬化而觀漢文帝躬行節儉以徳化民宜其有以振起衰俗而賈誼以謂殘賊公行莫之禁止其說以背本趨末者為天下大殘淫侈之俗為天下之大賊則當時風俗可謂敝矣豈所謂躬化者果無益于治哉蓋文帝雖有仁心仁聞而不修先王之政故也先王有不忍人之心則有不忍人之政而其政必本于理财理财之法其定民之大方有四而任民之職有九士農工商以辨其名九谷草木山澤鳥獸材賄絲枲聚斂轉移以辨其職又為之屋粟裡布夫家之征以待其不勤是故天下無遷徙之業無防惰之民其于生财可謂衆矣至于愛養萬物必以其道故罻羅網罟斧斤弓矢皆以時入而覆巢麛卵殺胎伐夭皆為之禁取之又有其時也于是制禮以節其用天子都千裡之畿諸侯各専百裡之國卿士大夫至于庶人莫不有田而視其位之貴賤稱其入之厚薄而為之法制度數以待其冠婚賓客死防祭祀之用者隆殺多寡各适其宜為上者謹名分以示天下而人人安于力分之素無觊觎于其外是以淫僻放侈之心不生而貧富均一海内充實無不足之患然後示之以亷恥興之以徳義故民從之也輕方此之時遊惰者無所容而雖有僣侈之心亦安所施于外哉教化之所以成殘賊之所以熄蓋出于是也自秦滅先王之籍而漢因之務為一切之制由天子至于庶人無複有度量分界之限而人人去本趨末争于僣侈髙祖嘗禁賈人不得曳絲乘車其令卒于不行至文帝之時商賈富厚力過吏埶而末技遊食害農者蕃庶人牆屋飾仆妾之衣皆宗廟之奉天子之服則其俗之不善可知矣而文帝不知修先王之政以救其敝方其開籍田以勸耕者衣弋绨而斥文繡以示敦樸為天下先其意美矣然法度之具不行而欲以區區之一身率四海之衆豈非難哉孟子曰徒善不足以為政非虛言也雖然以彼之德成之以先王之政則庶幾三代之賢主哉
張耒邴吉論 邴丞相為人至深厚也餘獨有恨焉虜入雲中诏問丞相禦史以虜所入郡吏禦史不能對得譴責而丞相能具知見謂憂邉思職夫吉之能知馭吏之力也夫平日不知從事于其所當急而一時際防于佗人之力亦可以為徼幸謂之真憂邉思職也可乎因徼幸以得譽遂從而冒之坐視人之得譴責而不分謗則亦少欺矣龔遂因王生一言天子以為長者遂不敢以為出己曰此乃臣議曹教臣夫遂之能歸功于君其善防而不冒人之善其徳厚矣方天子讓禦史吉如曰臣與禦史等耳臣之仆有先白臣者臣是以知之此其為能豈獨憂邊思職而已哉世人有未嘗射挾弓注矢一發而中不知者曰天下之善射者也其人不讓則知之者笑之矣邴吉脫宣帝于死能絶口不道獨貪一馭吏之功殆必不然傳曰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吉未之思欤夫冒徼幸之福而安處之此庸人之所常行獨為邴丞相恨也
蘇轼賈誼論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逺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有可緻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逺過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以有所為耶仲尼聖人歴試于天下茍非大無道之國皆欲勉強扶持庶幾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荊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欲得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後出晝猶曰王改庶幾召我君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醜問曰夫子何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誰哉吾何為不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後知天下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夫绛侯親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決劉呂之雄雌又皆高帝之舊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已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屬優遊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舉天下而惟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吊屈原悲鬰憤悶趯然有逺舉之志其後卒以自傷哭泣至于夭絶是亦不善處窮者也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複用也不知黙默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古之人有髙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故非聦明睿哲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苻堅得王猛于草莾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謀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賈生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誼之臣則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複振而為賈生者亦慎其所發哉
鼂錯論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能免難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于我昔者鼂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諸侯并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之察以錯為說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而不知錯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冒沖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夫以七國之強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于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沖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将而已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已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已為難首擇其至安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惋而不平者也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未免于禍何者已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說得行于其間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東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則天子将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袁盎可得而間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将而擊呉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恱奸臣得以乘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欤蘇轍漢武帝論 天下利害不難知也士大夫心平而氣定髙不為名所?下不為利所?者類能知之人主生于深宮其聞天下事至鮮矣知其一不達其二見其利不睹其害而好名貪利之臣探其情而逢其惡則利害之實亂矣漢武帝即位三年年未二十閩越舉兵圍東瓯告急帝問太尉田蚡蚡曰越人相攻其常事耳又數反覆不足煩中國往救帝使嚴助難蚡曰特患力不能救徳不能覆誠能何故棄之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救尚何所愬帝诎蚡議而使助持節發防稽兵救之自是征南越伐朝鮮讨西南夷兵革之禍加于四夷矣後二年匈奴請和親大行王恢請擊之禦史大夫韓安國請許其和帝從安國議矣明年馬邑豪聶壹因恢言匈奴和親親信邉可誘以利緻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帝使公卿議之安國恢往反議甚苦帝從恢議使聶壹買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覺之而去兵出無功自是匈奴犯邊終武帝無寜歲天下幾至大亂此二者田蚡韓安國皆知其非而迫于利口不能自伸武帝志求功名不究利害之實而遽從之及其晩歲禍災并起外則黔首耗散内則骨肉相殘殺雖悔過自咎而事已不救矣然嚴助交通淮南張湯論殺之王恢以不擊匈奴亦坐棄市二人皆罪不至死而不免大戮豈非首禍緻罪天之所不赦故耶
班固公孫?等贊 公孫?蔔式兒寛皆以鴻漸之翼困于燕雀逺迹羊豕之間非遇其時焉能緻此位乎是時漢興六十餘載海内乂安府庫充實而四夷未賓制度多阙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輪迎枚生見主父而歎息羣士慕向異人并出蔔式拔于刍牧?羊擢于賈豎衛青奮于奴仆日防出于降虜斯亦曩時版築飯牛之朋已漢之得人于茲為盛儒雅則公孫?董仲舒兒寛笃行則石建石慶質直則汲黯蔔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定令則趙禹張湯文章則司馬遷相如滑稽則東方朔枚臯應對則嚴助朱買臣厯數則唐都洛下闳協律則李延年運籌則桑?羊奉使則張骞蘇武将率則衛青霍去病受遺則霍光金日防其餘不可勝紀是以興造功業制度遺文後世莫及孝宣承統纂修洪業亦講論六藝招選茂異而蕭望之梁丘賀夏侯勝韋?成嚴彭祖尹更始以儒術進劉向王襃以文章顯将相則張安世趙充國魏相丙吉于定國杜延年治民則黃霸王成龔遂鄭?召信臣韓延夀尹翁歸趙廣漢嚴延年張敞之屬皆有功迹見述于世參其名臣亦其次也
秦觀石慶論 臣聞漢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内修法度外攘胡粵封泰山塞決河朝廷多事丞相李蔡嚴青翟趙周公孫賀劉屈牦之屬皆以罪伏誅其免者平津侯公孫?牧丘侯石慶而已平津以賢良為舉首用經術取漢相辨論有餘習文法吏事其免故宜牧丘鄙人耳為相已非其分又以全終何也蓋慶之終于相位非其才智之足以自免也事勢之流相激使然而已矣何則夫君之與臣猶隂之與陽也隂勝而僣陽則發生之道缺陽勝而偪隂則刻制之功虧僣實生偪偪亦生僣兩者無有是謂太和萬物以生變化以成方武帝即位之始富于春秋武安侯田蚡以肺腑為丞相權移人主上滋不平特以太後之故隐忍而不發當此之時臣強君弱隂勝而僣陽武安侯既死上懲其事盡收威柄于掌握之中大臣取充位而已稍不如意則痛法以繩之自丞相以下皆皇恐救過而不暇當此之時君強臣弱陽勝而偪隂夫豪傑之士類多自重莫肯少殺其鋒鄙人則惟恐失之無所不至也當君強臣弱陽勝偪隂之時雖有豪傑安得而用雖用之安得而終然則用之而終者惟鄙人而後可也慶為相時九卿更進用事不闗決于慶慶醇謹而已在位九歲無能有所正言嘗欲治上近臣反受其過上書乞骸骨诏報反室自以為得計既而不知所為複起視事嗚呼此其所以見容于武帝者欤夫慶終于相位是田蚡之所緻也故曰事勢之流相激使然而已矣然則平津之免也?之才術雖不與慶同日而語至于朝奏暮議開其端使人主自擇不肯面折廷争公卿約議至上前皆背其約以順上防如此之類則與慶相去為幾何耶?與慶為人不同其所以獲免者一也蓋是時非特丞相也如東方朔枚臯司馬相如嚴助吾丘夀王朱買臣